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 瑕疵品 第8章
作者:大熊啾啾
对左立来说,一切都是“照旧”和“如常”。“照旧”早出晚归,忙忙碌碌、骂骂咧咧,“如常”被差遣,以及不得不帮朱文韬值班。虽然换了排班表,朱文韬也有很多借口找左立帮忙。
礼拜三晚上左立值小夜班,按规定是十二点下班。他的一般习惯是不回家就住在值班室,但今晚却出了点不一样的状况。
林栩栩锲而不舍地给他打电话,一个接一个,手机震动的声音吵得人心烦。在值班期间左立不敢关机,也没有到把她拉进黑名单的程度。后来他收到林栩栩歇斯底里的信息:
“接电话!”
“快接电话!!!”
“老地方来找我,不然我就跳河!!!!”
左立知道林栩栩只是吓唬他,但仍旧有些担心。左立早早填好了交班记录,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可是接班的朱文韬迟迟未到。朱文韬惯常是爱迟到的,平时也总是晚个十几分钟,今天却迟了超过半小时。走廊里碰到了杨海帆,他是大夜的二线班医生,也在找朱文韬。他看左立表情有些焦急,问明情况后说道:“你有事先走吧,我在这儿呢!”
左立忙不迭向杨海帆道谢。他飞快换好衣服,从医院后门抄近路去林栩栩说的“老地方”。
所谓“老地方”是附二院旁边一条老街上的烧烤摊头,只在晚上营业。因为省医大城西校区离附二院很近,读书时他们就常来。这条街是老居民区,夜市原本热闹繁华,这几年开始拆迁后逐渐萧条起来。
左立到的时候,“老地方”只有林栩栩一个人客人。不算宽敞的店门口支着一张简易方桌,红色的塑料凳和遮阳棚是一个颜色,褪色的程度也是旗鼓相当。林栩栩背对马路坐着,脑后的马尾辫晃荡着,脚边摆了一堆喝空啤酒易拉罐。
“林栩栩。”左立站在马路牙子下面喊她。
林栩栩猛地回头,马尾辫甩过,露出哭红了的一双眼睛。
“左大力,你怎么才来!”林栩栩委屈地瞪着左立,嘴巴不自觉地撅着,好像左立才是那个惹她伤心的罪魁祸首。
左立没挪步,隔得远远地说:“我说过,尽量不要给我打电话。”
林栩栩指着他喊道:“你这么怕我吗?敢不敢坐过来?”
左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林栩栩踢了一脚旁边的塑料凳子,左立捡起来放好,在她身边坐下。
他扫了一眼桌子:“几个菜啊,喝了这么多?”
林栩栩的酒量不错,说话仍旧清晰:“你没有良心!我哭成这样,也不问问我怎么了!”
左立点点头,语气毫无波动:“你才发现我没有良心啊?”
林栩栩气呼呼地咬着嘴唇,眼圈一红,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滚。左立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软声问她:“到底怎么了,林大小姐?”
这一问让林栩栩彻底放声大哭起来。左立见惯了这种场面,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哭了好一会,林栩栩抬头抽抽噎噎地说:“我、我失恋了。”
“被那个金融精英甩了?”左立问。
林栩栩一边抽泣一边摇头:“那个是前、前男友了!这个是乐队的吉他手。”
左立了然:“那就是被吉他手甩了。艺术家容易冲动,你理解一下嘛。”
“为什么不能是我甩了别人?”林栩栩抹着脸上的泪:“为什么我要理解他?”
左立回答:“因为你死心眼,明知道不合适,还是要自我奉献。你不愿意理解他,分手了就该庆祝,不是酗酒。”
听了左立的话,林栩栩失神几秒钟,又把头埋进胳膊里。左立继续说:“你要什么时候才肯睁大眼睛找男人?这个世界上好男人不多也不少,你不能回回眼瞎吧!”
林栩栩猛地直起身,不满地喊:“你就不能安慰我一次?”
左立看着林栩栩的眼睛:“我只说实话。林栩栩,你不傻。”
好半晌,林栩栩止住了泪。她抓着一听喝了一半的啤酒,把罐子捏的哗哗直响:“左大力,你他妈是个坏蛋。”
“坏蛋和骗子,你觉得哪个更可恶?”左立问她。
林栩栩扭头望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时不时掠过的远光灯照得人眼睛发花,她喃喃地说:“我情愿你骗我。”
说完她侧身,脑袋轻轻靠在左立的肩膀上。没有把重量压上去,只是虚虚地挨着,林栩栩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吸毒一样。
左立叹气:“林栩栩,我跟你说过什么?”
林栩栩咬着嘴唇不说话。左立加重了语气:“林栩栩,看着我。”
林栩栩不情不愿地直起身,转过头来:“……我记得。”
左立不依不饶,死死地盯着她,重复问题:“我说过什么?”
林栩栩闭着嘴不肯言语。左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夏夜里的风吹过,一点水珠了下来,不知道是雨点还是被风吹来的空调水。林栩栩闭着眼,赌气似的飞快说:“你说,如果哪天左立选择跟林栩栩在一起,一定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无路可走。”
左立点点头,从林栩栩手里把啤酒罐子抠出来,自己喝了一口:“记得就好。”
他把林栩栩当朋友,所以不愿做她逃避的港湾,也承受不来这份感情。
第14章 迷1
林栩栩终于不哭了。排干眼泪,开始醉意上头。左立陪她喝了一点,迷着眼看街头疏疏落落的霓虹。本硕七年、规培三年,这是他来这座大城市的第十年,也是他和林栩栩认识的第十年。他和林栩栩是省医大的同班同学,最开始熟识是因为分在同一个解剖小组。一个小组六个人,大家都混成了熟人,然后变成了好友。他们以前常在老地方聚会吃宵夜,因为方便,也因为便宜。只是这群人后来走走散散,逐渐失联,这座城市里只剩下他和林栩栩了。
左立一门心思要留下来,用尽全力要留下来,他一定要留下来。
出神间,林栩栩大力拍打左立的手背,左立痛得嘶了一声,瞪她:“干嘛?”
“电、电话。”林栩栩口齿不清地说。
左立这才回过神,手机拿出来看,竟然是母亲杨宇慧打过来的。他心里一紧,担心是出了什么事,赶紧接起来。
“妈,怎么了?”
“啊,是小立啊。”是继父卢继华的声音。
“卢叔叔。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左立定了定神,问道。
卢继华问他:“你妈她半夜突然发烧了,该怎么办啊?”
左立一愣,问:“量体温了吗?多少度?”
这时候杨宇慧接过了手机,声音听起来倒是很正常:“就是没精神,没有哪里不舒服。刚刚量过体温,温度不高。”
“有哪里不舒服要去医院。”左立说道:“别怕麻烦。”
卢继华在一旁接话:“你不就是医生吗?给你妈看看啊。”
左立说:“我没办法隔空问诊……”
“不说了不说了,这么晚了。你还在值班吧?忙你的去。”杨宇慧急忙打断左立,没有说再见,直接挂掉了电话。
左立盯着手机看了两秒钟,然后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林栩栩歪着脑袋看他:“你妈啊?”
左立还没回答,手机又开始震。他以为又是卢继华拨过来的,接起却听到杨海帆的声音:“小左,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那个……”
左立还没想好回答的说辞,杨海帆就说:“过来一趟吧。特大交通事故,急诊忙不过来了。”
“好。”一点朦胧的酒意瞬间被冲散,左立立刻站起来,抓上手机就要走。往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看着扒着桌子撸串的傻兮兮的林栩栩。
他问她:“你的手机呢?”
林栩栩翘着满是油的手指头,摇头晃脑地不说话。左立伸手去她的包里掏。他知道林栩栩的密码,轻车熟路解锁之后直接从通讯录里找到“爸爸”。
拨通电话,他把手机挨到林栩栩耳朵边。林栩栩瞪着眼睛看左立,嘴巴一张一合,就是不出声。
左立小声命令:“说话。”
“爸爸、爸。”林栩栩磨蹭好半天才喊人。
“我在医院的……旁边呀。不是、不是一个人,还有个男、男同学。”
左立把电话收过来,自己替林栩栩说:“叔叔,我是林栩栩的同学。今天晚上同学聚会她喝了一点酒,但是现在医院有急诊我要回去……好的,知道了。地址我报给您。”
打完电话,左立把手机给林栩栩塞回包里,跑去找老板娘结账,顺便拜托她帮忙看着林栩栩,等她爸来接人。
他们算是老顾客,老板娘跟他们已经很熟了,立刻答应下来:“去吧,你女朋友我帮你看着。”
左立也没空去解释他和林栩栩并非男女朋友关系,抓上自己的手机就往医院跑。
远远地就可以望见急诊大楼外停了一排救护车,大楼灯火通明,大厅里全是人。左立没走正门,刷卡从侧门进去。走廊上挤满了轻伤患者和家属,左立刚露头,就被人认出来了,不知道谁冲谁在喊:“骨科的小左过来了!”
很快,杨海帆在留观室的门口向他招手:“小左,进来。”
左立从来往的医护和家属当中穿过去,杨海帆一把抓住他,把他扯了进去。
蓝色的帘子隔开来两张病床,离他更近的一张床上躺着位年轻小伙子,他咬着嘴唇,脸色苍白,下半身牛仔裤撕裂、血迹明显,左腿用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
杨海帆手里拿着一个夹板,往左立手里一塞:“这两个病人你负责一下。”
“我?”左立有些不确定。
杨海帆一向是个话唠,此刻却语速飞快、言简意赅:“查体,抽血、拍片子。急诊他们在现场做过初步分类,这两个都是黄标的外伤病人。朱文韬呢?”
左立摇头。杨海帆没再问,拍拍左立的肩膀:“毛主任也来了,在危重会诊。今天有的忙了。”
杨海帆交代完就飞快走开了。左立喊护士过来,一边给病人查体一边问病床上的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男人的声音虚弱:“我叫……李盛。大巴车追尾,我是被120送过来的。”
左立一边点头一边记录:“患者意识清醒,呼吸道畅通,体温37.6,BP 137/94mmHg,HR 124次/分,R24次/分。”
左立伸手按压他的上腹,问他:“痛吗?”
李盛的额头冷汗涔涔,表情也很痛苦:“不痛。就是腿……腿好痛。”
左立安慰他:“没事,腿部只是外伤。我先给你简单固定,现在病人太多了,拍片可能得等一会儿。这样吧,先去做个心电图,排个脑CT。”
护士在旁边回答他:“估计CT要排很久。”
左立想了想说:“我跟杨医生说一下,这个病人直接转到骨伤科去,那边应该快。”
李盛颤抖着问道:“医生,我的情况很严重吗?为什么要做脑CT?”
左立回答他:“血压稍微有点高,应该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左立三言两语安慰了李盛,又去检查另一个病人。忙完这边,左立看了一下时间,想找杨海帆说说李盛的情况,又被叫走帮忙上夹板。好不容易忙完,从留观室里面出来,左立低头匆匆走路,在门口被人绊了一下。他反应快,赶紧扶住门框站稳,对方忙不迭地道歉。
左立抬起头看,绊倒他的是个满脸痘痘的中年男人。他以为这位是病人家属,便说:“家属在外面等。”
“左医生,不记得我啦?”男人笑着。
左立打量他,中等个子,一身运动装,头发有些乱,应该是从睡梦中被叫过来的。他以为是别的科室医生,却始终想不起见过这张脸:“不好意思……”
男人说:“左医生可能和我助理打交道比较多。我叫刘玉松,是永勋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刘玉松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左立没时间去细想。他点点头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刘玉松愣了一下,还是笑笑:“左医生,我就是来了解了解情况,看看有没有人需要帮助。”
左立知道他和科里的一些医生关系不错。这么严重的交通事故,对刘玉松这种律师来说是丰富的案源,肯定有人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左立对他并无好感,但脸上不露出来,公事公办地说:“那刘律师你慢慢了解,我还有事。”
刘玉松忙说:“对对,你忙你的。”说完自己走到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