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U-第二季 PICU-第二季 第40章

作者:青容 标签: 近代现代

  穆之南突然感觉放松了下来:“杨朔,我有个辞职的念头一直在脑子里转。”

  “喔,原来是这个事儿。”

  “真的想了很久了,从那次请长假开始。我发现,自己并没有重要到小儿外科离不开我的程度,我不做手术还有别人能做,病人也不会因此失救,医院的工作真的很累,不止是身体累,心也累。你也能看得出来,经济在进步,科技在发展,但医疗环境并没有变好,这并不是个很好的工作场所,人人怨声载道……这样说可能有些片面,但我真的累了。”

  杨朔点头:“我知道,我懂。”

  “从业十年,我这一路顺风顺水,却忘了那些年都是在老杨和师兄的庇护之下,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什么都不用管,等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风雨才落到了我头上。我相信我遇到的这些,他们也遇到过,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个懦弱的人,遇事就想躲。”

  “你不是,穆之南,不要这么说自己,任何一个工作,坚持这么多年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不是故意贬低自己,是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我想,生活里没有那么多反转,医院也不是咱们家开的。现实生活就是个容器,而我是水,我能适应一切形状。我们不是只有这一种生活方式,小儿外科没有我还有其他优秀医生。”

  “杨朔,我在这段时间设想过放弃一个很重要的事物以后会怎样,比如放弃做医生,放弃写字画画,放弃你。”他看见杨朔瞪大了眼,眼里有刀剑寒光,忙说,“你别急,先听我说完。我可以想象不做医生以后做什么,我也可以想象不再写写画画会有什么样的遗憾,但我想象不到没有你要怎么办,人生里很多值得在乎的事,只要最重要的人在家等我,我去哪里都可以。艺术学院,就不用客座了,全职也行,教医学和教书画,我都是可以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怀里横抱着杨朔的一只手臂,像安抚小动物一样,随着讲话的节奏一下一下摩挲。杨朔分神想,如果真的给他一只猫,穆之南应该就会这样抱着。

  正想着,他停下来,凝视杨朔的眼睛问:“所以,你觉得呢?”

第51章 一些来自父辈的智慧

  接近午夜,穆之南接到出门旅行的穆常宁打来的电话,说妈妈后天下午的飞机,她赶不回来,请穆之南帮她接一下。他说好,又听到电话那头的音乐声人声很是喧闹,但穆常宁显然是走远了一点给他打电话,她背后的热闹便形成了一个宏大的声场,将她笼罩在里面。穆之南没来由一阵紧张,说:“你要注意安全,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不要喝别人给的东西,自己喝自己的水,更不要多喝酒。”

  “你忘了我是从海地跑出来的么,哥,放心啦,我会注意。”

  算起来,这将是穆之南第一次单独和母亲待在同一个空间,之前几次,都有杨朔和常宁在,气氛亲昵且不会冷场,一顿饭吃下来,穆之南甚至不需要主动开口说话,只偶尔回答几个简短的问题。可这一次,他没让杨朔同行,不知出于何种心理,选择独自去接机。

  去机场的路上,他准备了很多话题,旅途、气候、环境、身体状况等等,真的接到了母亲,他才意识到有一个问题没思考过,一见面就卡在了叫不叫“妈妈”这个环节上,可还没等他开口,汪清便问道:“等很久了?”

  “没有,刚到十几分钟。”

  “来的路上堵车么?”

  “走机场高速,这个时间不堵。”

  “你今天,不上班?”

  “对,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如果是两个相熟的人,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不讲话,也是很自然的事,但此时,他们越来越尴尬,仿佛躯体朝着同样的方向,头脑却已各奔东西。

  车行驶在路上,还是汪清先开口道:“这个季节的东海不冷不热,风景很好。”

  “嗯,是的。”穆之南没来由地有些懊恼,妈妈把自己准备的话题都给占用了,于是补了一句,“有时间可以一起出海玩,带上常宁。”

  “你们都忙,别麻烦了。”

  “不麻烦。”

  “你和小杨怎么样?工作压力还这么大吗?”

  “还好,看情况吧,有的时候病人多会忙一些。”

  “你们每天下班都挺晚的吧,怎么吃饭呢?”

  “在食堂随便吃点儿,或者路上买点带回家吃。”

  “哦,也挺好。那你们周末都怎么安排?”

  “如果不加班,就在家里多睡会儿,出门看场电影。”

  他有点想笑,预感到母亲准备好的话题,差不多快要被消耗完了,果然,安静片刻,汪清说:“你这个车不错,很宽敞。”

  穆之南皱眉,略有些残忍地脱口而出:“妈,你真的关心这些么?”

  汪清愣住了,本就有些勉强的笑容固定在脸上,她低下头,慢悠悠地问:“那,你想让我聊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穆之南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我最近,过得并不轻松,遇到点事,悬而未决,梗在不上不下的地方。感觉被很多双手推着往前走,被迫的,但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个方向。呵,”他自嘲地笑,“你看我连表达都表达不清楚。”

  汪清问:“你经常做心脏手术的对吧?”

  “是的。”

  “生活的节奏其实和你们的专业很像,有呼有吸,有收缩有舒张,有来有往,有进有退。所以人肯定不能一直往前跑,该暂停一下就休息一会儿,不然太辛苦了。”

  穆之南点头:“你说得对。”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这些人生道理和生活哲理,你应该早点跟我聊的,在我少年或者幼年时期,你作为母亲,应该跟我说说话的。

  他突然问:“那些年,你惦念着我么?”

  汪清一愣,眼里迅速浮上一层雾:“每时每刻。但是——”

  他笑了一声:“没事的妈,我就是随口一问,我没有在记恨什么,你放心。”

  穆之南和母亲之间,可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彼此都心存芥蒂,他们之间有一笔若隐若现的账,理不清,也不打算彻底清算。母子间的爱并不浅薄,恨也谈不上,大概只能等待漫长岁月过去,重建他们的亲缘关系。

  说了些内心里的话,也就不再寒暄,汪清聊到了以后的打算,定居海南,和林叔叔做邻居。

  提到错过的昔日恋人,穆之南说:“我特别想知道,这些年,你是如何克服内心巨大的遗憾和失望的。”

  “年轻时候错过的人,确实是遗憾,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和林叔叔一样能再遇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们一直维持着好朋友的关系相互陪伴。”

  “我以为你会和他真正在一起。”

  “没有那么简单。可能以后说不准,但现在不会。妈妈年纪大了,有些事不执着了,就这样随波逐流也很好,心境放松。而且要不要在一起,也要看林叔叔的想法,这个决定也是我们商量着来的,说不定陪伴了一定的时间,自然就在一起生活了,或者在相处的过程中发现彼此有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并不适合在一起呢。”

  “我觉得不会,你们俩都是温和的人,你都能忍耐穆珩域这么多年,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难搞的人类了。”

  “哈哈,不要这么说你父亲,虽然,”她低头,忍住笑,“你说的没错。”

  “不那么执着。”穆之南又念了一遍这几个字,“我可能也需要放弃一些东西,走另外一条路了。”

  “儿子,妈妈知道你心里有事,但是不管怎么样,记得不要为难自己,跟小杨商量着来,日子嘛,都是商量着过的。”

  “好。”

  说起商量,穆之南想起前几天杨朔的态度,他只说了一句:“你走可以,但不能不带我。还有一个人,你不得不面对。”

  “嗯,老杨。”

  穆之南在一个天气很好的周末,约上杨存道去爬山。

  “杨朔呢?”老杨见他一个人来,疑惑道。

  “在PICU待了两天,昨天半夜才回来,没叫他。”

  “哦,还有这么多危重啊?”

  “这一波流感来势汹汹,很多重症。”

  “你呢?儿外那边怎么样?”

  他没直接回答问题,反而说:“师傅,我到现在才知道,你在科里的时候,我的日子过得多轻松。”

  “怎么了这是?”

  “遇到很多事。如果我说,不想做医生了,你会不会打断我的腿?”

  “有这个冲动,但我舍不得打你。”

  穆之南笑而不语。

  没走台阶,他们绕着环山公路向上走,这样虽然距离远些,但不会那么累,老杨已经年近70,穆之南选了一条没那么有效率但适合他的路线。或许,他自己也需要选择一条不那么疲惫的路。

  他们边走边聊,穆之南一放松,真的就像老朋友一样跟老杨说了很多科里的情况,没说具体是谁,但不吐不快,索性把他这段时间烦闷的事全说了一遍,眼看着老杨的脸色越来越差,他说:“我就是抱怨抱怨,您别生气,现在已经好些了。”

  “一代不如一代!”

  “可不么!”穆之南把老杨的保温杯递给他,“所以您老人家还是得常回医院看看我们啊。”

  “看你?你都要走了我回去看谁!看那些熊孩子给自己找气受?”

  老杨用鼻孔哼一声,便不再搭理他,自己埋头往前走。

  儿科老主任杨存道在一个大查房的早晨出现在住院楼,他在人群中形成了一个隐形的气场,稍微年轻一些的医生都不敢近身。他旁观、旁听,但自始至终都不说话,沉默把气压拉得越来越低,只在护工老郑经过时,他才点头微笑。

  查房结束,老杨说:“开个短会。”

  一行人便跟着他走进了会议室。

  他清了清嗓子,问:“在座各位,有多少接受过七年以上的医学专业教育,有多少拿着博士以上的学位?”

  几个人怯生生地举起手。

  “还举手!我不是在统计人数!我是在问你们丢不丢人,要不要脸,对不对得起教育你们的教授,对不对得起你们自己!”

  众人哑然。

  “正事干不好天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整日怨天怨地不知道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我明确地告诉你们,业务科室不养闲人,如果你想混到退休,建议去太平间;如果你只有缝合小伤口的能力,那也不要占用我小儿外科的位置!告诉我,我送你去门诊,一辈子待在清创室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明明坐满了人,此时却像一片空白,老杨环视台下众人,没有一个敢抬头直视自己,他叹了口气:

  “希望你们还记得,小儿外科是个神圣的地方,我们的手术台上躺着的是小孩,是父母的以至于这个社会的希望,我活着一天,就不允许有恶心的东西脏了这个地方!”

  “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希望,昧着良心的,对不起身上这件白大褂的,能得到报应。”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

  人群沉默了一会儿才三三两两地离开会议室,杨朔走在穆之南后面,悄悄跟他说:“老杨本来都快把我说哭了,怎么结尾还带上个诅咒呢?”

  “可能前面那段太正能量,没办法完全出得了这口气。”

  “这么大年纪了别真动气啊。”

  “怪我,我不该跟他说这些。他跑来开这个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心理年龄没超过四岁的孩子,跑去找老杨抱着他的大腿说爸爸有人欺负我。”

  他碰了碰穆之南的胳膊,又问:“跟老杨一比,咱俩前一阵的态度,是不是显得太怂了?”

  穆之南思考片刻:“说实话,这些破事儿,你在乎么?影响到你了么?”

  “没有,丝毫不介意。”

  “我也是。可能,不在乎也是一种底气。”要下楼了,他转身凝视杨朔的眼睛,那双眼里的赤诚和热烈,让他自惭形秽,“跟老杨比起来,我的信念感还是不够。”

第52章 老朋友

  周末过后,六附院内部流传了一条虚实难辨的传闻,说是儿科近来可能会有巨大变动。

  这个消息从心内科传出,有人见到周六上午,儿童医院心胸外科主任梁一成和穆之南、杨朔以及程春和一家一起喝早茶。拐弯抹角传到最后,就是穆之南和杨朔想要跳槽去儿童医院,把程春和也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