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的鱼 游弋的鱼 第33章
作者:乌筝
之后几天,白天双胞胎和霍荻罗青意有空都会过来,晚上大家都回家,游弋自己睡沙发。没人劝他,都知道劝不动,连霍域都没说让他走的话。
于茉莉又打过一次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林秋荷倒是没催他们回家,不过总说一些家长里短的话。游弋知道她们想霍域,这么久没见,刚回来没两天,话还没说够人就找不着了,怎么说都不像话。这也就是霍域,这要换了他,于茉莉早骂人了。
可游弋只能搪塞,他没办法,这几天霍域身上的淤青更明显了,连视力都没有任何好转,他不敢跟家里说。
其实他自己也一直悬着一颗心。骨折的手臂和腿,以及缝了针的地方他都不太担心,总会长好,唯独忧心霍域的眼睛。医生明明说视力会逐渐恢复,可这几天每天的例行检查之后结果都是一样的,视力并没有见好。
霍域话里话外地总是开解他,今天说之前太忙了正好能借这个机会休息休息,明天又开玩笑说回头要弄个海盗眼罩戴着玩儿玩儿。
游弋非常配合,一点儿都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担心的样子,总是开玩笑说:“你欠艺术家的债可越欠越多了”。
可出了那间病房他又会不自觉地拧起眉。找医生问过,找护士聊过,都是让他别着急。他能不着急吗?那可是霍域的眼睛。一个画画的人的眼睛,一个把建筑设计玩儿出花的艺术家的眼睛,也是他看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么多年的眼睛。
那天接完于茉莉的电话,游弋没有第一时间回病房。脑子里杂绪太多,他想出去透透气,省得霍域看出来。
入夜了,天桥上三三两两的人,左右楼里亮如白昼。游弋趴在栏杆上看着下方,小花园在地灯的点缀下看起来像大家闺秀的蓬蓬裙,端庄又漂亮,可那一个个穿梭其中的人却大多无暇欣赏。
他忽然觉得,这就是人生啊。
总是匆匆的,无可奈何的匆匆。被时间追赶,被远方追赶,被自己追赶,被死神追赶,被明天的早餐和未来可能的意外追赶……
人生无常。这些天他把这四个字品了又品,嚼了又嚼。不管老天爷给你颗糖还是给你块儿石头你都得生生嚼了咽下去,这就是人生。
十八岁那年他无力地接受了跟霍域的分别,二十二岁这一年又无奈地接受了命运的残忍。
过了一会儿,旁边忽然递过来一支烟。游弋偏头去看,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他:“来一支吗?”
“谢谢,我不会抽。”
那人笑了,收回手点上那支烟吸了一口,吐出一串长长的烟雾说:“天桥上还有不会抽烟的人啊。”
游弋一挑眉,明白了他的话。不过他今晚没什么心情跟陌生人聊天,所以只笑了笑没说话。
那人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个点儿还来这儿发呆的,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能睡踏实的,恐怕在梦里都在祈祷,不抽根烟心里那点儿郁结往哪儿吐呢?”
游弋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问了一句:“你家得的什么病?”
那人又是一笑:“这问题问得就对了,天桥上的人聊天的标准开头。”
说完他垂下头,抖着手吸了口烟,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癌,晚期了”。
游弋莫名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以前这字眼离他很远,现在虽然也只是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但对方苦笑的表情和认命的神态忽然就让他对这个可怕的病有了实感。
“坚持了十多年了,很不错了。我们算幸运的,治得起,能用最好的药,多少家庭治不起,说放弃也就放弃了。坚持到现在,生命已经谈不上质量了,说白了就是苟延残喘。这苟延残喘都是给家属的安慰,对病人来说,早一天咽气就是早一天的解脱。”
这话多可怕啊,游弋看着他想。
“所以别愁了弟弟,命还在,天塌不下来。”
那人留下这句话,不紧不慢地走到垃圾桶旁,灭了烟揣着兜走了。
游弋看着他的背影发了好半晌呆。
跟那些人比霍域当然是幸运的,可他身上的幸运一定要是相对的吗?一定要用别人的悲惨才能衬托出他的幸运吗?他就不能完完全全的、从生到死都是幸运的吗?
想到这儿,游弋也笑了,爱一个人真的会变得蛮不讲理。
那晚,他躺在沙发上依然睡不着。他以为霍域睡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却听到霍域叫了他一声。
低低地,带着叹息,语速很慢地说:“我知道你担心,担心我的右眼从此以后都这样了怎么办?你连医生的话都不信。但即便是那样,能影响什么呢?我还有一只健康的眼睛,还能看风景还能看清你,顶多是别人不用偏头就能看见,我偏偏头而已。退一万步讲,哪怕现在的医疗水平真的治不好了,我不是还活着吗?往后人生还有几十年,我们等等看啊,说不定哪天就能治好了。”
黑暗中,游弋想起中考前,他在屋顶上问霍域:“万一连重点高中都考不上怎么办?”霍域说:“那也没事,天黑了不都得回家吗?”
现在他的语气跟那晚一样温柔,一样轻飘飘,好像右眼看不清和他考不上重点高中一样,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他忍不住问:“你不怕吗?”
霍域说:“不怕,我只怕你天天这么着急上火的,坚持不了几天就要病倒了。”
游弋开了个玩笑:“那正好,咱俩一块儿打点滴呗。”
霍域没搭理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闭眼睡觉”。
游弋闭上眼睛想——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唯独喜欢他这件事一瞒就瞒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该夸自己演技好还是该骂他太迟钝。
第46章 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哭?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于茉莉忽然来了电话。
游弋当下就预感不妙。因为于茉莉来电话也会晚上来,上午她总是忙里忙外,根本没那闲工夫给他们打电话。游弋莫名有些忐忑,举着手机给霍域看了一眼。
霍域微微点点头,朝他伸出手:“我来”。
他把手机接过来,按了接听:“妈,是我,游弋还没醒,怎么了?”
那边于茉莉像是愣了一下,顿了顿才说:“噢,小域啊。”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没了下文,霍域又叫了她一声,她才提起一口气说:“告诉妈,你们在哪?”
于茉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稳,霍域看了游弋一眼,叹口气道:“我们在医院,没什么事儿别吓自己。是我,我路上出了车祸,就是个小骨折,都快好了。”
游弋一听这话,立马坐直了,沙发上坐着削苹果的罗青意也看了过来。
于茉莉没说别的,只问:“哪家医院?我们马上过去。”
这通电话挂了之后,霍域叹口气说:“她们要来,只说骨折的事儿不说眼睛的话能瞒住吗?”
“能吧”,罗青意看看他说,“单从外表看的话看不出来”。
游弋不同意:“我觉得够呛,小动作上还是能看出来不对劲的,瞒能瞒几天呢?”
“那怎么办?全招了?”
霍域看向游弋,游弋看向罗青意,三个人都没了主意。
最后霍域说:“先瞒吧,能瞒几天算几天,眼角本来就缝了针,看着够吓人了,再告诉她们视力受了影响她们得吓死了。”
游弋点点头,然后指指他的眼睛跟他说:“你看右边东西的时候不要太偏头,该眨眼就眨眼,你现在总不眨眼,老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是吗?”霍域问罗青意,“有他说那么夸张吗?”
罗青意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可能分人吧”。
对好了“口供”,游弋才问:“哪儿露了馅?”
霍域拧着眉想了半天,没想明白。
两位妈妈来的时候是罗青意下去接的,提前安慰了一路,但她们进了病房一看霍域还是瞬间就红了眼。
游弋叹了口气,把位置让了出来,退到了沙发上坐。
林秋荷走过去拽着霍域的手说不出话,霍域赶紧安慰:“真没事儿妈,过几天就好了,现在都不疼了。”
于茉莉红着眼睛没好气地说:“伤成这样你说不疼你骗谁呢?不疼你给我下来走两步我看看。”
游弋没忍住笑了一声,于茉莉马上把矛头对准他,指指他说:“我还没说你,你行啊,长本事了,敢瞒着你妈了是吧?行,地球装不下你了,过两天你弄对儿翅膀探探火星去吧,也算为人类发展做点贡献。”
这一通数落兜头砸过来,游弋直喊冤:“哎,这锅可不能我一个人背啊,罗老师,茁茁壮壮,荻哥,还有床上那个,都瞒了,不能光骂我一个吧?”
于茉莉气得还想说什么,林秋荷回身拍拍她的手,红着眼眶说:“难为孩子们,别说他们了。”
“不难为不难为”,游弋马上说,“回头我让他赔我误工费。”
罗青意对上林秋荷的视线,勉强笑笑说:“我就更不难为了阿姨,霍域是坐我爸的出租车出的事。”
这话一出口,霍域和游弋都愣住了。罗青意没理会他们的暗示,这事儿总得有人跟家长们说,与其让别人替他犯难,不如他自己来说。
此时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林秋荷,像在等待她的审判。
林秋荷愣了一下,看看霍域又看看罗青意,一头雾水地问:“他出来了?”
罗青意苦笑着点了点头。游弋赶紧跟她们解释,说罗青意他爸并不是故意的,而且已经死了。
他和霍域刚才都没想到会聊这个,不过之前他们已经想好了,跟家长们说的时候只说司机死了,不再去强调司机是罗青意他爸,没想到罗青意自己直接说了出来,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霍域也赶紧跟着解释。林秋荷拍拍他的手又看看游弋:“妈明白了,你俩别着急。”
说完,她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再抬眼时看向了罗青意。那双一向温柔的眼睛此时格外坚定,每一个字说出来都是柔软的也都是有力量的:“青意,放过自己,记着妈这句话——你是我们家的孩子。进过监狱又死了的那位对我们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跟你也没有半点关系。”
罗青意一愣:“阿姨,我……”
于茉莉笑着打断他:“傻不傻?叫妈。”
罗青意和霍荻在一起五年了,其实早该改口了,几位家长一直没提这茬儿是怕提起他的伤心事,毕竟爸妈这样的字眼在罗青意这儿都不怎么愉快。
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别人都说是被他爸打跑的。这些年,他尽管过得很苦却从来没有埋怨过妈妈,他认为妈妈的决定是对的,那样喜怒无常的父亲让他一个人面对就好。
他不记得妈妈的样子,更不记得有妈妈的感觉。这些年他其实早就把林秋荷和于茉莉当妈妈看待了,也非常清楚她们不会怪他,只是怎么都没想到林秋荷会如此坚定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垂下眼睛沉默是因为一个母亲对儿子撕心裂肺般的心疼,抬起眼睛说出这番话也同样如此。
罗青意张张嘴,上下唇一碰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林秋荷走过来,帮他捋了捋散落的长发,又抱了他一下,温柔地笑着说:“傻孩子,哭什么?”
于茉莉蹭蹭眼角,也走过来抱了他一下:“要喊妈两个都得喊啊,不然以后我蒸包子可不蒸你的份儿。”
“我……”罗青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张嘴叫了两声妈,声音都是哑的。
那边温情脉脉的时候,霍域勾勾手把游弋叫了过来。游弋以为他有什么事儿,走过来俯下身问他:“怎么了?”
霍域抬手蹭了下他的眼睛,笑着问:“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哭?”
游弋一愣,笑了:“这场面……我应该给荻哥拍下来看看的。”
“是”,霍域笑着说,“回头他问,你就说你只顾着哭忘拍了。”
“啧”,游弋举起手比划着,“我捶你你信不信?”
“你捶他一个我看看?”于茉莉忽然回过头,指着游弋喊了一嗓子。
游弋吓了一跳:“干嘛啊于女士?你嗓门太大了吧?我就比划比划我能真捶他吗?再说他现在整个一个瓷娃娃我敢捶吗?”
游弋今天其实是有意地在活跃气氛,毕竟在大家眼里霍域有事儿他一定是最着急的,他想,他如果表现得很轻松,那两位妈妈也许能放心一些。
放没放心游弋不知道,不过至少听了他们的瞎话以后两位妈妈没提出什么质疑。
霍域问了一句:“没告诉爸爸们?”
“废话”,于茉莉说,“我俩不看看你什么情况敢告诉他们吗?血压一个比一个高,抗压能力一个比一个低。”
这话游弋是同意的。这几年几位爸爸越活越像老小孩儿了,年轻时候那种雷厉风行的状态随着血压的飙升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大家都得哄着他们玩儿。
此时,于茉莉抬抬下巴指指霍域,问林秋荷:“就这半个木乃伊的状态你敢告诉老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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