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的鱼 游弋的鱼 第32章
作者:乌筝
霍域还来不及从他这话里品出点儿陈旧繁复的情绪,他已经麻溜地又塞了勺汤过来,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
游弋真怕他追问一句:“画了什么?”
画了什么呢?画了告别,画了思念,画了纠缠、困惑,以及……爱和欲望。
没有一种情绪可以说给霍域听。
虽然下定了决心往前走,可游弋还是把认罪书藏了起来,决定缓一缓。至少等到霍域出院的时候吧,不然万一霍域判他个流放,一气之下把他赶出病房,谁照顾他呢?
能照顾他的人当然很多,但游弋自认为非常客观地想——没有比他自己更合适的了。
第44章 拉下来,吻上去
下午,霍荻和罗青意来了,给霍域带了新手机,又顺便买了一些吃的用的。
霍域给家里打了电话,还好他今天说话已经听不出什么异常,林秋荷也没有怀疑,只嘱咐他们注意安全。
电话打完之后,罗青意看上去有些话要跟霍域说,霍荻于是借了个由头拉着游弋出去了。
正好他也有两句话想跟游弋聊聊。
两人溜达到了医院天桥。天桥是一个可以抽烟的地方,一头一尾两个垃圾桶,全都堆满了烟头。
一根烟头就是一份愁苦,一份愁苦背后又是一个家庭的辛酸。
霍荻点上一根烟,半趴在栏杆上,微微眯着眼睛说:“我又找了两个专家问过了,霍域这种情况通常视力能恢复得不错,你别太着急上火的。”
游弋靠着栏杆,仰着头去接阳光,叹息般说:“我不急了,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真不急?”霍荻夹着烟,隔着烟雾看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你演技不错啊游弋,要不是霍域出事你们还打算瞒我多久?”
游弋一听就知道他说什么,他并不意外霍荻会问起,所以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别扯上罗老师,他肯定得替我保密啊。”
霍荻摇摇头,又问:“多久了?”
“五年?”游弋一笑,“说不清了”。
“五年”,霍荻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咂摸一会儿,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也喜欢了罗老师五年,现在我们在一起都快五年了。”
他说着吸了一口烟,随着吐出的烟雾,视线也移到了远处:“这几年的每一天都很幸福,但是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那些年犯的傻逼,后悔没有早点在一起。搞得自己像朵圣洁的白莲花,无私得不得了,回过头去看全他妈都是傻逼式的自我感动。”
霍荻说着自己都忍不住乐,游弋很无语:“怎么骂人还带把自己骂进去的?”
“听出来就好”,霍荻回手拍拍他的肩,“别的不说了,你哥我也奔三张了,也能算过来人了吧?就劝你一句——人生无常,该狂就狂。”
真够中二的,游弋仰着头笑了。
“行了老人家,别操心了啊,我情书都写好了,就看你那讨厌鬼弟弟怎么判我了。”
霍荻看着他挑了下眉,没再说话,心是放回了肚子里。
那边罗青意坐在霍域床边,看着他半晌没说话。从他的老师到他的哥哥,十年了,现在看着霍域躺在病床上,他不可能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
霍域想劝劝他,罗青意先开了口:“你也别劝我,不用,我想得开的。我早就没有亲人了,你们就是我的亲人,你们几个都是我亲弟弟。我不会拿自己当外人,可我这哥哥当得是真差劲,大事儿都让弟弟替我扛了。”
霍域笑着摇摇头:“哥,没有谁替谁扛,只是意外。车开出去不久就失控了,他都没认出我。我没骗你,警方也会查车的,到时候你可以看报告。”
“我没说你骗我”,罗青意平静地说,“如果是人为破坏车辆,那人也是冲着他去的,不是冲着你去的,你是随机上的车。如果是车的问题,那是他没有尽责,可能出车前没有检查或者根本就没有按时检修,所以不管是不是意外,他脱得了干系吗?何况,早上六点不到,他怎么会那么巧就停在咱们院儿门口?”
其他人一听是意外都替罗青意松口气,他自己这口气却是一直没有松下来的。霍域就怕他往深了想,一直强调是意外,但无奈的是,他没办法编一个谎言出来。他能跟罗青意撒谎,不能跟警方撒谎,警方的调查结果肯定也会通知罗青意,他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罗青意很难,难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却连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补偿都给不了,也意味着他无法给自己找到一丁点儿心理上的安慰。
如果今天躺在这儿的是一个陌生人,他至少可以给予一些金钱上的补偿,可他们是一家人,他除了能做一些本来就应该做的事之外什么都补偿不了,更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心理上的压力也就更大。
没有人需要他的愧疚。这些年大院儿里的每个人都把他当自己人,罗青意知道他们需要的不是他的愧疚,需要的是他能放过自己好好生活。他知道没有人会迁怒于他,但这并不能让他轻松,只会让愧疚更深。
回过头去看他这些年,先是花了五年时间重新正视自己,又花了五年的时间感受这个世界的温度,重新拥有了家人。可老天爷就像看他不顺眼一样,一夜之间就要把他十年的努力全部打回原形。
尽管心里有千斤重,但此时他却装出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我什么都明白,所以你没必要捡着话跟我说,我跟他早就没有关系了,不会钻牛角尖的。”
霍域没有看出他的伪装,听了这话松了口气。
罗青意又笑着说:“你看你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才是病人,好好养你的病,别瞎操心。”
霍域笑着点了点头。
罗青意和霍荻走了之后,警方得知霍域出了ICU也派了人来了解情况。当时游弋也在,霍域看了他一眼,朝警察使了个眼色。
警察叔叔竟然看懂了,立刻说麻烦游弋出去一下,因为是正在调查中的案子,不好让无关人员在场。
游弋很不服气,心想:“嘿,我还成无关人员了”。不过他正好想出去买几块毛巾。早上匆忙买的毛巾太大了,给霍域擦脸擦手都不太方便,水滴得到处都是。
他走了以后,霍域先跟警察道了谢:“谢谢您,他胆儿小,我怕您问得太具体吓着他。”
“没事儿,跟我们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霍域点点头,一边回忆一边说:“当时是早上,不到六点吧。我从家里出来正好看到路边有个出租车就上去了。我坐的副驾,上车的时候觉得司机有点儿眼熟就多看了几眼。时间太久我也不太敢认了,不过前面放着工作牌,名字确实是他。因为我们之前有过节,我觉得坐他车不太安全,就说让他过了路口到可以停车的地方就停。他应了一声,但是过了路口却没有停下,后面的记忆就很混乱了。”
车祸发生前几分钟的事情,霍域印象很模糊,医生说这是因为脑震荡而发生的逆行性遗忘,是正常的。他想不起来罗青意父亲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过他记得撞车前几秒那种如山崩海啸般的惊惧。那一瞬间,初三那年的噩梦忽地又找上门来。
或许是时差还没倒过来的关系,车祸前一晚他一夜未眠,天蒙蒙亮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地想去游弋的小作坊看看。每次视频里他想全方位地参观一下,游弋都说太乱了,别看了,谷壮壮也说那地方总是一地木屑,没什么可看的,可他的好奇心却丝毫未减。
事故发生后,他庆幸那会儿太早了,街上没什么人,死的只有罗青意的父亲,伤的只有他,也庆幸游弋一直没有问起,他那天那么早出门是要去干什么。
晚上,游弋接了一盆温水,一点一点帮霍域擦脸、擦手。对于有洁癖的霍域来说,不能洗澡简直要了他的命。
游弋擦得很仔细,捏着一个毛巾角半弯着腰,一点一点地擦过他的鼻尖、额头和嘴角,专注得像在做木雕。
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关掉了,只留下床头一盏小壁灯。屋里的光线半明半暗,营造出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静谧氛围。
霍域看着眼前的人——游弋很近很清晰,呼出口的气一不小心就闯进他的鼻腔。被灯光笼罩的游弋,整个人都毛茸茸的,泛着一圈暖白的光,头发一晃一晃地悬在他上方,衣摆随着动作的来回,一下一下地扫过他的手臂。
霍域呆呆地看着他,久别重逢的复杂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想——我们有多久没有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了?好多年了,我也好多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你了。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以前会想按在怀里抱一抱、蹭一蹭,现在却想拉下来,吻上去。
毛巾上带着淡淡的橘子香气,是游弋的味道。这个味道游弋用了很多年。他总是带着这个味道扑过来,在赖床的早上,在午休的间隙,在做题累了的夜晚。
此时,这个味道把霍域整张脸都包裹起来,给了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温热的拥抱。
过了一会儿,游弋动作忽然顿了顿,笑脸悬在他正上方,说:“闭眼休息,别盯着我看”。
医生说要多闭眼休息,游弋一整天都把这四个字挂在嘴边。霍域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游弋擦完脸,又去擦手,随后脚步声渐次响起,远了又近。床边的帘子哗啦一下拉上,他放下新换的水,掀开被子,帮霍域解开病号服开始擦身体。
他坏笑着:“别害臊啊小芋头,是小薏米哥哥啊。”
声音多猖狂,眼眶却是红的。
霍域线条起伏的身体就摆在他面前,他却没有半点邪念,全身的力量都被用来控制自己的声线平稳,手里的小毛巾一滴一滴地淌着泪。
能被他看到的青紫尚且触目惊心,那被石膏和纱布挡住的呢?今天医生进来看霍域腿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开放性骨折要怎么怎么样,游弋当时就是一愣,此时忍不住去想象那条腿送来医院之前的样子。
得多疼啊。
他光看着这一身伤都害怕,车祸发生的当时霍域得多怕呢?
小毛巾的泪忽然连成了串,在地板上留下一汪水渍。
游弋攥着拳头,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霍域却忽然睁开眼,抬起手用力拽了他一下。
头被霍域按进了怀里,心脏的位置。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耳边,一下又一下。皮肤紧贴着皮肤,空气被挤压又挤压,这触感让游弋踏实,也让他鼻酸。
霍域用手搓搓他的脖子,低声说:“不怕了,不怕了,我在这儿……”
第45章 我们等等看
隔天茁茁壮壮到的时候,一推开门就吓了一跳,差点没再退出去。
霍域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直在笑,游弋坐在一边,正捧着手机给他讲故事。讲的是《兔子的尾巴为什么变短了》,还是魔改版的。
“本来吧,兔子也是有一条美丽飘逸的长尾巴的,后来尾巴变短了,你猜是为什么?猜不出来吧?好,带着这个问题听我给你讲哈。”
“那天兔子想去河对岸蹦迪,可是它又不会游泳,过不去呀,怎么办呢?它就开始使坏了”,游弋捏着嗓子讲,“它托着腮、撅着腚,眨着大眼睛跟乌龟说,龟龟呀,听说你们家族龟丁兴旺,但我悄悄告诉你噢,我们兔兔家族比你们旺多了。乌龟不信,兔子就说,不信把你们家龟龟都叫出来,从河这边排到对岸,我们来数一数啊。”
“乌龟老实啊,上了它的当。兔子就踩着乌龟们一蹦一蹦地往对岸去了。你说你都得逞了你就消停地蹦你的迪去呗,它不,它还要嘚嘚瑟瑟地笑话老乌龟,说你是不是傻啊你被我骗了,我不过是拿你们当桥使啊笨蛋。这谁能忍得了?乌龟生气了,在兔子跳上岸的一刹那,一口把它尾巴咬掉了,从此以后兔子就只剩下一小捏捏尾巴了。”
故事讲完了,他用手里的手机模拟话筒,举到霍域嘴边问:“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道理啊霍域同学?”
霍域笑着说:“告诉我们要爱惜生命,小心自己残了后代都得跟着残。”
游弋一愣,边笑边骂:“你有病吧霍域,你整个一个黑童话缔造者。”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谷壮壮插了句话:“你讲的就像黑童话,那调调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霍域眼睛需要尽量闭着休息,游弋怕他无聊给他讲了一早上故事。谷茁茁谷壮壮来了,病房里也热闹起来,几个人把这些年隔着屏幕没说完的话都翻出来说了个遍。
聊了半天,谷壮壮忽然说:“本来你回来我列了一堆要干的事儿呢,咱得一块儿喝顿大酒,一块儿去看看老狼和小羊,还有咱家旁边新开了一家烤鸭店,巨干净巨好吃,你都还没去过呢……”
这话听着跟临终告别似的,游弋啧了一声打断他:“他还活着呢,出院了去不就完了,你在这儿可惜什么?”
谷壮壮急了:“我还没说完!我是想说让域哥赶紧好起来我们一块儿去!”
游弋噢了一声不说话了,霍域笑着看他一眼,拍了拍他放在旁边的手。
谷壮壮满脸不服气地说:“我可惜的是现在不能马上去吗?我这不感慨人生无常我域哥太惨吗?你说怎么什么倒霉事儿都能让他碰上?小时候也是,现在也是……”
眼看他嘴上要没把门的了,谷茁茁看了他一眼,叫了声:“壮壮”。
谷壮壮反应了一下,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没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霍域说,“小时候我妈要没不要我,我能认识你们吗?如果让我选,再重来一百八十遍我都还是想跟你们一起长大。”
听了这话,谷壮壮一愣,噌地站起来跑到窗边去了。
游弋瞥他一眼,撇撇嘴道:“没出息的玩意儿。”
“你有出息!你厉害的不得了”,谷壮壮回头瞪他,“那天是谁哭得稀里哗啦的?”
“你俩谁都别说谁啊,不是你俩抱着哭的吗?”谷茁茁笑着说,“全走廊的人都在看你们,我都想走了。”
长大后的双胞胎虽然长得还是很难分出来谁是谁,但性格还是很不一样的。小时候天真单纯的谷茁茁如今也变得成熟稳重了,小时候总是调皮捣蛋的谷壮壮如今还是没有半点儿为人师表的样子,跟游弋闹起来还像个小孩儿。
两个幼稚鬼叽叽喳喳地在病房里闹了好几天,霍域觉得挺好,至少游弋不会总是想东想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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