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U-第二季 PICU-第二季 第30章
作者:青容
杨亚桐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米饭,一粒一粒,似乎在数这一坨饭有多少颗,然后慢悠悠地说:“老师,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在学业方面,我把所有积攒的人品都消耗完了,别的地方就乱七八糟。我和他明明也不是不相爱,但就是没办法相处下去,就断了,但是断也断不干净,我现在,没办法不管他,我舍不得……这事儿您就当不知道,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
穆之南抬手按了按空气:“好了,我知道了。吃饭吧不说了。”
师徒俩都沉默着吃饭,没人注意到白礼郃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穆之南背后。
杨亚桐又想起了什么,说:“老师,您别替我担心了,这可能就是我人生中的某段劫难吧,过去就过去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李靖一样运气好,他总能遇到温和善良的人,比如阿姨,比如他前女友,比如段青卿。”
提起李靖,穆之南感觉好几天没看见他,于是问:“李靖,他最近怎样?”
杨亚桐笑道:“他呀,去了PICU简直如鱼得水,天天回来可兴奋了。”
“是么?那看来他转专业是个不错的决定。”
“每天回来都拉着我叨叨叨,说又遇到什么病人,多危重小杨主任也给救回来了,跟着他上门诊,各种各样的疑难病blah blah blah,对小杨主任那叫一个崇拜。”
穆之南刚才一直拧着眉头,听到这里才露出些笑容:“他是值得崇拜的。”
“老师,小杨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杨亚桐突然问。
他想了想,说:“很热情,很善良,对这个世界有着异乎寻常的责任感,好像全天下的事都跟他有关,有时候也毛躁,也会冲动,但整体来说是个非常棒的人。”
“您看他是有爱情滤镜的吧,我从本科开始就听说过六附院儿科的大魔王了,非常残暴,每一组从PICU出来的实习生都会少一条命。”
“哈,没那么夸张,你也见过他工作时候什么样儿,压力太大了,任何人都很难做到温和待人。”说到这,他突然想起和杨朔一起爬山的往事,问,“你去过寺庙么?很大的那种。”
“去过啊,怎么了?”
“那些很高大的佛像,其实并非全部都慈眉善目,总有些面貌有点吓人的,你也不能说他们不是好人对吧。”
“那是当然,神仙也需要威慑力。”
“嗯,一样的道理。”
杨亚桐觉得他举的例子实在牵强,笑了笑:“那照您这种理论,ICU的裴主任就是那种很和善的佛,对吧?”
“切!”他提到了一个穆之南无比熟悉的人,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他呀,脸上和和气气的但是内心一潭死水,没意思!”
“呃……啊?”杨亚桐鲜少听到自己的老师对别人有什么负面的评价,又听他接着说,“我跟他上下铺住了差不多六年,什么兴趣爱好都没有只知道学习,寡淡得要命,也就他太太能受得了他。你见过他儿子没,小小年纪一脸老成,跟他爹一模一样。”
“哈哈,所以小杨主任是用个人魅力吸引您的是吧?”
“职业要求我们对待病人和家属要温和,所以他把剩下的,几乎全部的耐心和细心都给了我,所以我只能说……对不起了同学们。”
杨亚桐听着令人艳羡的爱情,想起自己和那个人,似是生生咽下一块青柠,闻起来很香,但内心泛着酸苦。
第38章 救猫咪
新官上任,白主任被各个药企或医疗器械公司的轮番拜访,连续很多顿饭都没办法自己吃,他在这天中午又赴了一场约。
这是一家开在酒店顶楼的餐厅,露天的花园,来这儿吃饭的大多都看中的是顶楼的风景,菜做得如何反在其次。事实证明,口味确实差强人意,摆盘倒是精致,显然是为了拍照好看。
白礼郃的目光被隔壁桌婴儿餐椅上的小朋友吸引,这个小男孩长得太可爱了,圆乎乎的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围兜上居然还是西装领结的图案,整个小人儿憨态可掬。他看上去大概一岁多,讲话还不太清楚,却在努力表达,想要糖,想要小fafa,想要球……家长们在聊天拍照,他也不闹,抓着自己的勺子啃着玩儿。
有些苦涩的微笑,在白礼郃脸上浮现,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很难避免在这样的时刻想起自己那个还没出生便失去了的孩子。
就在白礼郃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之后不久,听到一声惊呼,只见孩子爸爸抱着他慌乱地叫“宝宝”,小孩胡乱挥着手,呼吸困难,脸色发紫。
“我是儿科医生。”白礼郃跑过去问,“他吃了什么?”
“不知道啊,我,我没看到,可能是每日坚果里面某个东西卡住了。”
白礼郃把孩子抱在自己腿上,趴着,抬起他的下巴,对着背部拍了几下。他的力气不小,拍得家长们心惊胆战。
随着小孩“哇”地哭出声,在场众人放下心来,孩子妈妈一边千恩万谢,一边心有余悸地抱着孩子哭。
白礼郃却跪在地上,拨弄孩子吐出来的东西,是一颗杏仁,已经碎了,其中一个大颗粒堵住了气管,但是这些拼凑不出接近完整的杏仁,如果不是嚼碎咽下一部分,就是气管内还有残留。
他说:“我感觉很大可能在支气管还有小颗粒的残留,不然你们跟我回医院做个检查看看?”
小孩还在哭,明显是被吓到了,哭声里夹着尖叫,小脸涨红,圆眼睛里全是泪。家长们都只顾着哄孩子,只有爸爸疑惑地问:“但是都吐出来了应该就没事了吧?孩子挺害怕去医院的。”
“最好还是检查一下放心。”
“您是哪个医院的?一定要去你们医院检查么?”
白礼郃听到这话,忙说:“哦不不不,当然不是给你们指定医院。这样,你们就近找一家,只要有儿科的就可以,尽快做个检查。记得挂急诊。”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白礼郃准备回医院了,他从电梯门的镜面里看到那个小男孩,坐在妈妈腿上,被喂着一口粥,他皱了皱眉头,这家人心还真大,居然可以像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坐下吃饭。他转身回去,对他们说:“这样吧,我也知道不能随意信任一个路人,你们跟我回医院,给孩子做个胸部CT,如果检查结果没有问题,不需要你们付一分钱,可以么?”看到家长们还是满脸的警惕,他接着说,“其实我也不是个爱多管闲事乐善好施的人,但因为我的身份就是儿科医生,我的职业敏感性和医德不允许放着不管。”
小男孩被带进了儿科急诊,做了CT,果然如白礼郃所料,在右侧支气管发现异物。在急诊刚刚抢救完病人的杨朔凑过来看了一眼片子,说:“可以用纤维支气管镜。”
“对。”白礼郃问,“咱们医院是请呼吸科还是介入科来做这个?”
杨朔微笑:“我来。”见白主任似乎有些犹豫,他又说,“PICU经常做纤支镜灌洗,取个异物没问题的。”
把小孩送去观察病房之后,杨朔跟白礼郃一起走回住院楼,路过便利店照例买了两杯咖啡,递给他一杯,问:“听说这孩子是白主任从饭店带来的?”
白礼郃喝了一口:“是啊,刚开始还被人当成医托了,觉得我可能是个骗子。”
杨朔惊讶:“不能够啊,您这面相一看就很值得信任。”
“他们是不是信任我无关紧要,我信任自己的判断。我宁愿判断失误给他们道歉,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孩子。人命关天呢,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其实不信任也可以理解,没有人愿意带孩子来医院‘试试看’有没有问题。”
“所以啊,没事最好,大不了搭上点儿CT检查费呗,又没几个钱。现在很多不正规的医院把医疗环境搞差了,普通民众总有一种‘进医院要花不少钱’的感觉,其实并没有,做个检查放心一些,总比拖成肺炎危及生命来的强吧。”
他们聊着,不约而同在住院楼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杨朔疑惑道:“不过这家人也挺奇怪,刚开始还不愿意来。现在很多家长都是紧张得厉害,一点风吹草动就往医院跑,儿童医院应该很常见。”
“是的,别提了,你看着儿童医院门诊全是人,实际上有大概13没必要来。所以说养育孩子,各有各的区别,有些过于谨慎小心,有些又太过粗枝大叶。”
“哈哈,孩子摊上什么样的父母,也是随机的。”
“可不么!”白礼郃带着些得意的神色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不少,意气风发的,“所以啊,不管他父母对我什么态度,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杨朔虽然觉得这话说得太过装模作样,但终究是救人一命:“白主任,幸好你坚持了。”
白礼郃感觉到一些赞赏的意思,轻笑了一声:“谢谢。”
杨朔笑道:“我觉得您有一种经典好莱坞电影的出场方式。”
“怎么说?”
“主角以一个反自然的方式出现,一开场救了一只猫咪,让人立刻感觉到这个人物有了亲切感,于是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会有合理的解释和支持。”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小杨主任觉得我是儿科的主角,并且在工作中会支持我?”
杨朔看了他一眼,立刻否认道:“我没这么说啊。首先我心目中儿科的主角是生病了的小朋友,其次是各位医生护士,最后才是行政领导;最关键的是,工作中我支持一切理性的善意的决定,而不是某个人。”
白礼郃笑了:“看来要得到小杨主任的认可,我还需要努力。”
杨朔也笑,他想,自己只是举了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居然还能聊出这些话题。事实上在医院,没有什么人能成为主角,只是在不同场景下的不同身份而已,但这位白主任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身份地位和认同感的渴望。
午后的气温不低,但有风,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冷,杨朔裹紧了他的白大褂,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主人做派,跟一旁的白礼郃完全不同,后者前倾着身子,手肘撑在腿上,好像随时起身就要走一样。
他们坐在门诊到住院楼的必经之路旁,远远看见穆之南快步走来,身后跟着杨亚桐和几位不认识的学生,看样子应该是新来的实习生。他侧身向后说些什么,明显是看到他们了,却也没停下,只点了点头,便径直从他们身边经过。
白礼郃也早早看到了他,原本已经直起身子做好了打招呼的准备,没曾想穆之南就这么走过去了,眼神又跟着他走了几步,才回头看杨朔,看着他嘴角不自觉浮出的一抹笑意,说了句:“穆之南比在学校的时候沉闷了不少。”
“是么?哪儿沉闷了没觉得啊,他回——”他想说回家,但意识到不妥,“回到值班室话还挺多的。”
“他话多?”
“当然,絮絮叨叨的,说饿了,抱怨累了,嫌刷手服粗糙了,挑剔手术室温度低了……总之这位爷哪儿哪儿都不满意。”
“看不出来,还挺难伺候。”
杨朔摇头,假装无奈:“唉,非常难取悦的一个人。”
冬天,似乎是一夜之间降临在这个海滨城市。杨朔在睡梦中被风的哨音吵醒,起床去阳台关窗。小区里的昏黄灯光,被剧烈摇晃的树影打造成了恐怖电影的效果,杨朔打了个寒战,加快脚步跑回房,推门便看见穆之南直着上半身,呆呆地坐在床上:“你去哪了?”
“……阳台,窗户没关有点吵。”
“你怎么不睡觉?”
“我睡我睡我这就睡。”他笑着跳上床。穆之南不再说什么,头搁在他肩膀旁边,似乎立刻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他推了推杨朔,含糊不清地说:“抱太紧了,好热。”
杨朔失笑:“这位爷,您昨儿个夜里嫌冷勒令我抱你睡,一睁眼就翻脸不认人啊。”
“嗯?有么?”
“还有么!你该不会是梦游吧,我去关个窗你就质问我去哪了不睡觉。”
穆之南的头脑混沌茫然,他说的这些恍惚中是有印象的,但实在想不起来,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杨朔突然凑过来,猝不及防地亲了他一口。
“哎——”
“特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儿,有点懵有点傻,一点都不像那个在手术室叱咤风云的大医生。”
“刚醒,脑子还没完全启动。”
“你知道你还有什么时候是这样的表情么?”
“什么时候?”
“刚做完。”
“切。”穆之南转身背对着他,把被子拽到鼻子下面,挡住半张脸,坚定地躺着。他总感觉闹钟没响就醒了仿佛吃了很大亏,非要躺到不得不起床的时刻。
“哎,聊会儿呗。”背后的声音显然已经有八九分清醒了。
“聊什么?”
“你上大学的时候什么样儿?”
“你不是看过照片么。”
“不是,我是说上大学都跟谁一起玩之类的。”
“裴兴文吧,前几年一起上课的时候,他是我们宿舍负责占座位的人,也就自然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或者出去玩。”
“那梁主任呢?”
穆之南打了个呵欠:“梁一成混在护理学院,因为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护理学院入学是要看照片的,长相至少要中等偏上才能录取,所以这家伙没事就去那边晃悠,假装邂逅帮女生们搬搬东西什么的。”
“哈哈,那白主任呢?”
穆之南这才明白他真正想问的,原来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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