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 瑕疵品 第7章
作者:大熊啾啾
走出办公楼,对面是另一栋一模一样的办公大楼。今晚没有月亮,路灯的光线是莹白色的,对面楼里的窗户星星点点亮着,加班的人并不多。地面上的车位大片大片空余出来,显出一点寂寞的意味。夜风是燥热的,把衣物吹得紧紧裹住了肉身,锁住了魂魄,像缚身咒一般。左立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九点半了,太晚了,要是坐地铁的话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从地铁出来他得走回家。
正在犹豫要不要叫一辆拼车,不知哪里拐出来的车把闪光灯直打在他脸上,左立下意识往后退避,用手遮住眼睛。
一辆深灰色的SUV停在左立面前。这辆车左立坐过,也认得。他丝毫不觉得惊讶,看驾驶室的玻璃窗慢慢降下来。
覃望山一只胳膊搭在方向盘上,问他:“左医生,这就走了?”
左立想笑但忍住了,他说:“是啊,盒饭吃完了,也该回家了。”
覃望山也学着左立的样子真诚发问:“丁少不送你吗?”
左立语气苦恼:“丁少本来是要拜托覃律师送我,可惜覃律师也很忙。”
覃望山的态度忽然变得亲切:“我的事不算特别急,可以送你。”
左立拒绝:“那你的约会呢?冯妮娜女士怎么办?”
覃望山往自己的右手边望了一眼,客气地回答:“可以先送你。”
这时左立才注意到,覃望山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女人。覃望山保持着他礼貌、温文的态度,眼神却像在挑衅:“左医生,上车吧?”
仿佛笃定左立会就此打退堂鼓,又好像在探究他到底敢走到哪一步。左立心底生出一丝无法遏制的快感,露出他最擅长的、无害的笑容,大大方方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第12章 局5
关上车门,左立在后排坐好,系好安全带。他露出有些抱歉的笑容:“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约会。”
覃望山从后视镜看见左立脸上虚伪的表情,要不是他知道这个人,就要以为他是在真情实意地感到抱歉了。
副驾驶座位上的女人转头对左立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左立没看清女人的长相,只记住了艳艳的红唇和飞快撩过的波浪卷发。
一开始的一刻钟无人交谈,车内安静,车外喧嚣,偏生覃望山关掉了车内的广播,这种安静便显得奇怪。最后是副驾驶的女人先开口:“望山,怎么不介绍一下这位小帅哥?”
覃望山可能是在笑,只是左看不见。他听见覃望山说:“一个客户的朋友,帮忙送一下。”
女人笑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一把刮刀在橡胶皮上擦过去:“大客户?”
覃望山回答:“客户是个老熟人,我脸皮薄,抹不开面子。这位啊,是附二院的医生。”
覃望山说得很轻松,丝毫没有顾忌坐在后座的左立。所谓“脸皮薄”的借口实在太敷衍,女人又笑了,左立听得皱眉。
女人转头向左立道:“怎么称呼,小帅哥?”
“姓左。”左立回答。
“左医生,你好。”女人客气地称呼他。不笑的时候,女人的声音变得平缓了不少,左立听着不那么难受了。
女人斜过脸问:“左医生,你在附二院哪个科室?”
“骨科。”左立回答。
似乎从来没有人提醒过关于她笑声的问题,女人又笑出了声:“哎哟,骨科呀,肯定是很忙的咯?”
左立也笑了一下,但是没笑出声:“是挺忙的,医院都这样。”
女人啧了一下,说道:“我一个朋友的女儿也是学医的。她家里本来不让,犟不过小孩儿非要学,是真辛苦啊。”
左立不得不赞同:“医学生……挺苦的。”
女人打开了话匣子,跟左立侃侃而谈,她说:“小左,我看你年纪不大,我姓冯,你叫我冯姐就成。”
左立听话地叫了一声:“冯姐。”
覃望山像是临时才想起了什么事:“妮娜,上次你不是说伯母想要去附二院看看腰吗?”
覃望山喊她妮娜,左立终于能肯定,这就是丁少骢口里那个“终于拿下”的冯妮娜。车里光线不佳,在浓重妆容的加持下,左立看不出她的年龄。
“哎!我找了黄牛挂号,毛大主任的特需号要排一个月,我妈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还是算了吧。”冯妮娜抱怨道。
左立坐在后排,忽而明白搭这一趟便车,恐怕并不是占了什么便宜。
覃望山说:“妮娜,你怎么不拜托左医生给你挂个号?”
冯妮娜嘿嘿笑,声音又变得尖利起来:“那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了。”
覃望山认真地开车,嘴巴里说:“对左医生来说,举手之劳的事情。是吧,左医生?”
冯妮娜不说话只是笑,等着左立的回答。
左立实在是很不喜欢冯妮娜的笑声,刮得他耳膜轰鸣。他咳了一声,慢慢说道:“我可以试试看。不过最近我们毛主任要去外地开学术研讨会,不知道在他出差之前能不能加个号。”
“真的吗?”冯妮娜的声音里充满惊喜:“那实在是太感谢了。毛主任的特需号,不是钱能解决的事儿。”
“也不一定能挂上。”左立给自己留有余地,他的声音平直:“覃律师都开口了,能帮我一定帮。”
冯妮娜很高兴,丝毫没听出左立话里的弦外之音,又向左立道谢。冯妮娜喜滋滋地调侃道:“望山就是很会和人打交道,客户都让他处成了朋友。”
“律师嘛。”左立盯着覃望山的后脑勺说道。覃望山的头发浓密、发量可观,鬓角处用发胶固定过,有一种很老旧做派的感觉。他很想知道覃望山此刻在想些什么,是得意还是嘲笑。
覃望山跟冯妮娜笑道:“你还记着那六十万的代理费呢?”
冯妮娜回答:“可不是!也没开庭就挣了我六十万,肉痛啊!”
调笑声刺耳,这摆明了是故意的区别对待。左立也故意问覃望山:“覃律师,刚刚你为什么不走绿坊路?绿坊路更近,上次我们不就是走的绿坊路。”
隔了一小会儿覃望山才回答:“上次是你开车,我一直走这条路。”
“这是一条绕路。”左立低头看自己的指甲上的毛刺。伸手把它揪掉:“覃律师记错了吧?我开车是上上次了。”
冯妮娜觉得很惊奇:“你们认识很长时间了吗?倒没听望山提起过。”
左立没有言语,等着覃望山如何回答。覃望山却直接忽视掉,说起别的事情:“明天早上还是我去接你?”
冯妮娜犹豫:“要不还是算了吧?你也不顺路。”
“等会儿你不是要喝酒吗?”覃望山体贴地回答:“本来也不是为了顺路。”
这时,车辆驶过连续的减速带,覃望山却没有减速,左立被颠了一下,喉咙里的话也颠回去了。他明白了覃望山今晚的意图,至少是想叫他知难而退。
左立太懂知难而退了,他从不在这种事情上为难自己。车内再次变得安静,大家不再交谈,只有冯妮娜一直在打电话、接电话。谈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丝毫不避讳车上另外两人。
汽车再一次停在左立的小区门口,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谢了”,正准备下车时手机就响,是丁少骢打来的。左立一边接电话一边开车门下车,嘴巴里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丁少。覃望山本想提醒左立不要落下东西,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话咽回肚子里去。
丁少骢打电话来问左立是否已经安全到家,左立一边走一边回答:“到了,没坐地铁,叫了个……拼车。”
“好好。”丁少骢不知在什么地方打的这个电话,声音听起来很空旷:“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还让你自己回。我爸脾气暴躁,我又怕他急出病来……”
“明白。”左立轻声安慰他:“你也别太着急,事情都会解决的。”
丁少骢说:“左医生,你心里惦记我,我真太开心了。”
左立沿着绿化带,刚好走到楼栋底下,楼道里黑漆漆的,左立用力跺了跺脚:“没事,我们是朋友。”
声控灯没有亮。
左立跟丁少骢说了再见,挂掉电话后又用力跺脚。依旧是黑漆漆一片。
声控灯应该是又坏了。左立放弃尝试,拿出手机准备打开手电筒照明,一个高大的人影压过来。
“你的胸卡落下了。”声音从耳边飘过来,左立辨认出了黑暗中人的轮廓。
“覃律师。”
覃望山把手伸到左立眼前,一根皮绳子缀着往下:“怎么总是这种把戏?”
左立立刻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胸卡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去。没了这东西打卡非常麻烦,他真心实意道谢:“感谢。”
覃望山用带一点讥讽的口吻说:“刚刚你不自在了?”
四周很黑,虽然他们之间只有几步的距离,但仍是看不太清楚脸上的表情。左立往前走了一步,反问他:“我为什么要不自在?”
覃望山盯着左立看。沉浸在暗处的左立似乎更有魅力,他的眼睛闪着金属一样冰冷的光,身体的线条流畅柔和,突出在夜里也流淌在夜里,就像那天晚上在KTV、或者是在他的梦里。覃望山忽然笑了一下:“没有什么新鲜的了吗?”
左立不说话,伸手抓住自己的胸卡。胸卡的挂绳缠在覃望山的指头上,左立轻拉,覃望山不自觉往前迈了半步。左立的另一只手扯住覃望山的衬衫下摆,手指接触到一点皮肤。
这个人是热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做梦。覃望山这样想,脚却挪不动。
失神的一瞬间,左立凑了过来,薄而平的唇贴在覃望山的嘴角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覃望山犹豫了一秒钟。然后他搂住左立的腰,猛地把人往墙角压了上去。居高临下的姿势,他的舌头顶开他的牙齿,迷乱的气息间,持续着十秒钟的湿吻。
楼上传来有人开门的声音。
覃望山立刻松开了手。左立喘了一声,从覃望山的圈禁里闪开,他靠着楼梯的铁栏杆,手里抓着自己的胸卡,冲覃望山露出一个无声的笑:“这也不算新鲜吧。”
他太懂知难而退了。他不知道覃望山懂不懂以退为进。
作者有话说:
马上进入第二部 分。我写的太慢了,苦恼。
第13章 迷1
丁少骢约左立出来吃饭,一连碰了三次钉子。左立的态度一如既往温和,只是一提起见面、吃饭之类的邀请,他都推说太忙。又因为麻友新这一桩事故被撞破,丁中展大发雷霆,专制地限制丁少骢的行动,也禁止他在事情解决之前出现几家涉及招投标的医院,丁少骢没有办法,只能对着手机叹气。
覃望山是丁少骢朋友里为数不多没有上丁中展黑名单的,所以还能碰头。有一次打电话时覃望山在丁少骢旁边,挂掉之后丁少骢愁眉苦脸地问覃望山:“老覃,你说我咋这么倒霉呢?”
没指望覃望山回答,他低着头絮絮叨叨地念:“我爸好不容易不管我了,他妈的又碰到敲诈的。每天跟看小孩儿似的把我管着,我都三十了!还有啊,跟左医生关系才好了点,这又……老覃啊,你说他是真忙还是躲着我?”
覃望山假装思考了三秒钟:“不知道。”
丁少骢抓头发:“躲着我又是为啥啊?我什么也没做啊!诶诶,老覃,你说问题是不是就出在我啥也没做上面?”
覃望山给予相同答复:“不知道。”
丁少骢伸脖子嚎:“别不知道啊!你经验丰富,给我出出主意呗!”
覃望山反驳他:“谁敢在丁少面前说经验丰富?”
丁少骢泄气地说:“左医生不一样。我那些个经验,派不上用场。”
不一样吗?覃望山皱着眉头想。他回忆丁少骢交往过的那些男男女女,一张张漂亮、温柔的脸,白皙的皮肤和软糯的嘴唇。
左立的唇也是软的、烫的,印在皮肤上,烫得发痛。覃望山的手垂到腿边,命令自己的思维停下来。他站起来,稍微扯松领带,走到窗户边去吹风。丁少骢还在讲,覃望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左立没有骗人,他的确是忙得很。离聘任考核只剩不到一个月时间,他既要准备考试,还要准备答辩,一分钟恨不得掰成十份来用,哪里还顾得上丁少骢。一个名额,科里已知的竞争者就有三个,未知的不知多少。虽然左立是省医大毕业,算是嫡系子弟,但他只是个小小学硕,在一大堆博士里面并无优势。左立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哪怕只是徒劳。
他不仅拒绝了丁少骢的邀约,也包括其他人的邀约。为数不多的社交活动被他全面割舍,所有的空闲都用来复习考试内容和准备答辩PPT。左立没有掩饰自己对这个名额的渴望,气氛在他们同批三个人之间变得奇怪。本来他和姜旭同为省医大校友,关系比和孟清近一些,但这半个月以来却不太聊天了,基本只谈正事,说话都是点到为止。反而是一直不和他深交的孟清,时不时会喊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这种气氛左立自然是懂的,但是又不想太懂。那天毛主任找他谈话过后,科里的氛围就起了变化。小五妹私下给他复述了很多关于他的离奇传言,左立听过便过,既不往心里去,也不想费心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