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旅鸟 第48章
作者:山颂
季南风认真思考了他的话,说:“好,我是真的太怕麻烦别人了,这种心态我自己很累,对方有时候也并不完全舒服。”
燕鸥很喜欢季南风的一点,就是他从来不敷衍自己的话。无论是吐槽耍宝,还是真诚交心,这个人总会认认真真听自己说的每个字,听进耳朵、挺进心里,句句都有回应。
他伸手抱了抱季南风,感慨道:“老婆,你真是太好了,对所有人都好,所以我希望大家也能对你好。”
季南风也笑笑,抱住他:“谢谢你,今天季南风又更喜欢自己一点了。”
这是很久以前燕鸥对他说的话,说希望季南风每天都能更喜欢自己一点,这件事情对这个本质阴郁自卑的家伙来说有点难,但他却有在认真地努力着。
燕鸥转身磨蹭的功夫,季南风就帮他放好了泡澡的热水,还给他切了盘水果,让他边泡澡边补充水份。
“陶老板家的苹果橙子。”季南风强调道,“一点都没客气。”
燕鸥嘿嘿一笑,大方得像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吃!”
燕鸥确实会享受生活,一边泡澡一边吃水果,还不忘放点儿音乐营造一下气氛。
季南风沉默着忍受着他完全与原版无关的跟唱,直到渐渐听不到人声,便知道这人泡睡着了。
他娴熟地把人从水里捞起来,放进浴巾里擦干,就着那家伙迷迷糊糊配合的劲儿给他穿好睡衣,又给人盖好被子。
很快,燕鸥就又睡着了,季南风看了他许久,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转身站到窗前,拿出手机。
他看着南方城市里的月亮,犹豫了很久才打开聊天框,给陶昕发了一条消息。
“陶哥,你有空吗?燕鸥睡着了,我有些问题想跟你请教请教。”
那边秒回道:“有空!快来!正好我点份鸭脖,我们边啃边唠!”
季南风收到消息,轻轻关上门,下了楼。
来到楼下的时候,陶昕的唱片机里正放着音乐,这人正在网上看画,一看季南风来了,连忙给他拖了个板凳,又给他递了只橘子。
季南风下意识想拒绝,但想到燕鸥的话,还是忍着别扭收了下来。
看到他收了橘子,陶昕也笑起来,问道:“什么事儿啊?”
季南风说:“陶哥,我想问问关于办展的事情。”
陶昕一听,来了兴趣:“这事儿问你家那位不是更懂吗?”
“就是因为这个。”季南风笑了笑,“我想给他办个影展,我以为我办过这么多次,应该不会太困难的,但是真要做的时候,才发现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看着陶昕逐渐严肃下来的表情,季南风也坦承道:“陶哥,你也知道……燕鸥他的时间不多了……”
只是这一句话,他的眼睛便“唰”地红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地和别人谈论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离别与死亡。
比他想象中还要痛苦一些。
但尽管如此,季南风还是忍着针扎一般的刺痛,对陶昕说:
“我想把这个展做到最好……我真的不想给他留下遗憾。”
第66章 冬山如睡66
一听这话, 本来还有些嬉皮笑脸的陶昕,一下子也跟着眼眶湿润起来。
“我会帮忙,我一定会帮忙的……”陶昕低头抹了把脸, “流程这里我不算专业, 但是基本框架我可以带你了解了解。今晚我们先聊聊大概, 说说该怎么起步、要做哪些准备,其他的问题等实施的时候再解决。我还认识一些比较厉害的专家, 等到需要的时候我全部介绍给你。”
季南风听了, 感激溢于言表,心口又压着厚重的情绪, 好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谢谢陶老板……不是跟你客气, 是真的太感谢了……”
“都是朋友, 我也是真的很想帮帮忙。”陶昕拍拍季南风的肩膀,感慨道,“南风, 这次见, 你真的变成熟了好多啊。”
说句难听的,以前季南风和燕鸥一起出门, 似乎总把自己定位成燕鸥的附属品,离开燕鸥几乎就没有任何单独的社交和活动, 更别说主动跟人聊天、求人办事。
“都是他教我的。”季南风有些落寞地笑起来, “如果我不快一点成熟起来,他真的会很不放心我。”
陶昕闻言, 坚定地说:“那他现在可以放心了, 你真的做得很好。”
陶昕的话给了季南风很大的鼓励和宽慰, 刚刚强烈波动的情绪也平稳下来。
于是两人很快进入了正题,开始认真商量起关于影展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 季南风还是醒在燕鸥的前面。
虽然睡眠十分重要,但季南风还是要把选择权交给燕鸥。他轻轻推了推那睡得正香的人,小声问:“崽崽,八点了,继续睡还是起来玩?”
果然,燕鸥一听这话,瞬间把自己从睡梦中连根拔起,“啪”地睁开眼:“起来玩!”
看他“唰”一下就要起床,季南风赶紧去扶:“你慢点儿。”
话音还没落,那人就一阵天旋地转,“哐”一下子晕回了床上。
“呃哦……”燕鸥两眼昏黑地看着天花板,“……天塌了?”
季南风帮他揉揉脑袋:“你再砸猛点儿,床就要塌了。”
听起来有点se情,燕鸥嘿嘿坏笑着看了一眼季南风,那家伙知道他在往歪了想,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不正经。”
这么一闹,燕鸥也不晕了,只是笑着翻身捂住自己的鼻子,威胁道:“要是又流鼻血就怪你!”
季南风也不客气,把他从床上拎起来:“抓住一只碰瓷小鸟。”
小鸟扑腾扑腾翅膀,雄赳赳气昂昂地平稳着陆。
燕鸥起床的时候,陶昕已经早早出发了,还细心地给两人准备了早餐,留言让他们热一热自己吃。
两个人毫不客气地吃完早餐,便开上车,直朝着今天的目的地进发了。
都说深圳是座非常热情的城市,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大芬村,便将这份包容展现得淋漓尽致。
陶昕说过,驻扎在这里的,有很多是非科班的艺术爱好者,他们用着无拘无束的技法和色彩,你一笔我一画,共同绘出了眼前这片油画般的村落。
这片靠着油画起家的村落也是恰如其名,四处都是斑斓跳跃的色彩——五颜六色的墙面,被漆成彩虹的阶梯,随处可见的街头涂鸦,甚至连墙角探出的野花,都比别处更鲜艳一些。
一进村,燕鸥就忍不住拿起相机拍起来——他和季南风对光影、色彩都非常敏感,只不过一个擅长搭配与创作,一个更善于发现与捕捉。
这个时间点,陶昕应该还在忙着做生意,两个人便打算不去打扰,先去村子里逛逛。
大芬村随处可见的便是各种画室和艺术馆,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颜料味——这是两位美术生最熟悉的气味,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在央美读书的日子。
“虽然第一次来,但是好怀念啊。”燕鸥一边看着路旁一个个支起的画架,一边感慨道,“毕业之后,似乎很少遇见这么纯粹的地方了。”
说来确实,虽然两个人毕业之后也一直从事着艺术相关的工作,但那份纯粹的爱与自由似乎真的少了。眼下,一家家店铺里陈列着风格迥异的画作,还有的在门口竖了张牌子,有的写着商品画的价目表,有的写着可以亲自体验绘画过程,燕鸥看不懂,季南风就挨个儿念给他听。
大概是艺术氛围滋养,这里大部分店家都颇为佛系,随便来往的旅客看画询问,似乎只等着一双有缘的眼睛,主动提出要带走自己的作品。
看到这两人颇为好奇地探头探脑,还对牌子上的广告语念念有词,一位店主阿姨迎出来问道:“油画体验,要不要尝试一下?半小时带一幅画回家。”
两个人笑笑,非常默契地摇摇头——倒不是因为他们不缺作画的体验和时间,只是他们看得出来,这些店家大多都是行画出身,和季南风这样的专业画家还有相当的差距。但这些技巧并不娴熟的行画,对这些店家来说就是维生的主要收入来源,他们没有必要在人家吃饭的铺子门口卖弄,不分场合地炫技显摆,确实是一种微妙的冒犯。
其实业内对于这样的商品画、行画评价并不算太高,工匠和艺术家之间也确实有着很难逾越的鸿沟,但季南风和燕鸥却始终对这样的创作者保持着尊重——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一样,拥有足够的运气接受到专业的学习,不管水平如何,创作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尊重的事情。
燕鸥看了一路,从充满张力的卡通画,到颇具抽象艺术作品,诚恳地评价道:“大部分作品确实有很多问题,但是其实有时候抛开技法去创作,也蛮有意思的,很久没看过这么自由自在、无所顾忌的创作了。”
季南风笑了笑:“所以说,这里真的是个很包容的地方。”
大概溜了一圈,燕鸥拍照拍过了瘾,两个人终于联系上了陶昕。那人给他们发了一个店铺名和定位,两个人摸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陶昕正坐在店门口,和一个四十多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悠哉悠哉地聊天。
看到季南风他们过来,陶昕立刻起身介绍到:“老李,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大画家季南风,南风啊,这位就是李军。”
季南风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引荐了,赶忙过去跟人握手致意,李军也慌忙迎了过去。
两个人极限礼貌拉扯的工夫,燕鸥探头看了看面前这间产出过无数复制画的小铺子——和无数他熟知的画室一样,这间工作室比想象中的还要狭窄阴暗,墙壁上挂满了尚未出售的复制画,桌前是大堆大堆的颜料和画材。
燕鸥和季南风都是对创作环境要求有些高的人,很难想象在这样逼仄压抑的环境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画着同一个人的作品,是什么样的体验。
燕鸥想起了一生穷困潦倒的梵高,一辈子只卖出一幅画,终日在压抑与痛苦中度过,最后在精神错乱中开枪自杀。但他又看了看眼前这位“梵高”,他乐呵呵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至少能感觉到,他此时是快乐的。
“老李厉害着呢。”陶昕说,“别人画室都是流水线,一人承包一个步骤,他不用,直接拿笔,一个人唰唰搞定一幅画。”
老李笑起来,说:“那是因为画得太多了,就熟了。”
这个人身上的质朴和纯粹让燕鸥感觉很舒服,于是他也静悄悄站到季南风身边,听他们聊着老李画画的事情。
“其实我这么多年走下来也很迷茫。”老李看着面前满满一屋子的“复制画”,挠了挠头。
“我有时候在想,我比梵高幸运好多倍,至少我一辈子能卖出去上万张画,画笔也能把我从穷苦日子里解救出来,至少不会像他那样,被卖不出去的画包围着,活活把自己穷死。”老李笑了笑说,“但是我又特别羡慕梵高,因为我心里清楚,我画的永远不是自己的东西——说难听点,我在做的事情就是‘造假’,日复一日地去制作赝品,和艺术其实并不沾边。”
季南风看了眼他目前那幅炉火纯青的《星夜》,作为模仿画作确实已经无可挑剔——他承认,在临摹梵高这一块,自己确实比不过李军。
“我觉得老李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内心是渴望艺术的。”陶昕说,“他之前问我打听过关于原创画作的问题,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经常碰到他去逛这附近的艺术馆。我觉得他就差一点点,就差找到自己的东西。”
说完,陶昕又拍拍老李,说:“你不是还有几张自己画的画吗?今天大画家来了,要不要请教请教?”
老李一听,赶紧转身从画室里拿出几张画来,摆到季南风面前时,他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画得不是很好……临摹了十几年,轮到自己动笔的时候,还是觉得原创真的太难了。看来看去,总觉得这几张画不大对味。”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几张老李自己的画,有家乡的麦田,有门口的松柏,尽管内容都是老李的原创,但细细看来,从笔触到色彩,甚至是选景和表达,都深深受到了梵高画作的影响。
在外人看来,可能已经是几幅相当不错的作品,但季南风以前兼职做过画室老师,还给艺考评过卷子,只是一眼看过去,便看出太多太多问题和不足。
他话都说到了嘴边,但想想还是咽了回去——如果这个人只是纯粹地热爱画画,他就不应该拿应试那一套的框架去纠正束缚他。
想来想去,他换了一个委婉的表达:“李哥是有艺术天分的人,但是画里的‘梵高’还是太多了。”
李军愣了好半晌,才逐渐明白他的意思。
“我觉得,如果你想画出自己的东西,首先需要忘掉梵高,忘掉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重复的东西。”季南风指着那幅松柏说,“没猜错的话,这幅你应该是想画你店门口的这棵树,但是我看到太多《两棵丝柏树》的影子,却很难看见你自己的思考和感悟。”
李军点点头,听得非常认真:“你说得对。”
“画画嘛,就是要自由。”季南风笑着说,“看到了,觉得心动,就去画,用自己喜欢的颜色和线条去表达自我,画画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其实燕鸥知道,想达到季南风这样,想画什么就画什么,随意自由地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最大的前提还是要有过硬的基本功支持,这背后不仅是无数张临摹、速写,还有日复一日地学习、思考、纠正,这其实才是最难达到的境界。
老李是野路子出身,缺少系统的学习,很多技法其实并不成熟、甚至是有问题的。但是这么多年的复制画经验,又让他有了一些扎实的底子,至少能够做到精准表达、能够画得像。
“我觉得李哥已经做得很好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和精力去做原创的。”季南风真诚道,“现在这个阶段,我唯一的建议就是放下包袱、放开了画。平时可以多看看画展,积累审美,看看真正的大师是怎么搭配色彩、如何构图的。输入——思考——输出,做好这个闭环,一定可以越画越好的。”
老李也知道自己的画还有很多问题,立刻虚心求教,问季南风怎么改。
季南风便拉着燕鸥一起,跟他讲了色彩,又帮他修了型,还告诉他如果是自己来创作这幅画,会带着怎样的思考,做出怎么样的调整。
复制一幅梵高画只需要二十分钟,但修改一幅原创作品,却足足用掉了一个下午。几个人不知疲倦地从白天聊到傍晚,每个人都能看到,那份纯粹的热爱,此时正在眼前熠熠生辉。
老李说,有机会,他也想去一趟荷兰,去看看梵高的真迹。他说他还需要再努力挣一些钱,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作品可以展出在画廊、艺术馆里,而不是充满小商品的地摊。
“我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了?”老李摸了摸头,嘿嘿笑道,“我从小到大都没学过画画,居然还想着大艺术家才能做到的事情……”
季南风却说:“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画家,叫做巴尔蒂斯。”
“他从小没有接受过任何美术方面的教育,完全靠着自学,却被毕加索评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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