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旅鸟 第47章

作者:山颂 标签: 市井生活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近代现代

  现在他们的计划是,在新西兰租一套房子,慢悠悠地渡过这个冬天,等北半球东区春来,他们便再背上行囊,一路北上追着太阳。

  因为多年来长期在国内外奔波,他们对于出过的流程非常熟悉,除了提前办好签证之外,季南风还翻译了驾照、提前在当地租了一辆车——燕鸥的情况最好还是有一辆属于他们自己的交通工具,这段时间,季南风还是打算开着车,带着燕鸥自驾游完整个新西兰。

  看着季南风拿起早早准备好的一堆材料,燕鸥觉得很安心,但又有些心疼他:“老婆真是太辛苦了。”

  季南风笑着刮刮他的鼻梁,说:“不辛苦呀崽崽,我真的感觉特别幸福。”

  能和心爱的人开着车在世界各地旅行,大抵是所有被工作拖累的人都有的梦想,这样一看,他们也算是提前过上了其他人理想中的生活。

  尤其是燕鸥,更是格外有福。在精彩却又繁琐的旅途里,他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什么都不需要管,醒了就有好吃的,躺在副驾驶就能到达目的地。这一切都归功于他有一个长得好看、脾气好、有才华又能干的爱人,最重要的是,他会一直爱着自己、陪伴自己。

  想到这里,燕鸥忽然觉得一切都无妨了,他的生活已经好过了绝大部分的人,他应当懂得知足的。

  怀揣着好心情,继续向南出发。

  潮州到奥克兰没有直达的飞机,两个人便决定先开车去深圳,然后再稍作调整休息,精简行李,后天再从深圳直飞奥克兰。

  从潮州开车到深圳大约四个小时,燕鸥刚开始还一边听歌,一边在车上看照片,直到半路腰子又紧急叫停,蹲到绿化带边吐了起来。

  这幅样子一下让季南风想起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从皖省出发去上海看病,路上燕鸥就这样吐得不清,没过一天,燕鸥就被确诊了脑癌——那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糟糕的一天。

  看见燕鸥一边吐一边冒冷汗,季南风只能抱着热水,站在一边一遍遍摩挲他的手——相比第一次,两个人都对此多了一份习以为常,处理起来也娴熟太多,但满身的无奈也是越压越重。

  吐了将近十分钟,燕鸥终于虚脱地漱了漱口,季南风把他抱回车里,他就两眼冒着金光地放着空,嘴里还安稳道:“没事儿,晕车,刚看照片看的,我分得清。”

  这回吐起来,确实不像之前那么严重,说停便也就停住了,加上刚才的路确实有些颠簸,季南风也愿意相信,这家伙确实是晕车才吐的。

  但是早上刚流完鼻血,下午就又开始呕吐,哪怕都跟癌症本身没什么关系,也对燕鸥的信心和身体造成了严重的挫伤。

  胃里翻江倒海的,睡又睡不着,他便只能半死不活地靠在椅子上,颓丧地哼哼唧唧:“老婆啊……我好像看见星星了……”

  吐到眼睛发白,当然能看见星星。季南风心疼得要命,但一看到燕鸥扁扁滩在座椅上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你这样子好像派大星。”

  燕鸥鹅鹅鹅笑了几声,有气无力地应道:“海绵宝宝,我们一起去抓水母吧……”

  虽然这人精力恢复得很快,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开始复活了,但怕路上再出问题,季南风还是就近去市区药店里买了些晕车贴,还有一些常备的药物。

  拿着大包小包上车时,刚刚好看见燕鸥挂了电话,下一秒这人就神采飞扬地跟他说:“我跟陶昕说我们要去深圳,他非要跟我们见见面,还说让我们就把车停他家,今明两天就在他家住,反正我们也就是在那里周转一下,我就答应啦。”

  只不过是下车买了些药的功夫,燕鸥就把这两天的行程统统安排好了,季南风有些惊讶,问道:“不会麻烦他吗?”

  “麻烦什么!”燕鸥拍拍季南风的肩膀说:“朋友不就是麻烦出来的么!再说了,我好久都没见到陶昕了,这不是正正好一个机会嘛~”

  毕竟是出门旅行的老手,季南风早就已经订好了深圳的酒店,也安排好了车子的暂存问题,但是显然燕鸥更想和老朋友欢聚,季南风自然不会反对:“好。那我去退酒店。”

  说完,他还是忍不住佩服道:“怎么感觉全世界满地都是你的朋友。”

  燕鸥骄傲起来:“那必须的,我走到哪里,哪里就能长出来朋友,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哪里没我的熟人,只能证明我走的地方还不够多。”

  季南风笑道:“比如新西兰吗?”

  燕鸥被激将法激起了斗志,指着季南风的鼻子硬气道:“给我等着。”

  陶昕是燕鸥在当策展人的时候认识的,是个常驻深圳的画商,一方面承接各种展出,一方面做着买卖画的生意。季南风早期还不太出名的时候,有不少画都是他帮忙挂出去的,当然,季南风的画后期也给他带来了一笔不菲的收入——他们完全属于互不亏欠的互利共赢关系,当然,在后来又被燕鸥成功处成了挚友。

  除了工作能力强之外,燕鸥结下的朋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热心肠、仗义。听说他生病的消息,全世界的慰问电话几乎都在一夜之间涌了过来,几乎所有的朋友都主动提出要力所能及的帮忙。

  但是燕鸥什么也不缺,只告诉他们一句话:“如果我要去你们那儿玩,你负责招待我就好了。”

  陶昕自然也早早就等着要接待燕鸥了,一听他要来,恨不得把手上工作全辞了陪他。

  燕鸥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到这个地步,连忙道:“您可千万别,不然我老婆得扒了我的皮。”

  季南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燕鸥造谣成了扒皮狂魔,问道:“我们过去会耽误人家工作吗?”

  燕鸥笑嘿嘿道:“他说他最近要到大芬村进一批油画,我也想看看,就说跟他一起去。”

  看画这种东西,这三个人都算是颇有心得的行家了。季南风知道他们跟过去绝不会耽误工作,或许还能帮到些忙,便心情愉快地答应了:“真不错,好久没有看过画了。”

  说到这里,燕鸥又想起来:“最近你不又画了些新画么,让陶昕帮你挂一挂,运作运作呗?”

  虽然季南风不太喜欢艺术掺和太多其他东西,但现在这个环境下,没有一定的营销能力,确实很难在圈内混得开。

  他想起这些事情以前都是燕鸥一手帮他操作,现在他搞不定的就得拜托别人,就又难免有些怅然起来。

  “先不着急吧。”季南风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现实,逃避道,“这一趟主要就是来玩嘛,就不要掺杂太多工作上的事情了。”

  看出来季南风不太喜欢这个话题,燕鸥便也乖乖换了个方向聊天:“正好咱们在潮汕买的牛肉丸可以送给陶昕,反正我吃多了也上火。”

  季南风想起那慢慢一后备箱的零食,笑起来:“上火还要买这么多。”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聊着就到了深圳。

  上一次看到如此高楼林立还是在上海,但是比起那座快节奏的国际大都市,深圳又多了一丝闲适与自由。比起小镇风光的潮汕,又显得更加繁华热闹、灯火通明。

  是一个很让人舒服的尺度。

  果然,一扎进人堆里,燕鸥满身的这里痛那里痒,便在顷刻间就灰飞烟灭了。一下车直接满血复活,恨不得绕着车身跑个几圈。

  陶昕家在深圳一个颇有名气的高端小区,外来车辆开不进去,还是他亲自下楼去接的。

  老朋友一见面,就是一阵热烈拥抱、侃侃而谈。直到门口的保安催着季南风把车开走,陶昕才想起来:“诶我来和保安讲一下,让你们把车停进去。”

  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两位朋友,陶昕一接到电话就赶紧把自家车位腾了出来——他有两辆车,一辆自己平时用,一辆直接借给手下的员工,季南风的车什么时候取走,他自己的那辆什么时候再叫人开回来。

  一听这安排,季南风又有些过意不去了,一边把带来的潮汕特产塞给他,一边说着实在抱歉不好意思。

  听到这话,陶昕不乐意了:“南风啊,你就是太客气了。礼貌是礼貌,但是生份——都是朋友,真没必要,你看看燕子,该找我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客气,所以我们的关系比谁都铁。”

  季南风糊里糊涂听着——他确实是个极端礼貌又怕麻烦人的人,所以很少拉下脸求别人帮忙,久而久之,心理上也和所有的人越来越远。

  他以前总觉得这样是一种必要的礼节,直到看到燕鸥和他的朋友们一个个麻烦来麻烦去的,关系却真的越处越好,这才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真的有点太客套了。

  他看了一眼燕鸥,又看了一眼陶昕,憋了半天才现学现卖道:“陶哥,我后备箱还有一箱画回来等着麻烦你呢。”

  陶昕一听这个,立刻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这就对了,真的别怕麻烦我……以后记得跟我常走动啊!”

  陶昕嘴上说的以后,指的是什么意思自然不用多问。几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但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题。

  陶昕一边把人往家里带,一边说:“南风,明天我们一起去大芬村,怎么样?”

  “听燕鸥讲了。”一提到画,季南风便来了兴趣,“我听说那边复制油画很厉害,是有什么不错的作品吗?”

  陶昕神秘地笑了笑,一推开家门,就看见地上摆着一大堆极其眼熟的“世界名画”——

  星月夜、向日葵、吃土豆的人……每一幅都能看见清楚的作画痕迹,乍一看完全能以假乱真。

  “你猜怎么着?”陶昕兴奋地指着那些画,“我找到梵高了。”

第65章 冬山如睡65

  看着满地的梵高复制画, 季南风也来了兴趣。

  这些画从笔迹上可以看出,绘制者其实并非科班出身,但自有一套娴熟在, 从形态到色彩都模仿得入木三分。

  燕鸥也一张张端详着, 末了才感慨道:“这个作者一定画了很多张了吧。”

  “十万。”陶昕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我问过,花了十年, 画了十万多张。”

  这个数字让燕鸥和季南风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十年十万多张, 是梵高本人作品数量的近百倍,平均下来一天就要画出近三十张, 即便是季南风这样艺术科班出身的专职画家, 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绘画强度。

  “这……这是打印机吧?”燕鸥惊讶道, “这也太能画了,我以前艺考的时候,一天最多也就临摹二十张, 还得劳逸结合, 再多就画不动了。”

  季南风却说:“其实可以理解,纯粹的临摹不需要太多思考和琢磨的过程, 上手之后速度确实会快很多,不过就像你说的, 这样高强度的作画, 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坚持的事情,更何况这一坚持就是十年。”

  “想想也能理解。”陶昕说, “这种画最多只能算是工艺品, 和你这样一张画吃五年不一样, 想要靠这个谋生,本来就要以量取胜的。”

  燕鸥闻言, 笑道:“陶老板业务范围挺广的呀。复制画也要涉猎?”

  “那可不么。”陶昕也笑起来,“最近认识了一些荷兰画商,他们会特意来大芬村进梵高复制画,我在中间搭个线,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发展空间。”

  陶昕作为一名画商,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少不了他灵活的脑袋和敏锐的嗅觉。这家伙总能第一时间找到风口,还能总是善于挖掘极有潜力的新人画家,再加上有着相当厉害的运营手段,便总能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画坛奇迹。

  按燕鸥的话说,陶老板就是天生生意人,活该发大财。

  一聊到到卖画生意,陶昕就忍不住侃侃而谈:“我对这个画工很感兴趣,不止是因为他模仿得好。”

  陶昕说,大芬油画村是全国最大的商品油画生产基地,像这样靠复制画为生的人比比皆是。这些画的作者是大芬村最贵的画工之一,经验极其丰富,平均二十多分钟就能画出一幅《星月夜》来。

  “我在这个村子里看画很久了,认得的大多数复制画画工,真就像是一台复印机,每天用同样的笔触复制同样的作品。他们不能也不想在他们的产品里添加属于自己的见解和思考,因为说实话,他们的工作只是批量生产,和艺术、创作并不沾边。”陶昕说,“但老李——就是这些画的作者,李军,我跟他聊过很多次,我能看见他的心里是有艺术的。他对绘画有着自己的思考,我觉得这正是其他复制画工缺少的东西。他的身上有着太多还没有挖掘出来的潜力,我不想错过他。”

  陶昕对这个老李的描述很宽泛,但是足以让这两人产生遐想和期待。

  “说起来,大芬油画村在全国都蛮有名的。”燕鸥说,“但之前来深圳很多次,我们好像都没去玩过。这次正好有这个机会!”

  但陶昕却说:“我明天可能一大早就要出发,燕子要是起不来就别勉强,来回赶路休息最重要。”

  季南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两天他们的行程其实很紧张,刚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过两天还得坐飞机,来回奔波很耗精力,他也希望燕鸥可以多休息休息。

  但他一回头,就看到燕鸥一脸期待的模样,想了想,便说:“那我们今天晚上早点休息,陶哥你明天先去忙,等燕鸥起床我再开车带他去找你——大芬村我们是肯定要去的。”

  一听季南风给自己保证,燕鸥便开心起来:“我明天肯定能起得来!”

  “那我在那边等你们,随时打我电话!”陶昕说。

  几个人聊完画,才想起来收拾收拾东西。陶昕家真的很大,买了上下两层直接打通,当作复式来住。

  “我提前给你们收拾好了,你俩就住二楼,上面什么都有,吃的喝的小零食都准备好了,需要什么就随便拿,楼上的浴缸很少有人用过,我特意清洗了一下,你们想泡澡可以直接用,千万别客气。”说完,陶昕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季南风,警告道,“尤其是你,别给我客气。明天我收拾房间要是发现楼上啥也没动,我们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季南风赶紧把说到嘴边的客气话咽了回去,举起双手投降道:“遵命。”

  燕鸥也起哄起来:“陶老板这么诚心待客,我们必须认真蹭吃蹭喝!!”

  蹭吃蹭喝说得完全没毛病,陶昕早早就准备了一桌子菜等他们来,口味和心意都是满满在线,把俩人一路积攒下来的疲倦直接一扫而空。

  吃完饭,三个人又聊起关于绘画的事情——有着共同爱好的人总能聊到一起,季南风的沉默内敛在热爱面前也彻底被掩盖。燕鸥坐在桌边,捧着脸看着季南风侃侃而谈、神采奕奕的样子,也放心地笑了起来。

  快八点钟的时候,燕鸥的眼皮就控制不住打起架来,季南风看出他的疲倦,便赶紧招呼道:“差不多该休息了,不然明天早上起不来了。”

  燕鸥一听,立马起身:“我还想泡个澡呢!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不得好好蹭蹭陶哥家的大浴缸。”

  陶昕赶紧笑着把他们往楼上赶:“快去吧,我特意在网上查了,说泡澡对你有好处的。”

  脑癌患者过了手术的康复期,确实可以适当泡澡舒缓疲惫、促进血液循环,陶昕是真心实意想要好好待他,燕鸥自然不会辜负他的好意。

  一上楼,燕鸥就看出季南风的拘谨来——他从小没怎么受到过爱和好意,自然对于别人的真诚也有些诚惶诚恐。

  “老婆,真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应该能看得出来,陶哥对我们是实打实的真诚。”燕鸥宽慰道,“你想想,如果陶哥来我们家做客,你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肯定也希望对方多吃一些的,对吧?”

  季南风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如果我接待客人,肯定也希望别人放松一些,别太客气。”

  “其实有时候,适当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礼节呀。”燕鸥说,“不过这也仅限于真心朋友之间,老婆这么聪明,这个尺度肯定能把握很准的。”

  季南风对人际交往其实非常敏感,所以才导致很多时候会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他在自己的茧里待得太久,就需要燕鸥在外面帮他敲打敲打,让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