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秋 鸣秋 第24章
作者:不见南楼
这令他一时无言。
谢辞雪打开灶台的火,热锅冷油,下入备好的食材翻炒,沈秀萍教给他的菜,全是陆鸣秋爱吃的家常小炒,做法简单,他学了将近十天,已经把味道掌握得七七八八,饭菜做好时,夜幕悄然降临,孟屯的天一片黑,泼墨般浓郁,瞧不见半分光亮,唯有民宿的餐厅亮起一盏灯,明黄的光线包裹着用餐的两人,营造出温馨的情调。
陆鸣秋夹起鱼香肉丝,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谢辞雪大约在做菜方面有些天赋,这道菜的味道和他母亲做的相差无几,陆鸣秋眼睛一亮,问:“谢辞雪,你以前真没做过饭?”
“没有,”谢辞雪笑道,“我以前从未有过下厨的念头。”他话里潜藏的意思相当明显——从前没有这种念头,可碰见你以后,便有了。
可惜,陆鸣秋一门心思都放在饭菜上,根本没听出来,他慢慢吞下嘴里的炒茄子,然后伸手去拿桌边的茶,谢辞雪一把拦住他的手,说:“你胃不好,吃完了再喝水吧。”他老早就注意到陆鸣秋有边吃饭边喝水的坏习惯,先前一直忍着没说,眼下因为两人关系亲近不少,所以讲话难免絮叨了些。
好在陆鸣秋听劝,他也一直知道自己的某些习惯伤身,只是原先没人在意,他便自个儿放任自流了。
陆鸣秋收回手,难得有了几分被人关心的实感,他不由得追想从前和顾少容生活的岁月,那人在衣食住行等方面的要求非常精细,可对待活人时,却显得过于疏漏,他拘着陆鸣秋,就像养只宠物,有兴趣时逗一逗,没兴趣了便撒开手,偶尔的关心也只是嘴上说说,落不到实处,显得薄情而寡义。
他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过去的日子活得没意思,与如今的境况相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陆鸣秋的思绪在顾少容身上稍作停留,很快回到当下。谢辞雪正在聊这家民宿的事,他说三楼有间影音室,等会儿可以去看看电影。
陆鸣秋笑问:“这算是一个邀请吗?”
“算,”谢辞雪话锋一转,温声问,“陆先生,你愿意赏脸,陪我看部电影吗?”
陆鸣秋垂眸,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好似蝴蝶振翅,他的嘴角扬起几分笑意,又轻又浅,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问道:“你想看什么电影?”
“看你喜欢的。”谢辞雪原也不是想看电影,他只是想和陆鸣秋多些相处的时间。
陆鸣秋点点头:“那好吧,我们看《一代宗师》。”
晚餐后,谢辞雪洗完碗,就和陆鸣秋移步到影音室,这间房相当宽敞,进门便能看见一面白色的屏幕,屏幕对面是酒红色的真皮沙发椅,两人落座后,谢辞雪打开投影仪,不消片刻,《一代宗师》的画面跃然于屏幕之上。
陆鸣秋抱着靠枕,心情随剧情的进展而起伏,他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十五岁那年的暑假,和陆映春一起,但他妹妹显然不喜欢文艺功夫片,看到一半就睡着了,而那时的他,也只是沉浸于导演营造出来的氛围,对故事本身并没有什么看法。
如今看到宫二复仇,看到叶问辗转香港,却是多了几分难言的惆怅。
当叶问用粤语说出那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宫家六十四手”时,陆鸣秋的眼里泛起泪光,他想,属于我自己的宫家六十四手,又何时能再见呢?
电影镜头一转,路边的灯光在水波里荡漾,宫二和叶问并行于空旷潮湿的街道,宫二说起武学的三个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这段台词,陆鸣秋印象深刻,他当初觉得,画画也和电影里的武学一样,有属于自己的境界,可他太年轻,太过于心高气傲,所以一夜成名后,他认为他已经见到了天地,如今想来全是玩笑话。
他连自己都未见。
影片最后的几个镜头,是宫二奉道前去过的寺庙,大殿里的佛像庄严肃穆,令人心头一震。
谢辞雪看到此处,内心有种无法诉说的隐痛,他想起宫二陈情时的台词——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他想,无论发生什么,他绝不会到喜欢为止。
电影片尾曲播完,时间已经将近十点了,两人下楼,各自回各自的房间,进门前,陆鸣秋忽然开口说:“谢先生,我有些想画画了。”
作者有话说:
给谢总加个厨艺技能点~
第32章 大雨
这话说出口, 陆鸣秋便有些后悔了,他今夜受电影影响,产生了太多遐思, 画画的念头就如同水里的活鱼, 悄么声息的浮现出来,又迅速的隐退下去。可是说出的话和覆水一样难收,他观谢辞雪的神色, 有惊有喜, 显然将此事当真了。
陆鸣秋不经有些懊恼,他蹙起眉头,心思几番辗转, 最终化为一声叹息:“算了,谢先生,你就当我说了句玩笑话。”
河谷夜间的风在二人身边不停打着转, 冷津津的, 吹得人浑身一激灵。谢辞雪不知陆鸣秋心中的所思所想, 可凭借细致入微的观察,也足够品出对方话里的纠结,他善解人意道:“山里晚上冷, 现在又起风了,你快进屋休息吧,免得着凉。”
“好。”
陆鸣秋点头应下, 他拧开门把手,走进温暖的房间内, 铁门关闭的刹那, 一道清冷却又充满柔情的声音随风飘来, 他急忙转过头, 但眼前所见,只有一扇青灰色的门扉,根本没有方才对他说“晚安”的男人。
他拿出手机,点开谢辞雪的微信,往两人的聊天界面里发送了同样的两个字。
陆鸣秋:【晚安】
几秒后,回复传来。
谢辞雪:【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沈秀萍女士常说,早餐要吃得好、吃得有营养。而陆鸣秋在生活方面的习惯,一直深受母亲的影响,因此三餐之中,他总是更重视早上这一顿,眼下瞧见谢辞雪的问话,好几样菜从他的脑子里滚过,他犹豫不决,最后发了句“都可以”过去。
谢辞雪回复“OK”,两人的对话也到此为止。
洗完脸刷完牙,陆鸣秋躺到床上,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橘子熏香味,他伴着如此清新的气息,不知不觉进入梦乡。隔天清晨五点钟左右,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搅人清梦,雨点砸在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杂音,陆鸣秋被吵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他随手裹了件外套,起身走到绿幽幽的纱窗前,抬手打开纱窗,静看外边如潮的暴雨。
天色未亮,前方乌漆漆的山在雨中沉默耸立,下方蜿蜒的青白色河流涌起一茬茬的浪,远远望去,好似一朵朵膨大的花;冷风呼啸而过,卷来泥土的腥气和青草淡淡的芳香,眼前的情景让陆鸣秋陷入回忆,他想起十年前的孟屯河谷,同样的青山,同样的大雨,唯一不同的是观雨人的心境——当初陆鸣秋看见大雨里的山色,想的是如何画下来,而今再见,唯余惆怅。
物是人非事事休,世间的哀愁大抵如此。
他在窗前站了很久,天边的乌云始终没有散开,民宿周围的环境非常寂静,没有车声,没有人声,天地间仿佛只有这场大雨的声音。
故而手机铃声响起,他还没从雨中回神,反应过来时,电话已然挂断,陆鸣秋低头去看,来电人是谢辞雪,他动动手指,刚要拨回去,新的通话请求便已经跳了出来。
接听后,清泠泠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如石如玉:“喂,我应该没有吵醒你吧?”
“没,我早醒了……”
“那下来吃早饭吧。”
听见这句话,陆鸣秋扫了眼手机的时间,七点零二分,他看雨看了整整两个多小时,而且一点都不觉得累。
他开口,回了句“就来”,然后直接挂断了通话。
陆鸣秋走进洗手间,由于睡相不好,他起床后的头发比较凌乱,发梢打结,梳子划过时不小心扯到头皮,泛起细微的痛,每到这种时刻,他就会产生把长发剪短的念头,可一旦梳完头,又立即忘个精光。
打理好仪表,陆鸣秋下楼来到餐厅。
谢辞雪坐在椅子上,姿态端正得像青竹,他今天穿了件银色的衬衫,长袖挽至手肘,露出冷白瘦削的手臂,陆鸣秋注意到他左臂内侧有一抹墨色,好像是片纹身,但位置太隐晦,叫人看不真切。
不过有刺青很正常,陆鸣秋没太在意,他拉开椅子,坐到谢辞雪的正对面,准备吃饭。早餐很丰盛,猪肉馅的小笼包,搭配玉米粥,还有几个白煮蛋用来补充蛋白质,陆鸣秋喝了口粥,然后问:“这都是你准备的?”
“这些是老板准备的。”谢辞雪虽然学了几道菜,可是小笼包这类需要技巧的面食,还是太过复杂了。
陆鸣秋没再问,他捧着粥碗安静用餐,一餐饭结束,外边的雨还是没停,甚至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原本打算带你去周边的景点逛一逛,可惜了……”糟糕的天气破坏了出行的计划,谢辞雪的心情不怎么美妙,但面上,他依旧保持着万事不慌的淡然。
陆鸣秋笑道:“没关系,可以找些别的事情做。”
谢辞雪挑了下眉,心底细细一思索,问:“陆先生,你会下围棋吗?”
“不会,为什么这样问?”
陆鸣秋问完,仰头与谢辞雪对视。
男人目光含笑,好似杨柳拂波,盈盈带水,他开口,语气虽淡,但并不冷:“因为我想教你下棋。”
“这里有围棋?”陆鸣秋倒是觉得意外。
“有,”谢辞雪说,“我之前问过老板,三楼有棋牌室。”
“我当初来写生的时候,还没有这些。”十年前与十年后迥然的差别,更让陆鸣秋怅然若失,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围棋给引走了,方才的怅然如同风里的烟尘,转眼消散不见。
谢辞雪自幼学棋,水平当得起精通二字,他教导入门知识时用词简单,讲解得很通俗,陆鸣秋听了一会儿,竟然产生了一种围棋易学的念头,然而等到真正实操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虚假的错觉,棋子虽然只有黑白两色,可其间的各种变化简直层出不穷。
陆鸣秋指间夹着白子,思考刚刚谢辞雪说的定式,想了半天还是没明白,他叹口气:“这也太复杂了,你小时候为什么会学围棋?”
“家学渊源。”
谢辞雪看向他执棋的手,冷白的皮肤,修长的指骨,手背上青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好似终年不化的雪山。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而想,不知这双手握起来,是冷的,还是暖的?
“家学?”
陆鸣秋清亮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他脑海里的绮思。
谢辞雪移开眼,温声解释道:“我外婆年轻的时候是职业棋手,曾为国出战,我从小耳濡目染,也爱上了围棋,小时候她教导我,下棋如做人,落子无悔,人生亦无悔。”
陆鸣秋反复咀嚼这最后一句话,他想,落子的确无悔,但人生怎么可能无悔?即使路途再平坦,也总会有错过的风景,而一旦错过,便悔意横生。
“如果人生处处是后悔,又该怎么办呢?”
陆鸣秋的声音很轻,像黑夜里绸缪的呢喃,不仔细听,根本捕捉不到。
听见这个问题,谢辞雪把视线移到青年的脸上。天空阴郁,室内晦暗,只有头顶一盏中式吊灯,发出雪白光线,柔柔地投射在陆鸣秋周身,衬得他肤如凝脂,愈发的俊逸脱俗。谢辞雪不是个肤浅的人,他与人结交不看皮相;他爱陆鸣秋,但更爱其与众不同的灵魂。可眼前人实在太美,美到他自甘沉沦,他不经在心底想:像陆鸣秋这般漂亮美好的人,就该拥有圆满安稳的一生……
他思量着对方的问题,最后从脑海里翻出一首诗。
“陆鸣秋。”
谢辞雪薄唇轻启,语气温柔轻缓:“只管走下去,不必逗留着去采花朵来保存,因为一路上,花朵自会继续开放。”
这是泰戈尔的诗,陆鸣秋以前读过,他淡然一笑,从方才的愁绪里抽身:“谢辞雪,继续教我下棋吧。”
雨继续落,棋也继续下,沙沙雨声和清脆棋声同时响起,好似诙谐的二重奏。期间,陆鸣秋感到口渴,谢辞雪去房间,从行李里翻出一套手工紫砂壶,他做派讲究,从蓉城飞拉萨,即使时间紧,行李也打点得精细,陆鸣秋爱吃点心,可单吃点心往往会腻,在首都时,张妈会给他准备清茶,来到四川,谢辞雪也不忘带上茶具。
壶里的茶是君山银针,陆鸣秋喜欢它的名字,更爱它清幽馥郁的香气,他喝着茶,继续听谢辞雪讲棋,讲死活的基本形状,谢辞雪手执黑白两色的棋子,给他示范几次,末了问他听懂没。
陆鸣秋半懂不懂,他反问了几个问题,谢辞雪很耐心,把他的疑惑挨个解释了一遍。
说话间,他用左手拿起桌面的茶盏,手臂起落之时,陆鸣秋的目光正好瞧见他的纹身,这一次离得近,他终于看清了刺青是何模样,那是一只凌空展翅的仙鹤,鸟身墨黑,唯有头顶处是鲜红的朱色,而在鹤的下方,还有一行红色的花体字母 ,由于角度问题,陆鸣秋没看清楚。
但他的视线太明目张胆,谢辞雪眼明心亮,自然看见了。他伸长胳膊,把纹身的位置送到陆鸣秋的眼前,笑着说:“这样你看得清楚些。”
陆鸣秋顺着他的话,仔细辨认仙鹤下方的那串花体字母,可当他看清楚以后,却被吓了一跳,他立即移开眼,耳朵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他之所以害羞,是因为谢辞雪纹的那串字母,根本不是什么英文短句,而是“陆鸣秋”三个字的汉语拼音……
并且看状态,这刺青的时间不算久远,大概是最近几个月才纹上去的。
陆鸣秋低声问:“纹身是什么时候弄的?”
“今年三月,你刚来谢家的那几天。”谢辞雪的语气流露出几分怀念。
陆鸣秋又看了一眼刺青,墨黑的鹤,朱红的字,与瓷白的肌肤相对比,可谓色彩鲜明,他心情复杂,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又说不出口。
他摩挲着腕间的佛珠,最终只问了两个字:“痛吗?”
“不痛。”
谢辞雪收回左手,复又端起茶盏,他饮下君山银针的茶汤,不知怎的,竟从中品出了丝丝甘甜味,像蜜一样,回味无穷。
陆鸣秋心想:真的不痛?
可他没有再问,他轻轻抬起眼睫,望向斜前方的窗户,窗外狂风怒号,大雨倾盆,孟屯的青山在如此糟糕的天气里,更能体现出伟岸和坚韧。
陆鸣秋想起泰戈尔的诗,想起谢辞雪的爱……心底不由自主的萌生出一股勇气。
他注视着远方的雨景,并悄然做出一个决定。
作者有话说:
泰戈尔的诗出自《飞鸟集》
上一篇:和暗恋的对家上恋综了
下一篇:作为o的我身边的a都喜欢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