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20章

作者:活捉 标签: 近代现代

  夏镜看出他不想多说,但故作不知,追逐着这个话题:“那怎么想到要回来?”

  “这是我的母校,回来不是很正常?”

  夏镜知道再绕下去也得不到结果了,总算安静下来。

  沉默地吃完早餐,他双手捧着咖啡,喝得磨磨蹭蹭。

  杜长闻一直陪他坐着,见了他这副模样,说:“雨停了,吃完早餐就回去吧。”

  这话等同于撵人,如果考虑到昨天夜里的对话,或多或少还加了层拒绝的意味。杜长闻在这件事上的拒绝态度早在霁岛就摆出来了,故而夏镜也不觉得失落,点头道:“好。”

  喝完最后那点儿咖啡,夏镜将杯盘洗干净,换回自己的衣服,告诉杜长闻:“那我走了。谢谢你收留我。”

  杜长闻点了下头:“回去重新找份实习。”

  夏镜愣了愣,低头笑了下:“好,我知道了。”

  走出俪大时,夏镜还在想杜长闻最后这句话。

  他知道杜长闻是好意,理论上讲,人生每个阶段都有最关键的事,所谓不按社会时钟走的人生听上去很酷,往往要付出代价。其实当初冲动辞职,他后来也生出悔意,很多事和对错无关,真正重要的是能否承担选择的后果。

  走在凉爽湿润的海风里,他想到昨夜杜长闻的话,一颗心就百转千回起来。

  说来奇怪,杜长闻分明已经拒绝过他两次,但他始终不怀疑杜长闻对自己额外的好意,也试图说服自己这是基于对同类人的善良,可下一秒又推翻了这种并不可信的解释。好像一幅拼图差了最关键最重要的图案,他却找遍四周也找不到。

  走出俪大校门,夏镜忽然顿住脚步,想了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海滨路上没什么人,棕榈树在风雨后依旧挺拔,只在路边看得见一些断枝残叶和残余的水洼,四处都还湿漉漉的,反射着白色的天光。

  夏镜沿着与宿舍相反的方向,走了十几分钟,看见台阶上的酒吧。除了玻璃上的水渍和台阶前的乱叶,台风似乎并没有对这间酒吧造成什么影响。

  可是门锁着,里面似乎没有人。

  夏镜这才恍然大悟,心想自己真是傻,谁会在这个时候经营酒吧?他透过落地玻璃又看了眼,收回目光,准备离开。

  身后不远处却传来声音:“哎,你找谁?”

  夏镜回头一看,祁羽不知何时站在台阶下。对方穿着纯黑的衬衫和牛仔裤,耳垂上的耳钉在阳光下光芒熠熠。

  他这边一回头,祁羽就认出来了。

  “是你啊,小朋友。”他笑出一口白牙,“大早上来喝酒?又为情所困了?”

  夏镜就是来找祁羽的,可真见着了,又有点招架不住,只好化繁为简,含糊答应一声。

  祁羽已经走上前,打量他几眼,一边开门一边说:“喝酒可以,先帮个手。”

  酒吧内的器具盖了布,椅子架在桌上。祁羽进去后直奔吧台开始整理,夏镜受了他的指使,果真动手帮忙搬椅子。直到店里摆设恢复如初,祁羽才让夏镜坐下,自己去摆弄了两杯酒端来,将其中一杯放在夏镜面前,说:“我请。”

  夏镜喝了一口,问:“你怎么一早就过来?”

  “来看看有没有风雨失意人。”祁羽毫不费力地回答,然后含笑反问:“你又为什么来?”

  夏镜知道自己绕不过他,干脆回答:“来找你。”

  祁羽挑了挑眉,夏镜赶在他说话前,继续说:“有事想请教你。”

  祁羽不置可否,喝了口酒才道:“你杜老师不肯告诉你的,我也不会说。”

  夏镜没再喝酒,看着祁羽认真说:“昨晚他告诉我,他曾经有过一个以为会一起走下去的人,可是后来,他为这个决定感到后悔。我只是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说着他带了点挑衅补充道,“如果你知道的话。”

  “昨晚?”祁羽有点意外。

  “嗯,昨晚我住在他家。”夏镜抿了抿嘴,没有解释这句语焉不详的话。

  祁羽轻笑出声:“这么厉害啊,那你直接去问你杜老师,不好吗?”

  夏镜摇头:“他不肯接受我,所以,我想先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祁羽饶有兴致地问:“不肯接受你?”

  “他说……意乱情迷是转瞬即逝的,爱要长一些,但到了最后,会有别的东西支撑你过完这一生。”夏镜没有隐藏自己的困惑,“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祁羽没有回答,默默喝完了一杯酒,在夏镜的目光里看了他好半天,才又开口:“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

  祁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他那个旧情人啊……”

  夏镜喝完了手中的一杯酒,也大致明白了杜长闻的过去。

  并不是什么精彩纷呈的故事。彼时的杜长闻是意气飞扬的青年,学业只是附加在他身上的光芒之一,他有无穷的精力徘徊于实验室和酒吧,结交严苛的业内精英和不羁的艺术家,在这样的境遇里,理所当然地遇见另一个同样光彩照人的青年,又因为欣赏和性向自然地走到一起。未来在他脚下展开了无数条路,仿佛每一条都通往成功与幸福。

  几年后,杜长闻直博,另一个手握大型央企的offer,走向不同的就业方向。

  直到那时候,他们依旧骄傲地认为前程和爱情可以兼顾,一切问题都可以克服,甚至对方父母也知晓和默认了杜长闻的存在。

  他们确努力维持着两个人共同的未来,可“维持”就意味着付出和妥协,未来的路从那时开始变得不够明朗,无论事业、观念,还是信心,两个人都渐渐有了不同的步调。

  问题爆发在杜长闻刚刚得到留校资格的那年。

  对方的父母找上门来时,杜长闻才知道自己读博这几年,对方已经受到领导女儿的青睐,并且暧昧不清地相处了几个月。两位老人分析利弊后,自作主张替儿子来找杜长闻,希望杜长闻体谅他们为子女考虑的一番苦心,不要纠缠,和平分手。

  杜长闻听完,出乎意料地平静,点了点头回答:“我没意见,只要他亲自跟我说。”末了又体贴地补充道:“不方便的话,打电话也行。”

  两人约定见面的那天,那位女士不知道是早有怀疑还是一时兴起,跟踪对方见到了杜长闻,也见到了自己的男朋友是如何抓着杜长闻的手,情难自禁地掉眼泪。

  杜长闻全然不知,确认对方父母说的是真事,就立刻分了手,哪知道会被那位女士闹到学校来。事情走到这一步,当初自信又张扬的两个人,都在事业上摔了一大跤,当然也失去了爱情。

  “很无趣是不是?”祁羽笑了笑:“爱情就是这么脆弱又虎头蛇尾的一件事。”

  夏镜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祁羽却没放过他,说起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他以前可以一晚上喝下伏特加、威士忌、朗姆和各种混合烈酒,可以昼夜晨昏不眠不休写出一部剧本,送给投资都拉不到的小剧组拍戏。”祁羽看着夏镜说:“他以前是这样的。”

  夏镜疑惑地看着他,听他问:“但现在你看他是怎么过日子的?你知道为什么?”

  祁羽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继续说道:“因为你杜老师现在放聪明了。我也劝你一句,别轻易打扰别人的生活,这个责任比你想象的还要重。”

  祁羽不肯细说详情,也不肯论他人是非,但话里话外还是透出了自己的态度,全都是为杜长闻感到可惜。

  夏镜忽然记起杜长闻曾对他说过的话——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这对我来说已经很足够。

  这话彼时听来不甚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才陡然感到沉重。

  离开酒吧之前,夏镜的脸色看上去近乎苍白,他告诉祁羽:“我明白了。”

第29章

  赶在暑期的尾巴上,夏镜总算又找到一份实习。

  与人力岗不同,这次是在一家小型互联网公司做用户研究,拿到这份实习还得益于当初霁岛那次论坛,夏镜这种没有业内经验的新手,多多少少借那次机会摸到了一些边,面试时用上当时学到的观点,意料之外地得到了认可。

  回想起来,还是要感谢杜长闻。

  不过感谢也好,爱意也罢,都被夏镜深深藏了起来。那日和祁羽聊过之后,他自觉以前的种种言行都太过自私放任,而杜长闻一直在容忍。他没法将这种容忍视为理所当然,更不能视而不见。

  研二开学后的生活如他所料,被毕设和实习包裹得密不透风。这正合了夏镜的意思,他希望生活回到从前,回到那种平静的、普通的、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去。

  新的实习不如想象中顺利。

  首先是忙。当初做人力的工作虽然也忙,但多数是琐碎跑腿的杂活,沟通流程又多,所以显得忙,现在做用户研究,琐碎的事儿少了,需要思考和负责的产出却更多了。夏镜已经消耗了一次实习机会,又正是反思自己任性胡来的时候,自然不敢懈怠。

  他每周实习三天半,余下时间留给学业和毕设,但因为这份实习需要产出很多结论性质的报告,工作地点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一切以产出结果为准,这也意味着他有时需要占用非工作时间来完成工作。

  三天半中,半天是在上午。

  夏镜需要先去公司实习,下午再赶回来参加组会。

  步入九月并没有让这座城市降温,这几日温度反而往上跳了跳,每日都是艳阳天。夏镜从公司挤公交回来,加上在校内步行的路程,回回都折腾出一身汗。他不肯这样去参加组会,总要急急忙忙回宿舍冲个澡,换了衣服再赶去俪大。

  这个举动多少有点愚蠢,夏镜自己也知道。

  这天上午在公司,有一场可用性测试要做。这种测试是让用户现场使用产品完成一系列规定好的基本任务,借此获取用户针对产品易用性的反馈,通常会配合眼动仪去分析用户的视线和关注点。

  这天要测的是一个社交游戏的小程序,相对简单,只需要让用户实际操作小程序进行游戏挑选、组队邀请,再实际玩一局小游戏就可以。夏镜对眼动仪很熟悉,被leader安排辅助这项工作。

  事情原本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名用户擅自带来一位朋友。

  测试对邀请的用户是有邀请条件的,包括性别、年龄、收入水平这些基础属性,也包括娱乐爱好、产品使用深度、游戏经历这些特殊条件。报名的用户需要填写公众号里的问卷,经过筛选后邀请来公司。为了吸引合适的人,每个来现场配合测试的用户都能得到三百元的现金报酬。

  换言之,擅自前来的人,是不能参加的。

  夏镜的leader叫胡伟,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很有亲和力,笑起来几乎和蔼,他对着面前的两位女士一再解释:“真的很抱歉。填问卷报名的人有很多,我们预算有限,只有接到邀请的用户才能参加。”

  “我接到邀请了啊!”对方说。

  “您的朋友不在邀请范围内。”胡伟耐心说:“的确不能参加,她可以在旁边茶水间休息休息,吃点零食等您。”

  对方眉头皱起来,很不满意:“来都来了,就让她参加又能怎么样?你们办事儿太不灵活了吧,怎么组织的?”

  “这的确是有公司规定,不好意思。”

  “我不管,我们都来了!当初填问卷也没说不能带朋友来啊!”

  胡伟看了夏镜一眼,笑着继续道歉:“那可能是我们实习生同学没沟通清楚,您谅解一下。”

  夏镜倒是不分辨,跟着道歉:“是我没说明清楚,实在抱歉。”

  两人好说歹说才安抚好两位女士,开始测试。这就已经耽误了好些时间,等到测试结束,送走他们,夏镜和胡伟又被部门领导叫去——刚才几人的一番争执,被路过的部门领导瞧见了,要找他们问问情况。

  胡伟简单讲述了事情始末,末了总结道:“就是这么个情况,用户擅自带了人非要参加,我们已经安抚好了,测试也做完了,就是以后沟通上再仔细些,发问卷和邀约用户时不能让用户误解。”

  这就是夏镜负责的事儿了。

  “其实当初是写清楚了的,”夏镜一时口快,分辨道:“我在说明里写了会挑选符合资格的用户来参加。”

  这话刚说完,他也意识到这样辩解并不好,幸而胡伟看上去并不介意,笑了笑,说:“我相信你写清楚了,不过我们没法要求用户认真理解每一条规则,只能后续再注意强调下这个信息。”

  夏镜连忙点头。

  部门领导问清楚了,也觉得不是大事儿,嘱咐两句就放了人。

  因为这事儿耽误不少时间,夏镜回学校就晚了。

  走到哲学楼时已经到了组会开始的时间。外面白日高悬,一进楼里倒是陡然凉快下来,冷气开得足,楼梯间也阴凉,夏镜打个哆嗦,加快脚步往上走。推开门进去时,其他人已经围坐在会议桌前整理汇报内容,就差他了。

  夏镜匆匆坐下拿出电脑,瞥了眼时间,迟到两分钟。

  杜长闻看了他一眼。

  夏镜头发没吹干,还有些湿,呼吸也还没有平复,但动作很快地拿出电脑鼠标,摆好笔记本和笔,一连串动作并没有弄出很大声响,简直像是训练有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