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U-第二季 PICU-第二季 第31章

作者:青容 标签: 近代现代

  “在学生会认识的,帮了我不少,我很感激他,后来他毕业了,去了儿童医院,很少回学校,也很少能遇到。你知道的,不管在学校里多熟悉的人,一旦拉开了物理距离,关系就很难维持下去,尤其是那些年,连微信都没有,只有个手机号码。”

  “你们那会儿,各自都有女朋友?”

  穆之南认真回想了一下:“我没有,他好像有,但我们从来不交流这种事,又不是闺蜜。”

  杨朔抱住他搂紧了一些,凑在他耳边轻叹了口气,似乎透露出一些遗憾,说:“真想抱抱十八岁的你。”

  “十八岁的时候?那我应该会踹你一脚吧。”

  杨朔笑着在被子里勾过他的脚:“那你还真打不过我。”他的手指从穆之南的后颈一路向下划,划到腰部又拐了个弯,摸到前面,“十八岁的你,一定不像现在似的撩都撩不热,那会儿……也是血气方刚的吧?”

  穆之南被他揉搓出一阵一阵的酥麻感,仰头靠在他身上,心绪荡漾:“也……有吧。”

  “那,怎么办?”杨朔一字一顿,亲昵地吻他的脖子。

  “自己来。或者……拿出内外妇儿任何一本开始背,立刻就会陷入四大皆空的境界。”

第39章 一桩旧事

  杨存道和穆之南师徒二人同一天上门诊,中午约了一起吃饭,算下来老杨自从受伤痊愈,只上专家门诊,出现在住院楼的次数越来越少。穆之南见到他显然心情很好,推荐他去爬某个不知名风景却不错的小山,但老杨还是关切地问他工作,问新来的主任怎么样,问最近有没有什么棘手的病例,穆之南笑道:“老人家,不要每次来都跟检查作业一样好么,你这样我都不想跟你吃饭了。”

  “你敢!”杨存道瞪他一眼,“最近手术多吗?”

  “切。”穆之南不想接茬,把鱼腹上的刺挑出来,鱼肉放进老杨碗里,“哎师傅,最近遇到一个病人家属蛮有趣的。”

  “哪儿有趣?”

  “那天下午我去病房,遇到一个小男孩,才五六岁,说是12床的男朋友,问我是不是给12床做手术的医生。”

  “嚯。”杨存道笑了笑,“现在的小孩可了不得。”

  “特别逗,我就跟他聊了会儿,他说他们约好了,大学毕业就结婚,郑重其事的,非常可爱。”

  杨存道瞥了他一眼:“只能羡慕人家孩子可爱了吧,你自己是没机会咯。”见穆之南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又问,“那他的小女朋友是什么病?”

  “神经母细胞瘤。”

  杨存道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穆之南忙说:“还好,L1期,手术很成功。”

  “嗯,那挺好。”

  提起这个病,老杨还有些心存芥蒂,那些天的每一个场景,他到现在还能时不时地想起。

  那也是个神经母细胞瘤的孩子,恶性程度很高,有淋巴结转移,老杨和当年的儿童医院外科主任,也就是现在的院长沟通过治疗方案,但在手术过程中发现肿瘤已经越过脊柱中线,没办法完全清除,他们决定进行保守治疗,术后出现了严重感染,孩子不久便过世了。

  这本不是医疗事故,却由于术前没有做到最准确的评估,患者死亡被追责,老杨站了出来,这件事最终以儿童医院承担赔偿责任,老杨被降职,暂停执业半年为结尾。

  后来,虽然当事人都没有再提及,但莫名其妙地,医学院的儿科专业就分为了两个派系,一边在儿童医院,另一部分在以六附院儿科为主的各个附属医院,大家心照不宣,总感觉两方势如水火。

  直到现在,事情过去差不多有十几年了,这桩旧事还在儿童医院和六附院之间传说着。说那个去世了的孩子,其实是某个位高权重的领导的孙子,关键是他的独生子意外过世,所以这个事故造成了人家断了香火,才有了这么严重的处分;又说老杨是被人设计陷害的,因为治疗方案不是他提出的,他只是去帮忙做了个手术,还不是主刀,结果却被处罚得最重,直接导致他那些年没办法顺利升职;还有传闻是六附院非常狡猾,明明是先去那里看的病,却被转到儿童医院,以至于后来没治好,就说是儿童医院的水平有问题;更有甚者,发展出一系列的后续,说当年那个孩子其实没死,治好了被偷偷带走,孩子妈妈还在路上见过,从那以后精神出了问题,隔三岔五去儿童医院要孩子……

  明明这些年医疗纠纷也出现了不少例,却唯独这件,牵扯了两家医院仇怨的事流传至今。

  老杨作为事件的主角,被迫站在了一个与儿童医院对立的位置,虽然他本人经常会在学校,在各个医疗交流场合遇到院长,私下里也有些交情,但舆论的走向不受控,两个人都很无奈。

  这天下午,儿科的群里发了一条明天晚上聚餐的通知。以前聚餐通常都在赵芯瑜家的小酒馆,这次却选了Ritz-Carlton的景观餐厅,办得像个高端酒会,大家心知肚明,这应该是某个企业赞助的,都默默感叹这位新主任的人脉资源。

  去小酒馆,他们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三五成群随意坐在哪儿都行,甚至还有窝在懒人沙发里以及躺在卡座上的,突然把这些人放在云层之上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他们的心也像这个高度一样没着没落,个个谨小慎微,连平时吵吵闹闹的小护士们都不大声说话了,靠在窗边拍照,小声交流。

  白礼郃先打破僵局:“说起来,我和咱们医院其实还挺有渊源的,毕业之前,辅导员问我想去哪个医院实习,当时儿童医院和咱们儿科随我挑,哎我记得那会儿——”他转向穆之南,“穆主任,你当时也在吧,你说六附院儿科刚刚组建,不太成熟,建议我说儿童医院体量大,病人多,学习的机会也多,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我去了儿童医院,但是这家伙跑到了六附院,哈哈哈,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有没有,当时真是这样想的,我也想去,当年实习的表格填的都是儿童医院,但导师在这儿我也没办法。”杨朔看了看穆之南,他心里清楚这家伙又在发挥他一本正经胡扯的功力。

  白礼郃接着说:“所以说有时候啊,机遇是隐藏着看不到的。现在,咱们儿科发展得这么好,陈百川已经是陈院长了,我还是个科主任,哈哈,你说是不是人算不如天算。”

  看到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跟着他笑的表情,他赶紧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不要这么严肃,我觉得咱们儿科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所以一有这个机会,我就跑来了。”白礼郃端起酒杯,“既然我来了,咱们以后就是相互支持的同事,你们记住,只管好好工作,出了问题我担着,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众人跟着他举杯。

  杨朔凑在穆之南耳边,低声说:“你惨了,这哥们明里暗里地记恨你。”

  穆之南说:“没有的事,开玩笑的。他在这儿就认识我,不拿我说事儿还能说谁。”

  菜吃了不少,酒也喝了几轮,有人问:“白主任,他们都说您是这些年第一个从儿童医院到这儿来的主任,所以儿童医院跟咱们儿科是仇家的传说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又不是武林门派,哪有什么仇家,不过是教授导师不一样罢了,看着就跟老死不相往来似的,但私底下一起吃饭喝酒也都是经常的事儿。”

  他想了想又说:“学术竞争当然是存在的,但肯定不像外面传得那么邪乎。所以你们都觉得我是在儿童医院出了什么事才到这儿来的?”

  众人都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有个胆子大点儿的小护士说:“听说是因为离婚。”

  “嗐,这我得澄清一下,婚是两年多以前离的,我前妻也确实是院长的女儿,但我们还是朋友,而且她现在已经再婚了,婚礼上我和她家亲戚坐一桌,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离开儿童医院的。”

  前夫参加婚礼这种事,的确很少见。

  又有人问:“那白主任有孩子么?”

  白礼郃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但立刻就恢复了:“有过,很不幸,19周的时候胎停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都过去好几年了,当时检查发现我有染色体平衡易位,所以不适合生育孩子,除非做胚胎筛选,但当时我们俩心情都不太好,感情也出现了问题,就离婚了。”

  说完,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一个男性,生殖方面有问题,是鲜少有人大大方方拿出来说的,而他谈起这件事,就像自己得的是个过敏性鼻炎似的,姚护士长笑得尴尬:“白主任,您也太坦诚了。”

  白礼郃倒很自然,满脸笑意,还带着一些无辜:“是你们聊起来的啊,怎么实话实说还不行么?”

  大家看这位主任确实很能聊,人也豁达,于是笑开了,一扫刚来时的拘谨,慢慢热络起来。

  58楼的夜景很美,看得到山和海,穆之南的一杯酒,从开始吃饭端到现在一口没喝,此时站在窗边看灯塔,还握在手里,杨朔走到他身边接过杯子放在一旁,问:

  “这一晚上,得不少钱吧。”

  穆之南轻描淡写地说:“还好,不是周末节假日,不到十万。”

  杨朔想起刚上楼,他熟门熟路地去卫生间洗手,再一听这话:“穆主任挺熟悉行情啊。”

  “书画协会有时候会在这儿做活动,有些行业前辈也会在39楼最大的那个厅开个展,Ritz-Carlton跟文化系统很熟悉,所以常来。你有兴趣的话,下次一起来看看啊。”

  “我?”杨朔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这种外行,万一有人跟我聊什么,我啥都不懂给你丢人。”

  “不会的。”穆之南笑笑,“你虽然一看就是外行,但大家会以为这是个装文艺的富二代,不但不会嘲笑你,反而会巴结你然后狠狠地坑一把。”

  “嚯,你们艺文界也这么见钱眼开啊。”

  穆之南笑着把他带到一边,拐了个弯绕到一个柱子后面,狭窄逼仄,杨朔几乎贴在了玻璃幕墙上,他往下一看腿都软了:“哎哎别靠这么近啊感觉就快要掉下去了。”

  “看那边。”

  随着穆之南手指的方向,杨朔看到楼和楼的空隙中,有几栋房子。

  “那是咱们家。”他说,“上次来这儿的时候,那帮人啰里啰嗦聊个没完,我就站这儿看风景,那天月亮很圆很亮,我在月亮升起的方向发现了咱们家小区,虽然看不清是哪栋楼,但有灯亮着,总觉得你在家等我。”

  穆之南的眼睛弯起来,他站在柱子后面,只有一点侧光斜斜照过来,右边嘴角处一个小小的阴影若隐若现,那个浅浅的梨涡又出现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杨朔的眼睛,坦然又直率:“那会儿我就想,好好的月圆之夜应该和爱人在一起,牵他的手在楼下散步,才对得起这花前月下的好风景,干嘛跟一群老头待在这里,后来我就偷偷溜走了。”

  尾音轻巧上挑,有些狡黠。

  杨朔的心因这双眼和这句话颤巍巍的,像夏天里吃了一颗冰葡萄,酸甜多汁,舌头上还撩拨了一丝凉意,他突然把面前魅惑自己的这个人往怀里一搂,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我现在也不想待在这儿了。”他凑到穆之南耳边,气声低沉,“想下楼开间房。”

  “——怎么躲这儿来了?”白礼郃走进了他们的视线,笑吟吟地说,“你们俩回家再卿卿我我不行么。”

第40章 “这些你都忘了吗?”

  凌晨四点半,杨朔被穆常宁的电话叫醒,说是一个早产儿有细菌性脑膜炎的症状,请小杨主任会诊。他揉着眼睛挠了挠头:“大小姐,PICU有医生在值夜班,为什么非要喊我,相煎何太急啊。”

  穆之南翻了个身,抬头看他,迷蒙着眼。

  他被这双眼勾住了魂魄,假装叹了口气说:“晚上伺候哥哥,天还没亮就被妹妹叫起来,我这是卖给你们家了!”

  穆之南“啧”一声,屈起手臂轻轻捣他,紧接着笑了笑又睡下。

  挂了电话,杨朔问:“你笑什么?”

  “该剪头发了。”他打了个呵欠,“你的呆毛又站起来了,出去小心点,可能会接收到来自别的天体的信号。”

  “哦是么。”杨朔胡乱抓了抓头发,拍拍穆之南让他接着睡,自己起床去了医院。

  他没料到这个时间能在楼梯间见到白礼郃。

  “白主任?您这是刚来还是没走?”

  “哈哈,没走,昨晚上有个应酬,回来太晚了不想开车,就睡在值班室了。你怎么这么早,有急症?”

  “对,产科请会诊,我去看看。”

  杨朔已经走出去几步,又听白礼郃叫他:“哎小杨主任,改天有空的话,我请你和穆之南吃饭。”

  他换好衣服进了PICU的大门,看到穆常宁说的那个孩子,才知道她为什么把自己叫来。

  这小孩一只手就能捧起来的大小,像只幼猫,目测上去体重不足1.5kg,已经插了管,显然不只是脑膜炎,肺部应该也有问题。果然,他一拿到病历,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睡眠不足还有些困倦,一看到这些数据就立刻清醒了。

  杨朔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暂停键,他允许自己停顿了两秒钟。

  早产儿的细菌性脑膜炎,治疗起来非常困难,即使通过努力救回来了,存活者超过一半会出现耳聋、失明、脑性瘫痪、癫痫、脑积水或认知障碍等长期神经系统后遗症,其中有14的人群存在严重残疾。他在疑难病门诊,时常会见到从各地来看病的孩子,他有时候会脱离医生这个视角,从病人家属的角度想,这样的生存质量真的好么?长年累月的发病、就医、吃药,全家人揪着一颗心的日子无尽无休,带孩子来看病的家长们,明明年纪都不大,却无一例外全是精力不济的样子,一个不健康的孩子,真能耗尽父母们的心神。

  但这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现在他面对的,只是想尽办法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穆之南早早醒来,再睡便睡不踏实,索性去了医院食堂,慢悠悠地吃早餐。医生护士们大多买了饭匆匆离去,很少能有在这儿坐着吃的机会,所以早晨的食堂很冷清,他在这儿遇到了同样有时间的白礼郃。

  “早啊。”

  “学长早。”

  “豆腐脑啊,好吃吗?”

  “还可以。”

  “之前还在楼上遇到杨朔呢。”

  “嗯,他有事先来了。”

  “你们开两辆车?”

  “不,我打车来的。”

  “哦。我看今天,你没排手术啊。”

  “嗯,下午要去学校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