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 夏日长 第29章
作者:贺新郎
乔荆玉瞬间意识到,他和骆海之间的关系是如此脆弱。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们之间留下的只有彼此的一个电话号码,只要一方不接电话,就得不到对方的任何消息。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毕竟在这个网络通讯发达的年代,他和同学有太多的联系方式。
又过了几天,乔荆玉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这几天里他打电话一直是关机,发短信也没有人回。
他有点担心,难道是因为爸爸托陈伯伯给了骆海钱,骆海生气了,不再把他当朋友了?
微信朋友圈里,陈嘉发了一张全家福,说他们一家三口出去玩了,现在刚刚到入住的酒店。
乔荆玉想了想,给陈文川打了个电话,想问问陈文川把钱给村长,托村长转交给骆海时是怎么说的。
陈文川正在外面度假,接到乔荆玉的电话很惊讶,这孩子平时不怎么联系他,有什么事儿也只是跟陈嘉说。
“荆玉,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伯伯晚上好,”乔荆玉先礼貌问候了一下,“那个…我爸爸是不是托您给骆海钱了?说是当作我借住期间的生活费?”
“啊,是有这么回事。”陈文川立刻紧张起来,现在的小孩子正在青春叛逆期,讨厌家长管得多,他怕乔荆玉不高兴自己爸爸干涉太多,赶紧解释,“你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打扰人家那么久,很不好意思。我把钱交给村长了,就说是支教队给的借宿费。”
“哦,这样啊。”乔荆玉握着手机,如果是以支教小队的名义给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那为什么骆海不接他的电话?
“荆玉啊,那个…”陈文川在电话那头说:“有件事,想来想去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
“就在前几天,骆爷爷去世了。”
乔荆玉愣住,半响都没说出话,有几秒钟,世界就像凝固住了。
陈伯伯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只听到耳边有声音,像是白噪音一样。
骆爷爷去世了。
乔荆玉无法想象骆海会有多伤心,爷爷去世会对他有多大的打击,爷爷是骆海最重要的人,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他十分清楚爷爷去世对于骆海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老人的离去,意味着骆海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无根之萍。
他突然明白,那一天爷爷为什么会握住他的手对他说,不要忘了骆海。或许老人早就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想让他成为骆海最亲密的朋友,让骆海的情感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落脚之处。
而他却那么失职,没有早点给骆海打电话。
乔荆玉立刻买票,连夜乘坐火车,赶往山南镇。他什么行李也没收拾,只背了一个小包,装着手机充电器和身份证。
因为赶上十一假期,绿皮火车里人挤人,腿挨腿,车厢里弥漫着烟味和泡面味。
乔荆玉没有买到座位,他一路站着,到了半夜里,双腿实在支撑不住,就找了一个角落坐在地上,通道里都是旅客的行李箱和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最后他靠在别人的旅行袋上睡着了。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因为这过分艰苦的条件变得格外漫长。
从火车上挤下来的时候,乔荆玉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出窍。
昨晚刚下过雨,凌晨的天气有点凉,乔荆玉只穿了一件短袖,走出火车站,他的双臂起了鸡皮疙瘩。
他抱着胳膊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前往不远处的汽车站坐大巴。
乔荆玉是个路痴,是在超市里也会迷路找不到出口的那种人。但是在今天,竟然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将只跟着陈文川走过一次的路回忆起来了。
昨晚都没怎么休息,坐上大巴的那一刻,乔荆玉在充满汽油味的车厢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陷入深深的疲惫。
他靠在窗边,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睛是被司机带着方言的喊声叫醒的。
山南镇到了,依旧是那个熟悉破败的到处灰扑扑的小镇子。
乔荆玉揉着眼睛,想起上次差点被黑车打劫的经历,赶紧随着人流下车。
他跟在几个本地人身后,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形单影只,免得被黑车给盯上。
但他完全忘记了,上次是村长来接他们的,这次他应该怎么从镇上到村子里呢?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乔荆玉没有在路边发现能通往镇子的车,或者疑似拉客私家车的人影。
他蹲在马路边,心里祈祷上次的黑车司机来找他,甚至想举个牌子写上“快来打劫我”。
“你去哪儿呀?”
一位中年大姐骑着电三轮停在他面前,“我看你好一会儿了,是不是没人接?还是迷路了?外地人吧。”
乔荆玉抬起头,眼睛里布满通红的血丝,“我去观云村。”
“我带你过去,20块钱,行不行?”
“行。”乔荆玉连忙答应,他摸了摸兜,没有现金,“扫码行不行?”
大姐说:“你没现金吗?我没有二维码,因为我不是专业拉客的,只是买东西回家,可以顺路捎你一程。”
出门的时候走的急,乔荆玉身上没有带钱,这一路也没有用到现金的地方。
他又在包里翻了一下,摸出一只钢笔,这是前几天在文具店买的。
“我用这只钢笔当路费。”他说。
大姐看了一眼钢笔,瞧着很高级,也很漂亮,可以拿回去给孩子用,“行,你上来吧。”
乔荆玉赶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村里的泥巴路上飘落着几张圆形的纸钱,是刚办完丧事的样子。
他心里一沉,触景生情,悲伤的情绪立刻涌上心头。
路过村长家时,村长正在家门口蹲着抽烟,看到乔荆玉,脸上写满惊讶。
“小乔…”村长把烟掐了,“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找骆海的?”
“嗯。”乔荆玉问,“村长爷爷,骆爷爷是怎么没的?”
“唉…”村长叹了口气,布满纹路的脸上是对生老病死的淡然,“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早晚得有这一天。”
“上次不是送医院抢救了,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眼看着好转了。突然有一天,就说想回家。回家之后,每天都乐呵呵的,前几天,跟骆海说想洗澡。”
“骆海就给他烧水洗澡,洗得干干净净的,还换了身好衣服,当天下午,人就走了…”
村长说着说着嗓子就哑了。
乔荆玉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小乔,你爸爸托人给的那笔钱,我都转交给骆海了,说是支教队给的。”村长说,“住院的那一个月,他们也没为钱着急,老爷子走的时候很平静,没受什么苦。”
“好,那就好。”乔荆玉哽咽着,擦擦眼泪跟村长道别。
骆爷爷的小院没落锁。
院子还是很整洁,就是看上去有些冷清,一树石榴花也凋谢了,枯萎腐败的花朵落了一地。
乔荆玉推开堂屋的门,屋里没有人。
堂屋高桌上是烧了一半的白蜡烛,正中间摆着爷爷的黑白照片。
那张照片就是乔荆玉帮他拍的。
乔荆玉泪如雨下,回想起当初帮他们爷孙俩拍照片的情景。
“爷爷,我来看你了。”
他给爷爷磕了头,看到高桌上还有没点燃的香,又给爷爷上了一炷香。
做完这些,乔荆玉转身出了院子。
他知道骆海在哪里。
出门时太着急,脚上穿的这双鞋是新的,尺码有点不合适,也并不适合登山。磨得脚特别疼。
乔荆玉干脆把鞋脱了,只穿着袜子走在山路上。
他凭自己的感觉找到了小木屋的位置,看到屋后的新坟,更加笃定自己猜对了。
骆海就在小木屋里。
他靠坐在一个角落里,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安静的像一尊雕塑、一副油画。
乔荆玉一时不敢叫他,小心地放轻脚步,往前走了一步,却被脚下的木棍绊了一下,撞到一把椅子。
骆海听到动静,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生气。
两人的视线对上,彼此都怔了一下,骆海的眼睛里才终于有了情绪。
乔荆玉久久没有走上前。
傍晚的风拂动,黄昏的余晖均匀洒落在骆海身上。
他消瘦许多,双颊凹陷,整个人五官没有什么变化,气质却截然不同,就像变了一个人,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乔荆玉怀疑,他可能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也许爷爷下葬的那一天,他就没有再下山了。
两个人见了,默契的一句话都没说。
乔荆玉只是安静的守在骆海身边,他不知道怎么劝骆海跟他下山,只能以这种方式陪着他。
等太阳落山了,屋子里越来越黑,直到黑暗将他们包围,看不清彼此的样子。
骆海感觉到有很柔软的毛茸茸的东西擦过他的脖颈,让他觉得痒。
那是乔荆玉的头发。
乔荆玉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妈妈说,拥抱能给人力量。”
少年的声音沙哑又温柔。
骆海在遇到乔荆玉之前,从没觉得男孩子的声音也可以这么温柔。
他突然想到,乔荆玉大概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那么娇气的家伙,没理由为了他受罪吃苦。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乔荆玉几乎就要睡去。
骆海突然说:“回家。”
或许是好多天没有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格外生硬嘶哑,像在砂纸上打磨过。
山里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
乔荆玉的手机也没电了,他们只能摸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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