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旅鸟 第71章
作者:山颂
他们注定要面对极地环境带来的诅咒,或许一场暴雪,就会让燕鸥的生命草草了结,但同样的,他们也把当地“强制转移治疗”的法律,当成一份美好的祝福——
他们都说,这里没有死亡。
第98章 春日负暄98
经过两天的周转波折, 船终于靠了岸,也幸亏只有两天,再久一些, 燕鸥的身体就要彻底扛不住了。
下船之后, 燕鸥就忍不住去吐了很久很久, 最后的半天他头疼得很厉害,逼着自己都没法再吃下去半点东西, 没法进食加上剧烈的呕吐, 人很快就肉眼可见地虚弱起来。
最可怕的是,先前医生为他开的那些止痛药, 似乎再没有作用了, 他在船舱里疼到痉挛崩溃, 季南风却除了安抚他的情绪,再没有任何帮得上忙的地方。
可他们最后的旅程才刚刚开始,那里没有医疗, 没有药, 所有的病痛都只能靠着燕鸥自己生生硬抗。
但这个时候,谁也说不出掉头回家这样的话来。等燕鸥吐完, 差不多累得走不动时,季南风把他背到身上, 手里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踏上了寻找北极燕鸥的旅程。
一落地,他们就感受到了和特罗姆瑟完全不一样的视觉震撼。如果说特罗姆瑟是一座城市落在了北极圈, 那么斯瓦尔群岛便是星星点点的人, 洒在了冰川上。
这里没有城市、没有大面积气派的建筑群, 离开港口再继续向前,就只能看见大片大片的白, 和天尽头蒙蒙的灰。
北极的天气非常奇怪,抬头看天,明明是一片暗沉,但地上的雪却闪烁出刺眼的光。这样的情况下很容易导致雪盲,季南风提前准备好了两人的护目镜和面罩,以保护他们的双眼不受伤害。
实际上,季南风对于这次北极之旅准备得非常非常周到,但即便如此,刚走出两步,他们还是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这是来自极寒地带的冰冷,是棉衣羽绒服也挡不住的刺骨的寒,季南风背着人拖着行李,全身活动着都觉得冷得有些难受,就更何况自己背后那一动不动,宛如树懒一般趴在树上□□晾着的燕鸥。
真的很冷,极地的冰雪和脚下的冻土已经将这份寒意刺进了他们的骨子眼里,偏偏这一马平川的雪原,还刮着相当强劲的风,这让每一把冰冷的寒刀,都变得更加锋利起来。
背着一个人、拖着厚重的行李、迎着夹雪的风,季南风的腿都有些发抖,他想停下来歇一会,但感受到了背后燕鸥一阵一阵的寒颤,他又咬咬牙,继续前进。
估计快冻坏了,得先带他去旅店取取暖。
事实上,燕鸥吐完以后没多久,就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他只记得自己被带进一片纯白的世界里,之后再醒来,就是在一间暖色调的木屋中了。
听到屋里噼里啪啦的轻响,燕鸥有些艰难地偏过头,他看见一团明亮的火焰在壁炉里燃烧,那噼里啪啦的声响,应当是柴火死亡时发出的声音。
季南风正坐在壁炉前烤着火,他的陪伴让燕鸥感觉到很安心,看见他身旁脱下的手套、外套,燕鸥才从混沌中恍惚想起了自己身处何方。
“我们到了吗?”燕鸥开口问他,结果只是说话的工夫,又牵着脑袋剧痛不已。
听到他醒来,季南风立刻回过身来:“对,我们现在已经到斯瓦尔巴群岛了,马上就能拍到燕鸥了。”
听到这里,燕鸥忍着剧痛还是笑起来:“太好了……终于到了。”
“你好好休息,等鸟过来,我再带你出去。”季南风说,“外面实在太冷了。”
其实燕鸥还是想出去看看,看一眼真正的北极冰川,踩一踩这一望无际的冻土,但是他现在就像被一个巨锤狠狠敲着脑袋,又被鲜血淋漓地丢进冰窟之中,头疼不已,全身还冷得不行,实在是抽不出半点力气再站起来了。
想到这里,燕鸥又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他狠狠打了个颤,翻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被窝里是被塞了热水袋的,衣服里面也贴了保暖贴,季南风应当是把所有取暖的方法都用上了。
他摸了摸自己皮肤,是被这些东西团团簇拥,烤得火热,但是他却几乎感觉不到暖意,依旧感觉冷得有些招架不住。
燕鸥有些难耐地翻了个身,他抱住季南风的手,收进了自己——那人应该也被冻得不轻,鼻尖都红红的,在壁炉边烤火让他的手回暖了些,但要比燕鸥滚烫的皮肤冰凉些许。
可明明这人比自己的体温要低,燕鸥把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时,却感觉自己已经快冻成冰块的骨头缝里,终于流淌进来一股暖意。
季南风比任何外界的衣物、太阳、取暖设备都让他感觉到温暖。燕鸥感觉身体没那么紧张了,但光一只手还是不够,燕鸥抬起头,讨要似的道:“老婆,亲亲我。”
一听这话,季南风便知道他冷了。赶紧跟约好的那样弯下腰来,轻轻吻上他的嘴角。
温暖的气息让燕鸥融化开了,他顺势往季南风的脖颈处钻了钻,从一个简单的接吻,变成了被拥抱在了那人的怀里。
在季南风的环抱中,那一道被冰封住的屏障似乎悄然裂开了缝隙,皮肤表面的温度终于能渗透进他的体内,驱走了那恐怖的恶寒,给他的灵魂注入能量。
燕鸥的手被物理方法捂得滚烫,这份温度也温暖到了季南风。他们依偎在这一方小小的木屋中,彼此交换着体温,倒真的把那份寒冷驱逐了出去。
身体没那么冷,头疼自然要好了许多,只是依旧没有力气下床,燕鸥就只能睁着眼睛,跟季南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人类好厉害……”燕鸥看着眼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屋,感慨道,“能在这样的地方盖起房子,还能生活下去,我感觉,好像没有什么是人类做不到的……”
“是呀。”季南风一边轻轻拍他的背,一边说,“这么想来,你应该是顶尖厉害的人,生了病还能走到这里,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
燕鸥喜欢被夸,一听到季南风说自己厉害,本来昏昏沉沉的目光又亮起来:“那当然,我必须是最厉害的。”
季南风看他这样,心疼又觉得怜爱不已。他握着那人已经瘦到有些脱相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燕鸥跟他聊起了影展该怎么布置,问他最近的朋友圈都发了什么,又支起身来看他画画、修片,看了一会又开始发昏,就躺回床上。
他望着天旋地转的天花板,说:“这里挺好的,就是……太冷清了,没什么人。”
季南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遍遍帮燕鸥做按摩,再忍受自己心口一阵阵地钝痛。
这段时间里,燕鸥每天都嚷着让季南风给自己读朋友圈,他知道,这人和北极燕鸥一样,是乐于社交的群居动物。他喜欢大自然,但同样也眷恋人间烟火。
他一定是想念他的家人、朋友了。
头疼又开始了,燕鸥紧闭起双眼,冷汗大滴大滴地往外冒。季南风喂他吃了药,但和预料中的一样,不仅已经没有任何镇痛的作用,反而刺激得他又开始呕吐不已。
实际上,燕鸥已经有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他吐出来的基本都是清水,再到后来就是胃部和喉头控制不住地痉挛,似乎要将他最后的一点生气都抢走了去。
实在是扛不住,燕鸥趴在季南风的腿上,生理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他累得连情绪都没有了,他似乎又看见一抹极光,在天尽头,准备将他的灵魂牵走。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望着窗外,好半天才有些恍惚地皱起眉,一边深喘着气,一边痛苦地挤出问话来:“鸟呢?不是说已经来了吗……”
正忙着给他做善后的季南风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燕鸥解释。
十几分钟前,他刚刚在追鸟群里看到,北极燕鸥群在登陆的过程中遭遇了风暴,现在,它们正停留在途中的一座小岛上,等待暴风雨平息。
如果运气好的话,它们可能会延迟到达目的地,但如果风暴影响过大,它们可能会改变航线,放弃登陆斯瓦尔巴群岛。
看着燕鸥痛苦又期待的眼神,季南风实在是没办法把真相说出口,就算不考虑它们改变目的地的可能性,光是再让燕鸥在这种地方等待,都对他来说太残忍、太艰难了。
于是季南风不得不撒下一个弥天大谎。他尽可能保证自己的表情轻松自然,然后对燕鸥说:“我刚刚问了,它们明天就要来了,你先好好休息,闭上眼睛放松歇一会,我帮你盯着,绝对不可能错过的。”
如果是别人,燕鸥绝不可能放心把这么重要的等待全盘交付给别人,但是对方是季南风,他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完全信任。
尽管头疼得厉害,但燕鸥还是彻底放下心中的挂念,主动调整起了呼吸。
疼痛,折磨,但是安心了。燕鸥浑浑噩噩,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去,又什么时候醒了来。
他觉得这一天真的好长好长,季南风口中的明天来得真的好慢好慢。
他被疼醒了无数次,也吐了无数次,混混沌沌的梦做了一串又一串,那本应该很快就到的北极燕鸥,却还没有到。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疼昏了头了,好像在这短短的一天里,看到了好多次日升日落,他也问过季南风,那人总是回答他:“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到了。”
燕鸥会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季南风,所以每次当他得到这样的回复,他就会又有些失望,但又很安心地躺了回去。
但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即便是燕鸥这样的“奇迹”,在这样漫长的拖延中,也会彻底走向崩溃。
终于,在等待到第五天的时候,燕鸥实在是忍受不了那磨人的疼痛,情绪直接崩溃了。
他咬着牙,把脑袋往枕头下钻,恨不得挤进床缝里去,以缓解这剧烈的疼痛。
季南风见状,就只能把他抱住他,拍他的背,说好听的给他听。
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身上的药已经不能再吃了,岛上唯一的诊所也根本看不了燕鸥的病,北极燕鸥迟迟不来,他除了每天对燕鸥撒下一个随时会被戳破的谎之外,真的无能为力。
“这一天怎么这么长……老婆……”燕鸥一边颤抖,一边忍不住问道,“我觉得我快等不了了……”
季南风听得实在心碎,一肚子安慰的话说到嘴边,却又只变成了那一句:“快了,快了……”
这天晚上,燕鸥正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醒着,却疼得说不出来话。季南风守在他身边,无奈,还有些绝望。
他隐约感觉,自己或许没法带着燕鸥完成心愿了,他看着灰蒙蒙的天,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想要怎么办。
空气里只有柴火不断死亡的声音,清脆的响声让四周显得更加沉闷压抑。
季南风看了眼手机,叹了口气,刚准备起身为燕鸥再烧些热水,就听见门口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躺在床上几乎放空的燕鸥一下子回了神——这四周荒无人烟,旅店的主人从来不会敲他们的门,这个时候门响起来,会是谁?
他偏过头,看着季南风转身去开门,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与世隔绝太过折磨,这一声敲门,居然就让他兴奋得心跳加速,短暂忘记了疼痛。
“咔哒”一声,门把手被拧开,燕鸥眨眨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门外的人。
他的瞳孔骤地一下紧缩起来——
“燕砸!!看看是谁来咯!!”一声熟悉的话语声,几乎是在燕鸥的心尖上迸开来。
门外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站在最前面的,是本来就有些圆润,穿了一身羽绒服之后圆上加圆的赵明阳同志,他身后站着的,是在鄱阳湖保护区认识的小高和小翟,陆续进屋的,还有南京开民宿的刘成哥、深圳卖画的陶昕、新西兰的农场主、火车上偶遇的Carson,还有他们在上海的主治医生……
赵明阳晃晃悠悠来到他身边,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叔叔阿姨年纪不小了,来北极不方便,你妹妹呢又太小了,也不方便,小敏下个月就要生了,我不准她来,他们托我跟你问个好。”
震撼和惊喜让燕鸥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等待的煎熬,他脑子下意识地一片空白,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看了看面前带着满肩膀雪花的一堆人,又抬头看了看季南风,看这人的表情,似乎是知道他们要来,又没想到他们真的来了。
燕鸥怔愣了好久才开口,话都连不成句子:“他们……他们……?”
见季南风不好意思回答,赵明阳便替他说:
“学长发了个朋友圈,说你们到北极了,问大家想不想来,然后我们有时间有身体的,就凑了一个团过来玩啦!”
虽然他说得很轻松很委婉,但是燕鸥也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他的朋友们千里迢迢,跨越了半个地球,冒着风雪和严寒,就是为了见自己最后一面。
这一刻,他似乎觉得能不能等到北极燕鸥,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已经等到了他这一生里,最值得等待的一群人。
第99章 春日负暄99
小小的一间屋子, 挤下这么多号人,感觉都快要被塞满了。
还好这边房子比人多,他们跟燕鸥打了招呼、聊了天之后, 就各自去安顿好自己的住处, 把房间空出来, 只有医生留在了房间里。
“本来大家都应该早点到的,但是我给你开了药, 等医院批复花了一段时间。”医生从行李箱里掏出一盒药, “南风把你最近的报告都给我看了,我根据情况给你挑的, 应该会有一定的镇痛效果。”
这个阶段, 唯一对燕鸥有意义的药物, 大概就是止痛类药了。他躺在床上,看着特意为他跑来的医生,感动到有些哽咽:“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医生笑起来, 说:“没什么麻烦的, 我之前就跟南风说了,我也喜欢旅行。你就当我是来北极过年休, 顺便给你带药来了。”
燕鸥疲惫地笑了笑:“谢谢。”
医生对他的体质确实非常了解,注射了新药之后, 燕鸥的疼痛肉眼可见地退了下去。
面色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好像真的从濒死中缓过来劲来。
打完针之后,燕鸥终于没有负担地昏睡了过去, 他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 尽管他能感觉到身体还是在一点点地衰弱, 但是因为朋友的到来,因为疼痛被麻痹, 他的精神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他又看了看窗口,阳光比较明媚,但是依旧没有北极燕鸥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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