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旅鸟 第72章
作者:山颂
昨天,医生说他们上路前耽误了好几天,燕鸥就知道季南风在骗自己了,但他没有生气,也没再去问他鸟的事情。
他很满足当下的状态,即便会有些许遗憾,但是也会因为更大的圆满而看开了。
在他卧床的这几天里,一群人热热闹闹把路线探了个遍,赵明阳每天回来都会给他看自己拍的照片,跟他分享极地旅行的所见所闻。让他足不出户就已经开心地玩了个遍。
他还跟家里人视了频,妹妹什么都不懂,还吆喝着以后也要跟他们一起去北极,爸爸妈妈眼睛好像哭肿了,但是面对燕鸥的时候,也总是一派倔强开朗的笑容。
燕鸥问赵明阳:“小敏都快生了,你还大老远跑过来不着家,她会不会生气?”
“嚯!你太小看我的宝儿了!”赵明阳眉飞色舞道,“我当时想在家陪着她,她不同意,怎么说都得让我一定要来看看你,还要我把她和宝宝的那份祝福都带给你。”
说完,他朝着燕鸥biubiu做了两个手势:“祝福发射!”
燕鸥也非常配合地“咻咻”接住:“祝福捕捉!”
赵明阳还说,徐敏不愧是女中豪杰,挺着大肚子还跟自己到处旅游,前几个月还坚持撸铁健身,自己每次刚一开始心疼她怀孕辛苦,就会被她一个上勾拳扫清醒了。
“但她确实辛苦,怀这么大的肚子,还等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不辛苦。”赵明阳嘿嘿笑着,“等小宝出生,我要好好带小敏放松放松,实在太不容易了。”
听着赵明阳的话,燕鸥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了笑意:“太幸福了,真的太好了。”
小高和小翟快要结婚了,刘成发了一笔小财,打算把民宿开到隔壁苏州……他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这一路走来,有的人成家,有的人立业,有的人走向终点,有的宝贝即将降临人间……
这一段时间里,燕鸥的瞌睡越来越大,体力也肉眼可见地下降着,但他似乎也感觉不到什么痛苦了,不知是医生的药起了作用,还是他的身体已经连疼痛都接收不到了。
这段时间里,他每天听朋友们围在屋里聊着天,听他们在雪原上的奇遇,看季南风为自己拍照、画画,也非常的充实满足。
当他觉得,自己已经放下拍摄北极燕鸥的执念之时,在某一个昏睡的清晨,季南风忽然欣喜地喊醒了他。
一般情况下,季南风会让自己尽可能地多休息,这样突然喊醒他的行为,注定意味着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燕鸥慌慌张张睁开眼睛,思路和眼睛都还没来得及跟上,声音就自己问道:“……怎么了?”
接着,他就听到季南风藏不住兴奋的声音:“崽崽,燕鸥来了!很快它们就要上岛了!!”
这一刻,燕鸥觉得自己整个人“啪”地一下醒了过来——
“真的?”燕鸥睁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季南风,“它们还会来吗?”
“真的!!”季南风欣喜地说,“已经有人在附近的船上拍到了!它们真的来了!”
这一刻,喜悦和激动几乎将燕鸥冲昏过去,他慌慌张张爬起身来,一边喘着气,一边让季南风给自己换衣服。
“我还以为他们不来了呢……”燕鸥小声地喃喃道,“我以为我再也拍不到了。”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想来,是他低估了自己的执拗与倔强。
季南风快速帮燕鸥整理好行装的当口,一群人也乌泱泱涌进房间里,帮他们拿大包小包的装备——
要拍北极燕鸥,他们就不得不远离人类的居住地,他们会提前来到荒无人烟的海边,可能会等上一段时间,所以,他们必须要做好最充足、最极致的准备。
这时候,他们就很庆幸这个团队里,有个话多聒噪但是户外经验非常丰富的Carson同学。
他提前给大家上好了课,还准备了很多新手完全考虑不到的细节,这不是他的第一次极地旅行了,有了他在,所有人都觉得无比地安心。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不排除遇到极端天气的可能。”Carson一边说着,一边给每个人分发GPS导航和头灯,“到时候视野可能会受到影响,如果掉队不要乱走,直接回营地。”
这些嘱咐让人觉得有些不安,但却让燕鸥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热血沸腾。
此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即将着陆的飞鸟,面前是被暴风雨笼罩的恐怖大海,而海的对面,就是他梦中一片光明的彼岸。
燕鸥是自己踏出屋子门的。这么多天没走路,他怕腿已经坏掉了,但实际情况好得让他意外,除了有些无力之外,他的四肢还能活动,这意味着,他应该还可以亲手拍下自己梦想中的照片。
尽管所有人都已经强调过屋外的冷,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燕鸥还是被冻了个猝不及防。
他看着面前灰蒙蒙的天,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纯白,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们要走过去吗?”
“怎么可能?”陶昕被他逗乐了,“你在瞧不起人类的创造力。”
说罢,几个人带着他一起,绕到了屋子后面。
“我次……”燕鸥把说了一半的脏话吞回了肚子里,换了个文明很多的说法,“我的天,这也太酷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排非常炫酷的雪地摩托车,和一般的摩托不一样,它们没有摩托,取而代之的是宽大的履带,体积更大、款式也相当帅气。
“南风哥特意租来的,这两天天天在练,估计就等着这一天呢。”刘成也笑着说,“诶呀还是年轻人会玩。”
季南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转身扶燕鸥上车。
雪地摩托有点高,燕鸥光是坐稳了都花了些力气,他有些担心自己一会儿会体力不支掉下去,可还没往深了想,季南风就坐上驾驶座,伸手用一根绳子拦腰将两个人牢牢固定在了一起。
燕鸥一下子就踏实了,他伸手抱住季南风,那人也拍了拍他的手,说:“别怕,一切都交给我。”
雪地车飞出去的一刹那,燕鸥又一次感受到了灵魂追不上肉|体的极致速度,这个速度有些恐怖,但因为有季南风护着自己,燕鸥没有一点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欣赏这真正意义上的极地,他看见了四周绵延的冰川,它们有的高耸入云,有的却已坍塌成废墟,繁荣和寂寥同时在一片土地上存在,是独特而瑰丽的存在。
在宏伟的冰山下穿行,是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燕鸥觉得自己此刻宛如沧海一粟,在天地间如此渺小。
正当他被这景象晃得分不清现实虚幻之时,远处的地面上,几只蠕动的白团子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燕鸥眨了眨眼,好半天才看清那是什么——
“我靠!”他低声惊呼起来,“北极熊!!”
是的,他们看见了三只北极熊,两大一小,正在雪地里撒欢打滚,看样子是非常和谐的一家三口。
对于此,季南风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笑道:“是啊,这里北极熊比人都多。”
燕鸥真的很想欢呼,但实在怕惊到了动物们,就只能狠狠忍耐,低声感慨道:“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更棒的事情还在后面,一群人下车扎营的时候,燕鸥正在一边歇息,雪地里忽然冒出一个白色影子,照直不打弯儿地钻到他的手心里,蹭了蹭,抬头求他挠自己的下巴。
燕鸥看到来者时,几乎兴奋到不敢呼吸——这是一只半大的北极狐,通体雪白,眼睛是乌溜溜的纯黑,漂亮到让人简直不敢直视。
毕竟是野生动物,燕鸥怕伤害到它,不敢和它有过分的接触,更不敢随便投喂,只能尽可能地给它撸了撸肚皮和下巴。
可这孩子大抵是黏上燕鸥了,赶都赶不走,燕鸥去哪他就去哪,贴着他的脚脖子寸步不离。
“诶呀,真是拿你没办法。”燕鸥摸摸它,又拿起相机朝它晃了晃,“那你得给我当小模特哦。”
小狐狸跟真听懂了似的,在原地打了个圈儿,非常配合地站到镜头前摆起了pose。
大家围着这个可爱的小狐狸,还没热闹一会儿,季南风就抬头看着天,有些警觉起来。
他将Carson拉到一边说了点什么,对方跟着抬起头,很快也严肃起来——
“大家快点把防风屏障搭好,到帐篷里点好煤气灯,暴风雪就要来了。”
小北极狐也紧张地竖起毛,躲在燕鸥的身边瑟缩起来。
因为提前预料到了会有极端天气的降临,所以Carson特意将营地搭在了山丘的避风处,几个人的帐篷摆好了阵形,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风雪的侵袭。
几个人先快速搭好燕鸥和季南风的帐篷,率先将身体欠佳的病人安置在最安全的位置,然后再快速有序地开展剩余工作。
天色好像在一瞬间就暗了下去,帐篷也在风雪中不安地摇晃着。
燕鸥被季南风塞进睡袋里,没法抱着捡漏钻进来的小狐狸,那小宝贝也很乖,只蜷缩在煤油灯边打着盹,一点都不影响他休息。
燕鸥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影子,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正在担忧之时,帐篷的门被小心地拉开。
那人肯定想小心些,尽量不让冷风吹到燕鸥,但无奈,外面就像是已经被海浪淹没一般,一开个口子,风雪就狂涌着满溢进来。
季南风赶紧快速闪身进了帐篷,风太大,他废了好大的工夫,才拼命关上了门。
再回头时,燕鸥已经差不多被冻傻了。他有些懵懂地看着季南风和他身后的那一片雪,张着嘴好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季南风本来被冻得够呛,但看到燕鸥这个表情,被直接逗笑了。
他俯身过去吻了吻他的额头,说:“大自然真凶猛。”
燕鸥回了神,忙不迭点头道:“真的太凶了!”
大自然凶猛是一回事,他们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说好的北极燕鸥要登陆,可这一场不知要多久的风雪一来,他们还能如约会面吗?
燕鸥在担忧这个,季南风也同样在惦记。
他时不时地去看一下群里的消息,又透过透明窗口观察帐篷外的环境。
暴风雪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猛烈,明明是个大白天,整个世界却一下子乌黑起来。
此时此刻,方才还清晰美丽的雪景,已经变成一抹肆虐的白色风暴,那风雪六亲不认地吞噬着屋外的每一寸,从天到地,片甲不留。
呼啸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狂暴的野兽,让人非常不安。燕鸥本想好好睡一觉,但这场景让他实在放不下心来。
辗转反侧,闭上眼就忍不住睁开,放在往常,他估计早已经头痛欲裂,但此时,他已经不会痛了。
他像一只被抽了筋的半死的鱼,无力地躺在厚厚的睡袋里,什么也做不了,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地被这恐怖的风雪吃掉了。
更恐怖的事情还在后头。虽然他们的营地已经结实得无可挑剔,但是人类的力量在自然面前还是小到可怜。
农场主和陶昕的帐篷被飞来的冰雪划破,几乎在一瞬间,整个营地就被席卷地无影无踪。好在他俩深得Carson的真传,以教科书式的反应快速自救,立刻转移到了附近的帐篷里,但也没能避免刘成的耳朵被冻伤了。
在肆虐的风雪面前,大家的营地都或多或少开始抱恙,燕鸥和季南风的帐篷被大家围在最安全的地方,受损也是最小,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了破损。
角落有一块连接处漏风严重,季南风打着手电补了半天,虽然风没法挡住,但至少避免了口子越开越大。
可燕鸥已经冻得嘴唇发紫,短暂地失去了意识,这状态是真的再吹不了半点风了。
季南风便毫不犹豫地坐到风口前,用自己的后背去挡住那一阵一阵灌过来的风雪。
天是一片漆黑,灯快烧完了,手机也快没电了,携带的干粮还够吃,但燕鸥却一点都吃不下了。
季南风被冻得全身透凉,心也跟着一点点冷却下去——这样的天气鸟怎么会来?
不知坐了多久,季南风全身已经冻得僵硬,屋外还是一片漆黑,但风好像小了些。
他看着角落里的燕鸥,那人状态肉眼可见地不大好,想过去照顾一下,却又怕一离开,那寒气钻进来,又将他冻着了。
正在纠结之时,一直在打盹的小狐狸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悠哉悠哉来到季南风的面前。
它抬头看了季南风一眼,看那人一脸懵逼地瞧着自己,又撅起屁股,把他往一边拱了拱。
季南风这才明白,这小家伙是要替自己挡着洞口,好让自己去照顾燕鸥。
天哪,季南风算是信了,真是万物皆有灵。
他慌忙来到燕鸥身边的时候,这人已经快被高烧烧糊涂了,整个人的状态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昏着,只知道眼睛半睁着,嘴里似乎还在不清醒地念叨着什么。
季南风赶紧给人扶起来,喂水喂药,又把他抱在怀里,枕着自己。
此时此刻,这人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每一次胸腔起伏,都好像爬了一座山一样费劲,季南风说得话,似乎都不太能听见了,而随着等待的时间拉长,他们快要没法取暖、没法烧水,等燕鸥连热水都喝不上的时候,一切就真的快要结束了。
季南风有种预感,或许斯瓦尔巴群岛的不死咒语,对燕鸥要失灵了。
怀里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担心,轻轻把脑袋往他怀里偏了偏,又张开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大拇指。这样的动作似乎能让他自己感到安心,又似乎是在给季南风一点力所能及的安慰。
季南风抱着他,已经不敢再想拍鸟的事情,他只想等着暴风雪过去,让燕鸥在温暖的小屋里待着,不再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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