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33章
作者:活捉
三个人约在市中心一家新开的烤肉店,夏镜到的时候,杨斌已经在了。他和杨斌一聊起来,才知道杨斌上个月已经博士后期满出站,很快就要去俪大附近一所高校当讲师。那所学校不如俪大,甚至不如城大,但如今在高校任教的资格是越来越难了,对杨斌而言已经算是不错的工作。
博士后在站时间不一定几年,夏镜没有专程去算,加上当初杨斌就在俪大念博士,日子久了,夏镜总有一种他会永远待在俪大的错觉。
夏镜有点过意不去,语气里满是歉意:“我竟然才知道,真是……”
杨斌一摆手:“我也没跟你说,这哪能提前知道。”
夏镜笑道:“难怪说要庆祝。”
杨斌笑了笑,“其实……”他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说的意思,“我是想问问你……”
说到这里,包间门打开,他话音一顿,就见贾依然笑盈盈地走进来,一边落座一边道歉:“哎呀不好意思啊,来晚了,路上堵车,你们点菜了没有?”
杨斌笑道:“师姐不来我们不敢点啊。”
说着将手边的菜单推过去,刚才没说完的话也就暂时搁置了。
有贾依然这个妙语连珠的人在,再加上什么话都能接的杨斌,三个人不知不觉又聊到很晚。这样烟火气的生活夏镜而言是久违了的,所以任凭话题时不时被带到天边去,也都兴兴头头地聊下去。
后来避不可避地,说到最寻常的那些话题。
杨斌灌下一口啤酒,随口问:“上回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在北京,没谈个女朋友吗?”
夏镜回答:“没有。”
杨斌一听,立刻道:“既然决定在这里定居,是不是该赶紧找个女朋友?”
夏镜有点尴尬:“这种事怎么赶紧……”
杨斌喝得面红耳赤,不等他找完借口,已经开始出谋划策:“你这都工作四年了,还没谈个女朋友,这还不应该抓紧啊?”
“在北京工作的人大多都优先事业发展,哪有这么容易找,何况我自己也没定下来。”
“那现在定下来了,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
杨斌大概是聊到兴头上,完全看不见贾依然递过来的“适可而止”的眼神,兴致勃勃地非要继续说,像是很替夏镜着急似的:“我们也不算外人吧?我就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啊,这事儿不能不急,得像职业发展一样规划起来,多见几个人,多吃几顿饭……”
话到一半,贾依然插嘴道:“你怎么这么烦人,要不我也给你介绍几个?”
这话是笑着说的,不过杨斌听者有意,脸上立刻一僵,很快又无事人一般笑开,说的却是:“我这不是替他着想吗,人家夏镜都没说什么,你倒有意见。”
两人说的都是玩笑话,但到这个份上,气氛里微妙的尴尬还是掩饰不住了。
夏镜这才福至心灵地意识到,自己和贾依然走得很近,现在又突然换工作跑回来,杨斌恐怕是误会什么了。
“我不是不想找,是找不了。”他平静地开口:“其实我——”
贾依然拍了他手臂一下,试图阻拦,夏镜转头冲她笑了笑,还是对杨斌继续说道:“我不喜欢女孩子,没办法。”
杨斌一愣:“什么意思?”
夏镜好脾气地解释道:“师兄,我是同性恋。”
说来奇怪,有些言行越是忌讳,人们就越不清楚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到后来连为什么需要忌讳,也渐渐不重要了。人们任凭所谓的社会规范来引导想象,进而约束言行,甚至自发惩戒与众不同的人,尽管他们并没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夏镜回想起当初在俪大发生过的事,也想起当日的自己是如何充满顾虑和担忧,为自己,也为杜长闻。可这些年他渐渐明白过来,阻挠他们在一起的绝非这些看似不可抵挡的力量,世人如何,其实与己无关。
这场突如其来的出柜,显然在杨斌的意料之外。
“这……真的假的……这真是……”他看着夏镜再次对自己点头,又愣了愣,才叹了口气:“我就说,你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一直也没找个女朋友,原来是这样……这才说得通嘛。”说到后来自己也笑了,倒是有些感叹的意味。
他这么快转过劲来,夏镜反倒觉得有些抱歉。
“对不起啊师兄,不是故意瞒着你,呃,当初念书的时候是故意瞒着,怕惹出什么事情影响……学业,现在我其实没所谓了,只是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
杨斌显然不是一点都不介意,但顿了顿,还是表示理解:“没事,现在说也一样。”
这个话题原本应该就此过去了,可杨斌回过味来,又问:“那你这些年,有没有……呃,男朋友?”
大概这一晚上夏镜也喝得够多了,没有敷衍这个问题的意思,点点头,说:“不算有,但我一直喜欢一个人,这次回来,也是为他。”
他没敢提杜长闻,话里话外也只提自己的心意,听着像是单纯追求某个人似的,惹得杨斌露出讶然的表情:“哟,真的啊?这么有魄力!哪路神仙啊,算了你说名字我们也不认识,有没有照片看看?”
见他两眼放光,夏镜又隐隐有些后悔,干笑两声,与贾依然对视一眼,说:“以后吧,要是我们进展顺利,再找机会见面。”
至于到时候他又会受到怎样的惊吓,就另说了。
夏镜把话说到这里,贾依然也在旁边揶揄说“你怎么这么八卦?”是以杨斌虽然好奇,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这顿饭经历了些许波折后,算是宾主尽欢。
尤其杨斌,解决了盘踞心头的猜疑之后,对夏镜的性向接受得极快。不过夏镜心里清楚,自己从来不是他和贾依然之间的障碍,只是有些话,再好的朋友之间也不好点明。
回去的时候,他还是搭贾依然的便车,杨斌不顺路,自己打了车走。
中途说到他这通出柜,贾依然还心有余悸:“你呀,含糊过去也就行了,非要跟他说。”
夏镜笑道:“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今天这顿饭的来由,恐怕就是为了这个。我总不能一直让人误会下去。”
贾依然摇了摇头,又轻声叹了口气。
夏镜扭头看向她,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出口:“人家殷勤这么久了,你真不考虑考虑?”
贾依然显然也有些无奈:“你以为我没考虑过吗?可是这种事,不是考虑就能改变结果的。其实我明里暗里也表过态了,总不能让人下不来台,他大概还是没想通吧,只能往后走一步看一步了,毕竟这么些年的朋友。”
夏镜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想到自己和杜长闻,心想爱情其实是世上最容易确认的东西了,因为爱与不爱,往往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很难被人力和外力扭转。
第二天是周六。
夏镜上午出门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下午回家洗了个澡,又算好时间前往海滨路,在生鲜超市买好食材,再次敲开杜长闻的家门。
借口是现成的:“我找到了合适的工作,现在算是正式定居下来了。一起吃个饭?”
杜长闻皱着眉问他:“你来之前就不能先打个电话问一问?”
话问得冷硬,但夏镜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内容后,不由得愣住了。
随即他又怀疑是自己想多了:“你有别的事?那没关系,我可以改天——”
“不是这个意思。”杜长闻打断他,顿了顿却没再说什么:“算了,进来吧。”
夏镜进门后才说:“我是怕问了你,你会不让我来。”
“你问就是了,要是我有事出门,白跑一趟很有意思吗?”
夏镜将手里的食材往旁边柜子上一放,扭头朝他一笑:“知道了。”
吃饭的时候,夏镜告诉杜长闻在杨斌面前出柜的事。
“哦,他知道了?”杜长闻这么问,神色倒是很镇定。
“我只告诉他我是同性恋,别的没说。”
“不担心吗?”
夏镜反问:“担心什么?”
杜长闻看他一眼,将他的意图猜了个七八分,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说:“担心和主流的价值观不符,成为多数人眼中的异类,大至舆论非议,小至排挤疏离。这些都是你当年就知道顾虑的,现在反倒不担心了?”
夏镜低低地笑了两声,抬眼看向杜长闻的眼里有温润的光泽,语调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柔和了几分:“我一直希望当年的我能更有勇气一些,可惜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但至少现在,我是不怕这些的。不是不担心,只是不怕了。”
第45章
吃饭时两人一直在聊天,但除了上回临走前那一番剖白,夏镜再没有提到最要紧的话题。
工作机遇、生活琐事、同事朋友,他想到什么说什么,杜长闻多数时候只是听,可每当他以为话题太过无聊时,杜长闻又会接几句话,让聊天能继续下去,不至于冷场。他也就挑挑拣拣地说下去。
洗了碗,夏镜主动告别,甚至没有等一等,看杜长闻会不会留他喝杯茶再走。
无论如何,从这番姿态看来,是给彼此留足余地了。
但他们都清楚得很,没有人希望沦落成友人,能像如今这样相处,无非是默契地维系着一种并不稳固的局面,等待未来的宣判。
夏镜并不为此感到焦虑,只是再一次走出杜长闻家时,还是觉得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
步行回到公寓,进门后往沙发上一坐,他就已经开始想念那间充满食物香气和闲谈声音的屋子了。当初在北京时,住的地方比这里更破更小,但那时不觉得难捱,现在有了对比,才真正有了屋里很冷清的感觉。
这种情绪很快被一通电话打断。
夏镜看向手机上的来电人姓名,讶然几秒才接起来。
“陈哥?”
“夏镜,好久不见。”陈钧在那头笑道:“前段时间实在太忙了,没来得及联系你,怎么样,现在应该安顿下来了吧?”
“好久不见,”夏镜答道:“算是安顿下来了,找了份新工作……没有,小公司,和聚乐肯定不能比……”
他没想到陈钧会联系自己。倒不是两人有了隔阂,只是平时偶尔留个信息寒暄几句,和直接来电联系是两码事。陈钧又是最周全的人,待人姿态向来亲近又不亲密,维持在一个可以彼此共赢的分寸。
冒然打电话来,不像他做的事。
不过人家毕竟是好意。夏镜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杯子给自己接了杯水,然后坐回沙发,与陈钧聊了些近日的生活。
后来他问及陈钧的情况,后者顿了顿,说:“你还不知道吧,聚乐又做了一次组织架构调整,优化了一大批人。”
其实两年前,聚乐的营收就一直在缓慢地走下坡路,当时那一波组织架构调整就是来源于此。后来陈钧空降这个部门,算是稳住他们这艘小船,没想到两年后还是旧事重演,夏镜先一步离开,倒是正巧躲过这场风波。
“那你……”
“我自己倒是没事儿,但派了五个硬性指标下来。”陈钧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们部门人本来就不多,要说裁人,有孩子的要养孩子,毕业没几年的等着买房,谁都不容易。再说人都给我弄没了,我这部门还不是等着让人吞掉……我想来想去,干脆也辞了。”
夏镜微怔,没想到陈钧会主动离开,但再一想,又觉得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陈钧向来懂得审时度势,也不乏魄力。
念头转到这里,安慰的话也说出口:“其实能辉煌十年以上的公司能有几家,聚乐只是下坡路走得快了些,也是常事。倒是陈哥你,现在应该有不少公司抢着想见你了吧?趁机找找更好的发展机会,未必不是好事。”
陈钧在那头笑了笑,却只是说:“那就承你吉言了。”
听出他有些心灰意冷,夏镜也替他唏嘘。
对陈钧这样的人来说,难受的不是一次裁员风波,而是自己的苦心经营化为泡影。个人努力在大势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这种真相,对热衷事业的人而言才是真正的打击。
心里这么想,夏镜还是刻意找些轻松的话,又含蓄安慰陈钧几句,才挂了电话。
转眼又到周末。
周六下午,夏镜像在身体里定了闹钟,再次准时出现在俪大,敲开杜长闻家的门。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是不肯提前打电话,似乎有意想要验证杜长闻会不会在家里等他。至于是不是真的在等他,这是无从验证的,但杜长闻打开门,显然也不意外了,甚至在他开口前半认真半揶揄地抢了个先:“这次又要庆祝什么?”
夏镜让他说得脸热,但想象力告罄,又没有提前编造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坦诚地回答:“哪有什么要庆祝的,我就是想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