困樊笼 困樊笼 第26章
作者:重山外
“你刚刚有受伤吗?”白玉良靠近他一点,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
杜兴廷为平复心情,开了车窗,燃起一根烟,感受到白玉良的靠近和语气中的担心,就用空闲的另一只手在他放在自己胸口的手背上拍了拍,“没事,我命大着呢,死不掉的。战场上都没死,这七个八个小喽喽就能要我的命,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戛然而止。
砰的一声枪响。
左边太阳穴穿过一颗子弹,杜兴廷躯体僵硬,大睁着双眼,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向白玉良的方向扭转头,死不瞑目地看着他。手中夹着的烟掉落在车垫上,身子轰然向下倒,上半身栽在前座靠背,跪下来的膝盖碾灭了燃着的烟头。
司机听到枪响跑来察看,被白玉良抢占先机,从开着的车窗内*击,一枪爆头。
司机的手还搭在枪把手上,双目圆睁,人却已向后栽倒在水坑中。
白玉良在电光火石间解决掉了两个人,手枪的后坐力震得双手发麻,枪膛滚烫。他张大嘴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推开车门,检查了司机的死亡情况,然后把枪插回了腰间,用外套盖住。
他重新返回车上,车厢内全是迸溅开来的脑浆和血,红白一片,腥气作呕,他却像是失去嗅觉一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死去的杜兴廷。
他仍然胆怯,颤抖着把手放在杜兴廷的鼻子下探了探,确定没有了气息。可睁着的那双眼睛太吓人,好像随时都会一跃而起地爆发怒火。会掐住他的脖子,指责他为什么恩将仇报,为什么要杀死自己。会把他关到黑屋子里,绑到床上,扒光衣服,让他赤裸着身子苦捱,直到神经错乱的求饶。会在他成人礼的晚上,撕碎他的裤子强奸他,让鲜血疼痛与屈辱成为他人生分水岭的纪念。
往事不堪回忆,回忆了就只剩恐惧与仇恨。
他曾经逃走过两年,回到了乡下老家,踏踏实实卷起裤腿当起了农民。他的村子在两个军阀势力范围的交界,常年战火,村子里的人大都逃难走了,留了很多闲置的土地。他找了块无人要的荒地,清理杂草,买来了种子,对未来毫无期待地住下来,活一天算一天。
后来他救了一个被土匪抛弃的孤女,身上长了烂疮,被丢弃在路边无人理睬。他把她拖回家,用清水洗干净,熬粥煮菜给她吃,自己钻研草药给她治伤,一点点把人给治好了。女人的皮肤上有深深浅浅的疤,但还能看出五官清秀明丽,受过良好的教育,反倒是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说话粗鲁直白,常闹出笑话。两人搭伙过日子,都是受尽了苦楚封闭内向的人,互有戒心,但陪伴着也有了点活着的滋味。
过了两个月,孤女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原来她被丢弃时已经怀了身孕,那群土匪还给她留下了一个孽种。孤女曾经想要自杀,快走到中央被河水浸没时,肚子里的宝宝踢了她一脚,她承受不了地哭起来,泪流满面地又走了回来。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尽头的茅草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晕出温暖的光辉。
白玉良看着浑身湿透的女孩,走上前抱住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孤女点了头。
没过几日两人就简陋地成了婚,无媒无聘,只有天地为证。白玉良走去镇上,当了一套过冬的衣服,给她买回来一对素戒指,这下连信物也有了。又过了几个月,孤女生了个大胖小子。眨眼间,孤苦无依的白玉良竟然也像模像样地有了一个家,成了顶天立地的一家之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从田垄间能看见家里燃起的炊烟,织布机终日嘎吱嘎吱地响动,饭菜的香味混着婴儿的奶香,每夜的睡梦中嗅着这股味道,白玉良陷入一种平凡的幸福感中。
可没想到,他们村周围土匪太过猖獗,中央派了兵过来剿匪。领队的正好是杜兴廷手下的人,曾和白玉良一同在军营里服过役。当天白天打了个照面,晚上杜兴廷就坐着卡车到了。
白玉良刚逃出一里地,就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给摁住,被五花大绑地以逃兵的身份绑回来。他的妻儿瑟瑟地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第一次看到这种阵势已经被吓蒙了。
杜兴廷用马鞭的鞭梢挑起白玉良的下巴,黑沉沉的双目满是阴翳,“那是你的孩子?”
“求求你了,饶了她们,”白玉良惶恐至极,膝行过去苦苦哀求,“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知道错了,我绝不再违背你。”他深知杜兴廷的脾气,表情越是平静便越是暗藏怒火。他在逃跑时,头被枪托砸了一下,现在头晕目眩,意识恍惚,仍然预感到了大祸临头。
果然杜兴廷一脚踢开他,从腰侧拔出枪,转身一枪就要了两个人的命。被女人搂在怀里的孩子还在襁褓中,连哭都没有一声,子弹穿过婴儿的头颅打中了女人的胸口。
枪响好像炸弹一样在耳边爆开。
白玉良一眨不眨地看着溅在墙体上的血和滑坐在地上的女人,蓝色的衣襟晕开一大片花朵般的血迹,临死前还死死把婴儿摁在自己的怀里,却没想到只是方便了子弹的穿透,加速了死亡的进程。
他感觉时间静止了,心脏被撕裂了,空气里都是血腥味,有一种恶心欲呕的冲动。
他弯下身,开始剧烈的呕吐,白天吃的棒子粥全都吐了出来,成了黄色稀烂的一坨,吐完还不够,他还在呕,呕出胆汁和苦水,好像要被胃袋翻个个儿,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呕出一切血肉还给杜兴廷,他就在地上和她们一起死去。
杀了人,杜兴廷好像出了口气。转回身看见白玉良原先莹润如玉的脸蛋儿在这两年里黄了粗糙了,真像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神情也呆滞得好像失了魂。他一时心痛,就把鞭子收了起来。否则按照惯例,白玉良逃不掉这一顿军法。
他大步上前,把吐得一塌糊涂的白玉良拦腰抱了起来,也不嫌他脏,任由一身灰扑扑的布袍混着呕吐物沾上了自己整齐锃亮的军装,然后走出前院上了卡车,指挥司机连夜返回司令部。
他是在前线战事最紧迫的关口赶来这里抓人的,他恨白玉良怎么就生了这么颗顽石般冷硬的心,看不到自己对他的好和重视。
临走时他又下令让手下把这片庄子烧了,反正这里也不会再有人居住。
杀人放火,土匪还给他们留了一处生机,杜兴廷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滴答。从巷子两侧瓦片上滴落的水珠打破了这种僵持的静谧。
“我报了仇。”白玉良收回了凝视杜兴廷尸体的目光,身形不稳地摇晃两下,表情古怪地微笑起来,“我替你们报了仇。”
“我自由了,解脱了,再没有人能强迫我。”像是要微笑的样子,可眼眶里却积蓄了泪水,危险着要掉下来。
他退后一步,深呼吸一下。也没有特别高兴的感觉,只是觉得轻松,好像卸下了一身重担。
他把眼泪憋回去,又举起枪对着本身已经摇摇欲坠的车窗连开几枪,把车玻璃彻底打碎,然后关上车门,营造出杜兴廷是被杀手的子弹射杀的假象,随即飞快地顺着狭窄的巷子逃离了。
他会去找一家通宵营业的烟花档过夜,这样谁都不会知道他曾经一并出现在那辆车里。
第37章 飞灰
听到下人禀报,杜恒熙没来得及换衣服随手拿了件外套就出去了,最后在一辆满是弹孔的汽车里找到了死去的杜兴廷。
一枪毙命,双目暴突圆睁,是死不瞑目的样子,好像看到了不敢相信的事。
杜恒熙尝试着阖上他的眼皮,却怎么都没法办到。
能是怎么不可瞑目的事?
杜恒熙看着他,内心没有特别激烈的情绪。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天然的道理。虽然还是震惊,震惊于杜兴廷会死的这样轻易平庸,毫无悲壮的效果。
昨夜长街上爆发枪战,死了一个人,杜兴廷的车辆逃出封锁后,仍然被埋伏的杀手击毙在车中。
尸体被送往医院尸检后收殓,警察厅立案侦查。
杜兴廷的死惹出了很大的风波,暗杀一位下野退居天津的政界泰斗,是会惹起众怒的事。
只要低了头,交出权力,一切是非恩怨也随之烟消云散,这是各方都默认的行规,也是对前辈的一种尊敬。不管曾经撕咬得如何惨烈,有什么深仇大恨,英雄惜英雄,既然已承认败了,低头认输,就不应再痛打落水狗。
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你今天对别人赶尽杀绝,他朝你退隐了,别人也会对你赶尽杀绝。那这样的日子就没有尽头了,到死都不得太平。
现在却有人打破了这种规矩,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是威望甚高,在开国革命中居功至伟的杜兴廷。
杜恒熙从医院回来,家门口已停了一长排汽车。他走进去,客厅里立时就有几名武官朝他起立行礼,另有两名年纪大一点只坐在沙发上,朝他点了点头,这两人现在都是兵震一方的土皇帝,此时却满面沉痛,有兔死狐悲的哀伤。
杜恒熙快走两步过去,面朝他们弯了弯腰,“李叔,王伯,你们怎么来了?”
一位长相富态,脸颊圆润的长者痛惜地叹一声,“老杜就这样没了,我们怎么能不来?我跟老杜二十几年的交情了,一个班出来的,又一块东渡留学,打过八国联军,他是我的班长,谁能想到他竟然比我早走一步,还落得个横死街头的下场。他要强了一辈子,哪能想到会死得这么窝囊。”说着,竟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给晚辈看笑话。”另一人给他递了手绢,又转向杜恒熙说道,“正好热河那边的事告一段落,我们可以在这里多留几天,你现在一个人当家,肯定有不少事要忙,有些规矩你可能不清楚,我们帮着操持一下,也送三哥安安稳稳地走完最后一程。”
杜恒熙说,“那就有劳二位世伯了,我让下人收拾两间屋子出来。”
王国惠摆摆手,“不用了,我们有住的地方。”说着就拄着手杖站起来,“等三哥的尸体运回来,你再通知我们。”他伸手拍了拍杜恒熙的肩,“你也别太难过了,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三哥白白丢了性命的。关于凶手你有什么怀疑吗?我们刚到还不清楚局势,现在这里都是自己人,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人会外传出去。”说着,王国惠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在场众人,众人立时身体一震,纷纷附和起来。
杜恒熙沉思片刻,其实刚刚一路他都有想过这个问题,心中列了几个名字,只是没有确凿证据,就不能胡乱猜测,他也不是多舌的人。所以只是摇了摇头,“我还想不到什么。”
王国惠叹一口气,“没事,想到了再说,我也已经派人去查了,有什么困难你就开口,做长辈的一定帮你到底。”
就这么陆陆续续送走几波来客,电话声也是络绎不绝,后来杜恒熙不堪其扰,干脆把电话空置了,省的每一次他都要重复听一遍让他节哀顺变的话,指不定还要听着人痛哭一场,搜肠刮肚地反安慰两句。好像不是自己死了父亲,是对面死了爹。
等到入夜,杜公馆才稍微平静了点。
让下人熄了灯,忙碌了一整日,像陀螺一样被抽打得团团转,杜恒熙却没有困意,独自坐在空旷的黑暗中,眼神落在虚无处怔怔出神。杜兴廷死了,他现在才开始回味咀嚼起这一消息。
杜兴廷对他算不得好,但也不能说差,他对杜兴廷有过怨恨也有过崇拜,感情十分复杂,归根究底他又始终是自己的父亲,即使这个父亲的真假还有待商榷。血脉骨肉是一种父亲,养育之恩又是另一种父亲,真真假假无须多虑,他贯了杜的姓,便有了这么个身份。
杜兴廷把儿子丢在天津老宅不问不管近十年,纵横欢场多年在子嗣上还是一无所获,才想起天津还扔着唯一的独子,终于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知道这个儿子身体虚弱有病,便花钱请人治,没念过书习过武,便拔苗助长般填鸭似地往里塞。一旦进度不如人意,便是其蠢笨懒馋,不准吃饭不准睡觉,鞭子抽一顿才能长记性。
回忆幼年时光,实在是一段灰暗的找不出多少亮点的漫漫时日。
不受人重视的时候孤独,体弱多病被锁在房里不能外出。受人瞩目后又痛苦,棍棒加身功课繁重,把军中那套规则搬到教子上,稍有不如意就是拳打脚踢,决不能有丝毫驳逆。他挨了几年打,棍子藤条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只是痛楚倒能忍受,只是所接触的一切都过于冰冷严格,他好像被封在了冰窖。
金似鸿曾经看他可怜,想带他走,逃出去数日,杜恒熙才发现自己跟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他所受的教育,所睁眼看过的世界,让他认识到了这种在生存线上挣扎生活的无望。又狼狈地逃回来,就算被盛怒下的杜兴廷一巴掌打聋了,也心甘情愿被挤压成既定的形状。
他曾亲眼见过杜兴廷骑马巡阅千军万马,看过杜兴廷练兵,经历过十里洋场灯红酒绿,他崇拜那种威武气度,让他深觉自己的渺小。仔细想想,挨打也是因为无能,杜兴廷的教导虽然严苛也自有道理,并不是野蛮的泄愤。
杜兴廷毕竟将自己养大,没有缺衣少食,请了最好的老师,给了自己机会,也一路为自己的晋升殚精竭虑,扫清障碍。他本可以对自己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他到底还是管了,没让自己饿死,就冲这一点,杜恒熙叫他一声父亲,做他手下的兵就不冤枉。
等到杜恒熙熬过一切艰难,成长得足够独立,杜兴廷就放手让他自己出去干了。他们父子两,谁也不靠谁,往来淡漠,各自生活,也算相安无事。与其说是父子,倒更像是君臣,杜兴廷下令,他就带着他手下的兵去打,不用多考虑其他事情,相比于亲情,杜兴廷更喜爱他的忠诚。
细数往昔,得知杜兴廷死亡的消息这么久,杜恒熙终于真切地涌上一阵心酸,觉出一点悲伤。人死如灯灭,他所有的怨恨与崇拜再没有了对象,情感随着死亡一并烟消云散。
原来再魁梧英伟的人物也不是神,也可以被杀死,死了便什么都不是,化作一捧飞灰。
只是长期以来发号施令的人没了,他倒有些茫然。
他沉重地叹出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背着手踱步到了窗户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夜色月光笼罩下草木葳蕤的百亩庭院。
手掌按在窗台上。
世事难料,他现在是这里的主人了。
一片寂静中,门铃突然被摁响,下人都已休息,杜恒熙走过去打开门,意外看到金似鸿站在门外,外头在下雨,他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头发往下淌着水珠,嘴唇哆嗦着,是一副狼狈样,杜恒熙一愣,“你怎么来了?”
金似鸿说,“我听说你父亲出事了,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就跑来了。”
杜恒熙看到被自己搁置的电话,“来电话的人太多了,我就把电话挂了。”他侧过身,让金似鸿进来,金似鸿的皮鞋踩了泥水,就把鞋脱在了门口,又扯下袜子,光着脚跟在杜恒熙身后。
杜恒熙领着他往楼上走,“怎么把自己淋成这样了?”
金似鸿轻声说,“也还好,我到路口才下车的,只有那一小段淋了雨。”
进房间后,杜恒熙给他找了条毛巾让他擦干,又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暖一暖。一低头却看到他光着两只赤脚,踩在冷硬的地板上,“你怎么连鞋都不穿?”
“鞋子脏了,踩进来地板也脏了。”赤裸的脚趾好像不好意思般扭动了下。
金似鸿看杜恒熙一直盯着自己的脚看,十分羞赧地脸红了,明明他平常不是这样容易害羞的性格,可是碰到杜恒熙,内心里那个小男孩好像就冒了出来。
想要去掩饰性地抱他一下,可身上湿漉漉的都是水,又会把他弄湿。只好抓了他的手拉过来,“你要是心里难受,我去洗个澡,然后就陪你休息,不要想太多,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杜恒熙这才回过神抬起头,可能今天忙累了,他的神情有些呆滞。他看着金似鸿,还是弯了弯嘴角,扭身去给他找来了双拖鞋,让他换上,“地板太凉了,光脚踩着会受寒。”
金似鸿脚踩进棉拖鞋里,好像一脚踩进了棉花,舒服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擦着头发走出来。杜恒熙开了一盏床头灯,已经坐在床上盖着薄被看书了。
金似鸿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快走两步,一下子向他飞扑了过来,结结实实地压到了他的身上。
杜恒熙猝不及防被他压得闷哼一声,感觉自己是被铁板砸了一下,差点背过气去,拿着书本的手咯在两人的身体中间,他艰难地抽出手在金似鸿背上拍了一下,“下去,你要压死我了。”
金似鸿却不动,伸出两只手锁着他,头枕在他的胸口处,侧耳听着他的心跳声,“云卿,你没有很难过吧?那个人不值得你难过。”
杜恒熙眼帘动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没有。”
金似鸿搂住他静止不动了,很小心地说,“你要是想哭,现在可以哭,我绝不笑话你。”
“我没想哭。”杜恒熙无可奈何地也抬手搂住了他,在他身下动了动,让自己半躺着更舒服些,他仰面望着天花板,目光颇为幽深,“只是那毕竟是我父亲,从今以后这世上,我再没什么亲人了。从前觉得他不好,现在人不在了,细想想,其实我也做的不算好,又凭什么去苛责他。”
金似鸿不算特别在乎,“不是血脉相连才能叫做亲人,有了感情的都能当做亲人。他养你一场,你伺候他替他卖命这么多年,你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他也算是活够本了。”
杜恒熙知道他这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已经是在搜肠刮肚地安慰自己了,对他不能要求过高。
便很宽容地笑了笑,两条胳膊抬起,搂住他使了点劲,一下把他翻到另一侧去,然后从他身子底下抽出被子劈头盖脸地兜住他,“好了,快睡觉,我忙活了一整天,现在你还要来跟我作怪。”
金似鸿猝不及防地陷入一片黑暗,怪叫了声,在被子里四下摸了摸,抓到了杜恒熙的身体就像八爪鱼一样缠上去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