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秋 鸣秋 第26章

作者:不见南楼 标签: 近代现代

  有了师姐的金口玉言,陆鸣秋终于放了心。

  他离开房间,来到底楼,谢辞雪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男人白衫黑裤,浓淡分明,金丝眼镜两旁悬挂银色的细链子,穿堂风一吹进来,摇摇晃晃,像两条乱舞的蛇。

  陆鸣秋走过去,问:“在看什么呢?”

  谢辞雪抬起手里的书,向他展示封面,略微泛黄的页面上印着五个字,《静静的顿河》,是陆鸣秋进藏前,父亲递给他的那一本旧书。当初他和谢辞雪待在西藏,对方看见这本书后,向他借阅,如今看进度,已经读了三分之一。

  此书陆鸣秋初中读过,如今十几年过去,个中情节业已模糊不清,因此他只是点点头,没有和谢辞雪讨论书里的故事。

  谢辞雪放下手里的书,温声问陆鸣秋饿不饿。

  他不说还好,一说,陆鸣秋倒真的有些饿了。于是两人移步厨房,谢辞雪开火热菜,陆鸣秋就坐在门口,默默等待着,这样的场景太过生活化,叫陆鸣秋联想到自己的父母,接着,他悚然一惊——原来他和谢辞雪之间,已经到了此等境地。

  由于心里装着事,陆鸣秋变得寡言,吃饭时默不作声,偶尔还会出出神。

  谢辞雪看出不对劲,却没直接问,他知道,陆鸣秋不想说的事,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所以他只说:“陆先生,吃完饭,陪我四处走走,行吗?”

  陆鸣秋回神,开口应下。

  三点多钟的时候,两人离开民宿,在周边慢悠悠闲逛,这里的建筑彼此间隔远,走上好几分钟才会碰到人烟,他们沿着马路往山坡上走,中途还碰见了个小卖部,陆鸣秋看见有奶糖,停下来买了一袋,他吃了一颗,然后顺手把包装袋递给谢辞雪,让他帮忙拿着。

  这动作做得太自然,他自己都没发觉不对。

  谢辞雪对他的影响宛如春雨般润物无声、潜移默化,等他反应过来时,早已形成习惯。

  傍晚时,满天红霞如火,两人往回走,结果错估了路程,以至于天黑了,他们两个还在野外打转。附近没有灯光,可谓伸手不见五指,谢辞雪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也只能照亮一隅地,怪没安全感的,更别提山林里还会传来诡异的鸟叫声,凄凄沥沥,听得人心里发毛。

  陆鸣秋下意识往谢辞雪的方向靠,并问:“这里离民宿还要走多久啊?”

  “还有段距离,”谢辞雪见他表情有些怕,于是伸出左手,做了个邀请的姿态,“陆先生,我有些怕黑,你牵着我走吧。”

  他神态镇定自若,哪里有怕黑的兆头?陆鸣秋心知肚明,害怕的人明明是他自己,但他并不点破,稍稍犹豫了一会儿,陆鸣秋便将自己的手,放进了谢辞雪的掌心。

  谢辞雪牵着他往前走,心里暗想,原来陆鸣秋的手握起来是暖的,如冬日里的太阳般,温热和煦。

  他忍不住用力,想要攥紧手里的热源,可转念一想,生怕弄疼陆鸣秋,又立刻松了力道。

  一路上,只有风声,和树叶摇晃的沙沙声,他们俩默契的保持缄默,无人说话。陆鸣秋的心跳得快极了,男人的手包裹着他的手,肌肤相贴的热度顺着指间传到他的心脏,咚咚咚,如同擂鼓一样响。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民居,冷白的光如同夜里的启明星,指引路人的归途。离开了寂静的山林,陆鸣秋收回了自己的手,他低着头,故意不往谢辞雪的方向看。

  “都已经八点了……”谢辞雪看了眼时间,说,“我给你的礼物也快到了。”

  “什么?”陆鸣秋颇为费解。

  谢辞雪不解释,只是带着他继续往民宿的方向走,等两人走到门口时,谢辞雪低沉的声音顺着夜风飘来,缱绻多情,好似拨弄弦乐时发出的音调。

  他说:“陆鸣秋,抬头。”

  陆鸣秋依言照办,他仰头望向天空,结果入目所见,竟是一颗颗划破黑夜的流星,明亮的星子自高空坠落,发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如同雨落,瑰丽至极。

  这是立夏后的某一日,绚烂的流星雨从孟屯的天际划过,声势浩大,仿佛迟来的布告,表明夏天的正式到来……一颗颗星如同一朵朵烟花,来时轰轰烈烈,去时悄无声息,然而陆鸣秋清澈的眼睛可以证明,今夜确实有流转的星雨到访。

  蓦然间,他想起前段时间的一场谈话。谢辞雪向他念了首俄文诗,他追问诗歌的含义,男人却没有直说。

  陆鸣秋哑着声问:“你送我的礼物是流星……?”

  “我答应过你,要让你看到满天闪烁的星星,”谢辞雪指着天空说,“这是宝瓶座流星雨,一年有三次,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次恰好是极盛的状态。”孟屯河谷对陆鸣秋意义非凡,还适合观星,所以谢辞雪带他故地重游,实则是早有预谋。

  陆鸣秋一时无言,方才的流星雨实在声势浩大,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尤其,这还是谢辞雪送他的礼物。

  礼物……

  他默念这两个字,总觉得有种温和的情愫在心间蔓延。

  “你不是想知道,那夜我念的是什么诗吗……”

  谢辞雪的声线其实很冷,但是他藏起了里面的寒凉,只用暖意待人。

  如今夏夜温柔,风也温柔。

  他更温柔。

  谢辞雪故意倾身,凑到陆鸣秋的耳边,用含笑的语气,一字一句念出了那首诗,温热的吐息喷薄而出,像燎原的火,烧红了陆鸣秋的耳朵。

  听见诗歌的第一句,陆鸣秋的心中便有了答案,莱蒙托夫的诗集他常翻,这首诗,自然也不陌生——

  南方的明眸,乌黑的眼睛,

  我从目光中阅读爱情;

  从我们相遇的一刻起……

  念到这里,谢辞雪忽然停顿了好几秒,陆鸣秋觉得奇怪,偏过头看他,转瞬之间,正好对上一双缠绵蕴藉的眼。

  而后,他听见谢辞雪无比郑重的声音。

  “陆鸣秋,你是我白天夜晚不落的星。”

  话音落地,陆鸣秋的心间似有清泉上涌,咕噜咕噜,冒着酸涩又甜蜜的气泡,他明明知道谢辞雪要念什么诗,可真当他听见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震撼。

  过去的种种往事,于他脑海里一帧一帧的播放,像电影般倒着带,谢辞雪对他极好,几乎可以说是无怨无悔。

  陆鸣秋并非铁石心肠,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爱,可他又情不自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值得被如此对待。

  他出声诘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仅仅是因为爱吗?”

  “爱是其中一个原因,”谢辞雪轻叹口气,“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希望掉入泥淖的仙鹤,能重新飞回天际……我不忍、不愿看你在痛苦中沉沦,陆鸣秋,你该永远待在云端。”

  听见仙鹤二字,陆鸣秋想起谢辞雪的刺青。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没想到在谢辞雪的心里,他居然是如此美好的形象……

  “我只是个普通人,你把我想得太好了。”陆鸣秋觉得自己实在担不起孤高的鹤,他顶多是一只飞在枝头的麻雀,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谢辞雪语气认真道:“可在我的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这时,不远处的山里传来一声夜枭的鸣叫,惊得陆鸣秋后退半步,他抬眸,看向谢辞雪温润的眉眼,也看向他克制的神情。

  他意识到,一直以来,谢辞雪都在压抑自己的感情,他不强硬,不逼迫,几乎是以奉献的姿态来表达自己的爱意。

  这让陆鸣秋想起一句话。

  ——爱是恒久忍耐。

  作者有话说:

  “南方的明眸……你是我白天夜晚不落的星”出自莱蒙托夫《乌黑的眼睛》

  “爱是恒久忍耐”出自《圣经哥林多前书》

  ps:想问问宝子们,我有点想改回以前的书名,你们喜欢哪个捏?给点意见吧,好纠结QwQ

第35章 缘分

  陆鸣秋站在夜色里, 借由民宿门口的一盏灯,看清了谢辞雪隐忍的深情。

  他往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临了, 又退却。面对如此情真意切的剖白,不感动是假的,可感动之后呢?又只剩一片惶惶的茫然。

  他过去的感情经历, 只有和顾少容那么一段, 实在谈不上有多好,甚至可以称之为扭曲,这导致他完全不知道, 该怎么同一个人谈恋爱。

  谢辞雪让他明晰,什么是正确的喜欢。

  可是他又能为谢辞雪带来什么呢?

  陆鸣秋总觉得,人活在世上应该有价值, 爱一个人, 更是既要付出, 也要索取。

  可是谢辞雪从不索取。

  或者说,他不表现出来。

  于是陆鸣秋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问题,谢辞雪不好答, 仿佛说什么都是错,他的思绪如潮水般起落,脑海里流转过无数个回答, 可其实,他想要的, 从头至尾只有那么一个。

  他盯着陆鸣秋说:“我想要的只是你。”

  最终, 还是如实说了。

  谢辞雪默默等待着陆鸣秋的审判, 心跳得特别快, 仿佛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他冷静的活了二十八个年头,还是第一次紧张成这样。

  陆鸣秋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男人口中的话,叫他想起七年前的顾少容,当时他迫切需要用钱,《山色》卖出的十万块仍然凑不够小妹的手术费,后来他遇到顾少容,那个长相多情实则薄情的男人说可以帮他,陆鸣秋问他想要什么。

  顾二少伸手,轻飘飘往他身上一点,说我想要你。

  差不多的话,从两个同样有钱有势的人口中说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味。

  顾少容语气戏谑,带着居高临下的轻慢和逗弄,像是对待一只供人玩笑的雀鸟。

  而谢辞雪则不同,他说这句话时小心翼翼,好似对待无价的珍宝,生怕自己一时疏忽,让珍宝受委屈。

  陆鸣秋怔怔地想,自己或许可以相信他。

  可他觉得太快了。如今才五月份,离两人再相遇,不过两月而已。但他又怕,自己如果继续拉扯,会寒了谢辞雪的心,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付出。

  这番心思牵动表情,叫谢辞雪看见他微皱的眉头,男人伸出手指,试图抚平蹙起的远山。

  他轻声问:“在想什么?”

  陆鸣秋不答,顷刻之间,只有风声与鸟鸣,传达此方天地的热闹。

  谢辞雪知道,陆鸣秋没安全感。所以他才会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而自己能做的,就是让他安心乐意,不再惶恐。

  他默想,不急,慢慢来。

  “流星雨早散了,咱们先进屋吃饭吧。”谢辞雪温声细语,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菜弄好,时间将近九点。三道家常小炒,具是川地风味,谢辞雪掌勺,已得沈秀萍女士五分真传。

  陆鸣秋吃了口泡椒,辣得胸闷,起身打开餐厅的窗,夜风徐徐吹来,竟然吹出些许倦意,他重新坐下后,暗想,今天走了这么久的路,是该累了。

  可心底吊着一桩事儿,不上不下卡在正中,又叫人难以安心休息。

  这餐饭用得极其沉闷,临到尾声,才有人开口讲话,谢辞雪问:“你想什么时候回蓉城?”

  流星雨已经看过,是时候回程了。

  陆鸣秋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茶叶是碧潭飘雪,并非谢辞雪带的君山银针,他估摸着是民宿老板拉则准备的。此时孟屯的天色已经黑透,壶里的水也有些冰冷,他喝了一口,凉意顺喉管下滑,一路凉到肠胃。

  这一激,倒是让他的神思多了几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