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止 仰止 第42章
作者:停更
周春城似是被小张的声音吓到,瑟缩一下整个人团得更紧,但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好似这样能够壮胆似的。
“为什么还来找我?”他一直重复着这句。
不知怎地,小张又把这联想到之前一闪而过的人影,刚下去的疑窦又往回冒,甚至更信了几分。他现在想近不敢近,又不愿自己逃,一时间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瞅着周春城。每当小张见周春城意识似乎又混沌了,便怯怯地叫他,直叫到他抬眼看人为止,生怕他丢了魂一般。
两人这样诡异地互动不知过了多久,小张揣在衣服兜里的手机响了,瞬间炸开了浓稠窒闷的空气。周春城惊得双脚疯狂往后退,但人已经贴在了床头没有后退的空间,头乱动磕到了墙,发出一声闷响,但他不知痛般继续往后缩。小张手忙脚乱地掏手机,眼睛还是锁在周春城身上,见他磕到头下意识地就要去看情况,但见周春城因为他站起来而表露出凶恶的表情就停在那里不再动。
双方僵持着。
手机铃声还在响着,小张缓慢地尽量不惊动周春城地接通它。
“搞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陈强的脾气总这么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怎么还不汇报工作!”
“我……”小张一下就又红了眼,特别想号啕大哭一场,声音因为哽咽而干涩,“强哥,春城哥他撞鬼啦。”
“你胡说什么!人呢?”陈强喝道。
“在,在公寓。”小张噎了一下,“是真的,昨天晚上我见到了鬼影,春城哥昨晚就发了高烧,一晚上才退烧,今天白天还好好的,我刚才买菜回来就见到他……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肯定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看见鬼的是你!”陈强不管信不信,就是一口咬定没有这样的事,好稳定小张情绪,又吩咐道,“我马上来,你看好人。”
“好,好的。”小张连连点头。
电话那头已经结束通话了,小张定了定心神,勉强一笑,小声说:“春城哥,强哥说他现在过来。”
周春城哪里会理他,似乎发现了磕头的乐趣,久不久仰首往后磕一下,然后笑一个。此时他的笑容已经正常许多,蜷缩的身体似有松动,身体也不痉挛般大幅度战栗,只是每次磕头后的表现都像吸冰后产生兴奋感似的。
小张瞧着他没有痛感般用后脑撞墙,虽然被他笑得骨头缝都冒着寒气,还是坚定地挪近,摸过被他踢到床脚的枕头,想要给他垫头后脑。这次周春城没再阻止小张靠近,但身体反应是僵硬,宛若乖巧的小孩惧怕又不敢忤逆别人,一双大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小张,泪盈盈的像个小受气包。
周春城嘴里还在说着话,只是声太低了不容易听清,此时小张靠得近,便大概的听了一耳朵。
“来吧,找我吧,我该的,找我吧,挺好的。”周春城没停地说了这么久的话,早口干舌燥了,声音似是刚冒烟的树枝发出的噼啪声,都是一个声一个声生硬地憋出来,完全失去了语言绵延的美感。
小张见周春城虽然还是继续用后脑撞墙,但并没有扔掉垫在那里的枕头,也就放心了些,只是他发现自靠近后,周春城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他往左,周春城的眼珠子就跟着往左移,他往右,便跟着往右移。周春城的眼张得很大,懵懂不知事般,若与小张视线碰上,还会露齿笑,只是肩会往会缩,显得很讨好的样子。
“春城哥?”小张咽了咽口水,轻声叫道。
刚刚含在周春城眼里的泪,啪嗒地掉下一颗,从下巴尖滴到裤子上。但他面上的笑容更大了,眼睛弯成两轮新月,大概是在回应小张的话。
小张见了他这个样子眼睛里又开始冒水,慌忙用袖子擦掉,然后什么也不敢做了,就回去刚才的位置坐在地上陪着周春城。
陈强来得挺快,没按门铃,直接用的备用钥匙开门进去。自从上次周春城在公寓里晕倒后,他就又多配了条备用钥匙放在车上,这时正好用得上。陈强过来的路上都在思考小张说的话,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再怎么粗放也不在这种时候大声说话刺激人,所以他从进门到走至周春城卧室都是轻手轻脚的。
小张没发现陈强来了,倒是周春城看到,本来一直看着小张的大眼睛便转到陈强身上,注视着周春城的小张这才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去看到陈强。他喉头发痒,哽着声说:“强哥,你快看看春城哥。”
周春城脸上的汗和泪早干了,只是额发还沾在那里,他正向陈强咧嘴笑。
陈强觉得周春城的样子确实是挺诡异的,但旁边的小张状态也不好,就想先打发了小张,不耐烦地看着他说:“你没闻到什么味吗?”
“什么什么味?”小张还茫然着,听了话嗅了嗅,才闻到一股子焦味,吓得爬起来往厨房里跑。
着急的小张关了煤气后直接用手掀汤煲的盖,烫得一下就把煲盖甩了,落在地上裂成两半。小张看着被摔碎的煲盖,忽然就忍不住了,蹲在厨房里开始哭得呜呜咽咽的。哭了一会又站起来开始收拾厨房,咬着唇不发出哭声,但眼泪还在往下掉。
第60章 、认出
从小张跑回厨房,发生的一系列声音每样都令周春城神经一紧。虽然周春城的动作都很小,但陈强一直关注着他,所以无论是他指节跳动还是手脚一缩都逃不过陈强的眼。陈强见周春城丁点声响都能受到惊吓,便想着把卧室门关了杜绝厨房那边再传来些什么声。
是没想到他才摸上卧室门,门还没转动多少,周春城便有了挺大的反应。他开始剧烈摇头,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可那煞白的面上还挂着讨好的笑容,双目里却有隐藏不住的害怕。陈强立马把卧室门又完全打开,这才见周春城好些,还冲他露了个怯生生的笑。
瞅着那个笑,陈强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哪怕一点点,只觉诡异非常,眉头锁得很紧,面色黑沉沉的吓人,身上肌肉也不由自主的绷着。
“春城?”
陈强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上前一步欲查看。只见周春城身子迅速地往后缩了缩,脚趾也瞬间蜷了,但嘴咧得更开,笑得很用力,甚至伸出可见颤栗的手好似要与人亲近的样子。面对这样的周春城,陈强再也不敢往前。他慢慢往后退半步,周春城嗖地收回手,表情收敛了些,瞧着就没那么奇怪了。
一时间,见多识广的陈强也被难住了,进退两难地站着。
站了一小会,陈强开始尝试往后,周春城倒还是看着他笑,却也没什么大动静,似乎沉迷在自言自语的呢喃中。见这情况,陈强松了口气,慢慢就退到了门边,这才尝试着出声:“春城?”
或许是因为并没有接近,这次周春城反应没那么大了,只是笑着点头,然后头又往后一下下地敲墙壁。
陈强想,他这是不是认得人?于是又问:“认得我吗?”
周春城还只是笑。
小张回来了,显然是洗过脸没看出什么泪痕来,但眼睛的红肿骗不了人。他放慢脚步地走近陈强,用还能听出沙哑的声音说:“我是小张啊春城哥,你刚还认得我的。”
虽然没停下往后磕墙的动作,但似乎因为他们都没执意靠近,周春城自己一个窝在床头神情倒是轻松些。他听了小张的话,瞧着人笑出一口白牙,过了挺久才点头。
小张差点没又哭出来,扒着陈强的袖子哽道:“还记得我,还记得我。”
陈强把人甩开,不耐烦道:“你看着他,我去联系黄东阳。”
“啊?”小张没反应过来,很不解地样子,“不是应该联系一些师傅吗?”
“发什么神经。”陈强一巴掌拍到小张的后脑上,又惹来了周春城畏缩的动作,他注意到了只好马上转身出去,背过身时低喃道,“还真是发神经了。”
小张不喜欢陈强刚说的话,想追出去又不敢留周春城一个待着,只好退到卧室门口扒着门框对已经在厅里拨电话的陈强说:“你是不是要把春城哥送精神病院?”
“你能把人看好就谢天谢地了,还想管什么了?你看你把人都照顾成什么样了?你第一时间就该联系黄东阳,你是没他电话还是怎么的?就敢放着春城在那里发疯。”陈强胸中烧着一把闷火,此时小张自己送上门来,便一通乱喷。
小张觉得陈强没骂错他,不敢委屈,只是声音很低:“春城哥没有疯,他只是撞鬼了。昨天在我们车后是真的有鬼,然后春城哥才这样的。”
电话接通了,陈强没再跟小张扯皮,狠瞪了一眼就转身去跟黄东阳说话。通完电话,陈强转身见到小张还看着他,就接着之前的话骂了句:“鬼鬼鬼,鬼怎么不抓你?”
小张不敢再说话,缩回卧室里。还在厅里的陈强模模糊糊听到小张在问周春城要不要加衣,顿时就觉得更加操蛋,拉开门走了出去,蹲在门边开始吞云吐雾。
黄东阳与李提到时便见到陈强这副样子,身上西装皱巴巴的,脚下散落着不少烟蒂,十足的流氓,还是收不到帐很愁的流氓。
陈强听到脚步声抬头,嘴角还叼着烟,本还眯着眼在吸,见到意料之外出现的李提相当惊讶,双眼都瞪大了,还被胸腔中的烟呛到,咳嗽个不停。
“这样欢迎我们?”李提跟陈强熟,见他这个样子就揶揄起来,“服务不是很行。”
“你,咳咳,你怎么也来了?”陈强忍着咳嗽问。
黄东阳自打收到电话后就担心,已经顾不上客套,还少有地插话:“春城在里面?”
陈强神色一凛,几乎是跳将起来,把人都让了进去。
“在卧室,小张看着他。”在黄东阳经过身前时,陈强道。
旧公寓不大,所以一进去黄东阳就找着卧室了,只是小张见了黄东阳表现有些戒备似的紧张,但他也管不了,只是匆匆点头就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周春城身上了。
忽见这么多人进来,周春城很显然害怕,眼睛瞪得圆溜,但又想展露笑容,样子很是滑稽。小张见黄东阳还想往里,拽住他,小声说:“进去会吓到他。”
黄东阳自然也察觉到了,站住与周春城对视。他长相斯文,稳下情绪后就恢复到了平常温和的模样。周春城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善意,乍起的惊惶稍稍安定些,笑容也变得正常了。这时周春城才敢将目光从站得离自己最近的黄东阳身上挪开,然后从每个人脸上移动,神情惶惑,最终定在了最后面的李提脸上。
目光相接那一刻,李提的心惊达到最高点。他觉得自己可能产生了记忆错乱,怎样也无法将眼前人与他所认识的周春城连到一起,现实与回忆的画面宛如没有任何共同点。可当他细辨又觉得是同一个人,只是没见一阵子更瘦了,神情同样是乖巧温驯,只是面前的周春城的温驯更像是受过鞭笞后的应激反应,讨好意味很重。
黄东阳转首看李提。李提明白他的意思,轻咳一声:“周春城?”但他也记得小张刚刚说过的话,并没有想要往前接近周春城。
周春城反应变得有点慢似的,甚至可谓是木然。李提都看在眼里,可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转头看大家。前面的小张因为见过周春城之前的情绪变幻而显得很紧张,把李提也弄得忐忑起来。
黄东阳倒觉得这是好的,至少是有反应,心里觉得特地把李提请来还是做对了。他示意李提继续,李提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唤了周春城一声。
周春城歪着头似乎在确认,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并向李提伸出一点颤悠悠的手。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提身上,并惊诧地看着他毫无阻碍地走到周春城身前。
李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面对这般荒唐场景竟一点也不怕,除了初时的惊讶便只剩担忧,眉头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聚拢了起来。周春城把手悄悄地一点点地往李提跟前递,盯着李提的大眼里有希冀的光,嘴抿着又像是忧心会被拒绝,像个期待被领养的孤儿。
轻轻地,李提先是捏着周春城的指尖,然后还是没忍住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周春城因汗而结成一缕缕的发。周春城便笑了,跟刚刚的都不同,跟李提最近记忆里的也不同,很灿烂绚丽,有跟他的名字很相衬的感觉,是回忆尽头处的笑容。他还不安分,手慢慢收拢,紧紧抓着李提的手指,看人时的眼神有偷到糖的小快乐。
周春城伸出来的手背有针孔,周围泛着淤青。李提翻过他的手查看,拇指轻按在上面也不见周春城喊疼,只是手有轻微的抖动,应该是感知到痛的。
“打吊针了?”李提低头小声问。
周春城缓了一下才摇头,眼里尽是迷茫,像是真不知道似的。
小张低声替他答了:“昨晚发烧输液时扎的针。”
此时周春城眼里除了李提再无他人,听了小张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过这话也是说给李提听的,倒也无所谓。
黄东阳靠近跟李提说话,周春城的反应也没原先那么大了,只是仍然会紧张,往李提身旁靠。李提拍着周春城的肩听,点头表示会先照顾着人。
卧室里其他人都出去了,李提帮着周春城躺下,整个过程周春城的目光都一直是锁定在李提身上的。李提被他瞧得不自在,又没办法,而且也无所事事便与他对视起来。周春城没有丁点害羞的意思,还笑得很高兴的样子。
只是李提从对视中发现周春城的眼圈有些红,还冒着泪花,这才发觉周春城一直没眨过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眉又皱了起来,放轻声音说:“来,眨眼,要不然眼睛会干得受不了的。”
周春城听到他说话,慢腾腾地往他身边挪,李提连忙把人按住,怕他一个不小心滚到床下去了。李提见周春城不听话,只好用手盖住他的眼。只是周春城似乎不喜欢,空着的那只手就要去抓下李提的,但是又不敢使劲,就那样搭在李提的手上,发出呜呜的低叫声。
李提俯身贴耳地说:“闭眼,听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场景有些熟悉,李提看着就轻笑起来,跟神志不算清醒的周春城说起些老事。周春城渐渐也安静了下来,灯光从指缝漏进来的感觉异常令他安心,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又是那样熟悉,鼻间缭绕着淡淡的古龙水味道,都使他紧绷的神经得到松懈。
困意迅速袭来。
周春城的意识挣扎了下,终于进入梦乡,只是还紧紧地抓着李提的手指没有松开。
第61章 、照料
等人睡了一小会,李提才敢把盖在周春城眼上的手收回来,但被他抓着的手还是不敢动,怕一下就把人弄醒了。
周春城并不是睡得很笔直,而是头向李提的方向微微有些倾斜,仿佛这样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感。李提替他将一缕缕黏在脸上的发拨开,这才能好好地看清他现在什么样。周春城的脸触摸起来有点黏腻感,应该是汗湿过干了的感觉,嘴唇发白起皮,眼窝和两颊都有明显的凹陷,皮肤苍白得过分,把眼下的青影对比得非常明显。
李提不由心中一叹,也就一段时间没见,怎么就这般了。
小张拿了湿毛巾进来,本来是想让李提帮忙给周春城擦擦,但见周春城睡了就不太好意思说,可又怕自己动手会惊醒周春城,一时左右为难地站在那里。李提见了,接过湿毛巾,并细声说:“麻烦拿杯温水给我。”
湿毛巾是温的,比体温要高些,覆上皮肤上会使人觉得舒适。李提默默点头,觉得周春城这个助理挺细心的。他也没正经照顾过人,不知道力度要怎么拿捏,只能尽量放轻了来,到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达到清洁的效果。
温水拿来了,小张还很贴心地准备了棉签。李提笑着接过,把棉签往温水里蘸一下,然后在周春城唇上抹。小张虽然担心,但又不忍看着周春城这个样子,深深看了两眼就又出去了。
李提往周春城唇上涂抹了十几下就停了,把东西往床边小桌上放,想了想就低笑起来,轻声说:“要是早些时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照顾你。”只是说完又有点惆怅,想到刚去世不久的祖父,又见周春城这样,顿觉人生无常。
这卧室很静,窗外夜已深,李提看着病弱躺在旁边的周春城,难得地发出一声长叹。
“及时行乐啊。”
不知是刚巧作梦,抑或是被声音惊到,周春城发出嘟囔声,眼睑下的眼珠子乱颤起来,似乎是在挣扎着想要睁眼,但不成功,唯有睫毛跟着抖动。李提的指从周春城的眉峰慢慢滑到眼睑,最后轻缓地划着他的睫毛,然后发出一声极低的感叹:“还是有肉好看,不过镜头里可能这样也不错。”
外面黄东阳已经从小张口中得知了不少细节,估摸着猜测到是怎么回事,不过还得等周春城醒来看具体情况才能确定。
“你觉得会好吗?”小强靠在开着的窗边吸了口烟问。
黄东阳摘下眼镜,捏着眉心说:“没有绝对。我看情况不算太糟,等他醒了也许会有所好转。”
陈强觉得不乐观,嘴巴一直往下撇着,一根烟没抽完就按在烟灰缸里灭了又重新点一根,过了一会才问:“工作得停了,是吧?”
“就算他明天情况非常好,我也建议他静养。”黄东阳没有直接回答陈强的话,只是给出作为心理医生的建议,“这才多少天,一桩接一桩的,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心病。”
“白朗的电影啊,对他来说可是件好事。”陈强也不知在生什么气,突然爆了好几串的粗口,缓了下又咬牙道,“没了,好好的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