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34章
作者:活捉
这句话倒是意料外的效果显著,至少杜长闻没再问什么,侧身让开一步。
夏镜低下头笑了笑,走进屋。
吃完一顿饭,他照例包揽了洗碗的工作,杜长闻没有走开,站在一边陪他聊天。
说来说去,和杜长闻聊到陈钧。夏镜没有提及陈钧对他那点从未点破的心意,只说是曾经在聚乐的上司,前两天通过话。
“他的人品能力,公司上下是人人称道的,可惜连他也没办法,辛苦建立起来的部门就这么散了,我在他手下做了几年,从来没有听过他那么消沉的语气。”
他原本想说的是聚乐现在的局势,杜长闻听完,却是想了想,问:“上次你来出差,让你先回酒店的那个?”
夏镜低头看着手上的动作,没抬头:“嗯,是他。”
杜长闻等他擦干净最后一只碗,关了水龙头,才语气平静地接了话:“在一起过?”
夏镜一愣,讶然看向杜长闻,几秒后才失笑道:“没有,他……”不好拿别人对自己的感情做谈资,夏镜犹豫一下,还是省去不必要的信息,“没有这回事。”
杜长闻好像只是随口一问,没再说什么。
夏镜原本也只是顺口提及。
在他的认知里,上回那通电话,已经是陈钧意志消沉时的意外,此后陈钧应该不会再向自己吐露心事,更不会再有什么密切联络。人与人的关系大多都是如此,有缘相聚时,彼此合作陪伴,也能有些浅淡情谊,但聚散离合,情随事迁,也就各走各的路了。
哪知道就在这周日上午,他又接到陈钧电话,是要约他见面。
“工作这么多年,困在聚乐那栋大楼里,都快忘了世界是怎么运转的,”陈钧在那头半是自嘲半是洒脱:“干脆趁这个机会出来走一走,看看大好河山。怎么样,赏脸见一见我这个无所事事的游客吗?”
夏镜没料到陈钧会来旅游,但职业调整期间出来散心,也在情理之中。
他和陈钧认识这么久,又长期受陈钧青睐看重,这时候当然没有回绝的道理,陈钧一说完,就赶紧答道:“这是说什么,你过来玩,我当然欢迎之至,定了什么时候来吗?”
陈钧在那头笑了一声,语调很愉快:“这会儿在机场了,下午就到。”
于是这天傍晚,夏镜在机场接到陈钧。
陈钧拖着一只不大的行李箱出现在夏镜面前,面容细看之下其实有难以掩饰的疲惫,但装束是轻松舒适的游客装,笑容也爽朗:“虽然不算久,还是想说一句好久不见。”
其实真算起来,夏镜辞职到现在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计入离职交接的日子,分别的时间还要更短些,这次见面甚至称不上久别重逢。但从另一个层面讲,双方的境遇都已经完全不同了。至少在夏镜的印象里,陈钧向来衣着讲究又雷厉风行,如今这幅闲散模样,看着极为新鲜。
“陈哥你这么悠闲的样子,我是从来没见过。”
陈钧哈哈大笑:“游客就要有游客的样子,我是来玩的,可不想让你觉得是接待同事。”
夏镜也笑道:“那好,既然是来玩的,晚上吃什么你来挑?”
陈钧也不客气,有名的餐馆一个也不挑,只说要吃本地人常去的海鲜大排档。
夏镜全无不可,当即打车带着他去了海边一家物美价廉的老店。店里装潢简单,桌椅老旧,桌面铺着简易的塑料桌布,但食客爆满,人声喧闹,足见生意有多兴隆。好在多数人都是三五成群,排号等着大桌,他们两个人倒是一来就得了张墙角的小桌。爆炒鲜鱿、豉汁蒸鱼、炒蟹和啤酒,食物热腾腾端上来,两人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开吃。
因为食物的味道太好,两人大快朵颐,填饱一半肚子,才腾出空隙聊天。
虽说是来玩,夏镜还是关心了几句陈钧离开聚乐的情况,哪知陈钧端着啤酒与他碰了碰,说:“老实说,我也收到不少邀请,只是这几天闲下来,每天睡到自然醒,终于有空思考自己想做点什么,忽然就发现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以前在聚乐忙得连轴转,吃饭也得想着工作,”说到这里,他用筷子虚虚一点眼前的食物,“这么多年,都不如今天这一顿吃得有滋味。”
见他谈笑风生,又一改往日对事业的热情,夏镜也暗暗惊诧。
短暂的一个月时光不足以改变人的面貌,但生活的巨变足以改变人的心境。
问及这次旅游的安排,陈钧只说:“哪有什么安排,也不准备去什么景点,就想走走看看,见见别人的生活。”
说着又朝夏镜一笑:“你要是忙,也不用特意管我,给我指点指点哪里还有这么好吃的大排档就足够了。”
这话听来潇洒,夏镜还是从前半句听出些消沉意味。
事业巨变,毕竟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泰然处之的事,多年拼搏付之一炬,陈钧现在的姿态已经算是漂亮,但姿态背后未尝没有心酸苦闷。
“陈哥,我就是再忙,给你做几天向导的时间还是有的。”夏镜笑道。
陈钧看了他几秒,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端着酒杯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轻声说:“多谢你。”
第46章
余下一周,夏镜专程请了几天假,陪陈钧游览本地风光。
虽说不去景点添人头,他们还是寻了些风光绝佳又并不拥挤的去处,或是走街串巷,寻些本地人推荐的美食店一探究竟。陈钧最初还让夏镜看出几分刻意振奋,后来就真的闲淡下来,肯花半天功夫和夏镜探讨某家小吃店的秘方,并且声称“做闲人其实一点也不闲,有趣的事情原来真的无穷无尽。”
夏镜笑他:“一个月前,你能料到自己说出现在这番话吗?”
陈钧与他并肩走在街头,始终保持一拳距离,听罢也是笑:“别说一个月前了,即使一周前,我还觉得大厦将倾,看什么都没意思。事业成败本来没什么,只是顺遂久了,忘了人情知纸,这回……”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打探消息的,看我笑话的,随口安慰的,都不少,肯陪我出游几日闲逛散心的朋友,只有你一个。”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夏镜无言可以安慰,只好说:“等你再风风光光杀回去,他们也就无话可说。”
陈钧还是面带笑容,但摇摇头,不接这个话。
小城风光,到了第三日,该看的都已看过,余下一些营销吹捧出的景点不看也罢,夏镜提议在山中植物园避暑,陈钧却说:“带我去看看你的母校吧。”
夏镜并无不可,下意识问道:“你不是已经去过俪大了,还想看?”
陈钧反问:“不是城大么?”
夏镜一愣,继而笑起来:“抱歉,当初我……在俪大待的时间还要久些,刚才一说,我稀里糊涂,想成俪大了……”
“没事。”陈钧当即改了主意:“上次来俪大只管工作了,也没好好逛逛,走吧,顺便跟我讲讲,你怎么会在俪大待得更久?”
“那好,先打车吧,故事说来话长,等会儿再讲也不迟。”
两人打车到俪大门口,下了车,双双傻眼,这才意识到这可是大学校园,放眼望去,人海漫漫吵吵嚷嚷,比景点更胜一筹。
夏镜一指前方,笑道:“你确定要去和他们挤?”
陈钧却是大笑,兴致勃勃地一扯夏镜手臂:“走吧走吧,陪我冒充一回青春学子。”
夏镜让他拉了一把,正要随他走向入校通道,身边有人擦身而过。
余光瞥见了,夏镜一回头,恰好和杜长闻的视线对上。
但杜长闻与他一样,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几名教授,显然是急着外出。其中一人见杜长闻顿住脚步,赶忙侧头提醒:“车在那边。”
杜长闻点头,只跟来不及反应的夏镜说了句“我这几天出差”,就急急离去。
“认识的人?”陈钧在旁询问。
夏镜转头看向他,后者只是随口提问,看来是不记得杜长闻了。
“嗯。”夏镜率先迈步往前:“走吧,排队去。”
入校的队伍不算短,但夏镜嵌在其中,一步一动,直到成功进入校门也没想明白——刚才,杜长闻看见陈钧没有?又或者,他和陈钧一样,根本没认出对方?
仔细回想,刚才那短短几十秒内,杜长闻似乎一个眼神也没给陈钧。
应该……是根本没注意到吧?
念头转到这里,夏镜也就不去想它。他和陈钧这几天早晚相见,陈钧没有一言一行越过朋友这条线,应当不至于引起什么误会。这倒是陈钧的长处,世故却不小人,圆滑却有姿态,不会让人看轻。
陪陈钧绕着俪大转过大半圈,又到中心湖区伫立良久,陈钧说:“都快入秋了天气还这么热,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坐坐?”
夏镜笑他:“所以说啊,大学校园有什么好看,非要来凑热闹。”又带他沿着来时的路找到一处小山丘,其上树木掩映,背阴处有石凳供人休憩。
两人坐下乘凉,顿时都惬意地松了口气。
陈钧这才回答夏镜刚才的话:“论风景不算非看不可,但这里蓝天绿树,又全是年轻朝气的面孔,看多了也觉得眼明心亮,多出一些活力。何况,我还是对你之前说的话很好奇……为什么在俪大待了很久?”
夏镜想了想才说:“真要讲,可要说到太阳下山去了。”
陈钧伸了个懒腰:“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夏镜失笑,索性从头说起,将那些尘封往事和盘托出,从为何阴差阳错来了杜长闻实验室,到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连同对杜长闻的感情也没有遮掩。这一讲果然讲到口干舌燥,日头西斜。
陈钧一直默默听着,神情几度变换,直到夏镜讲完,才说:“你当初说要追人,就是指他?”
夏镜笑着点头:“是。”
“追到了吗?”
“还没有。”夏镜回答。语气不见失落。
陈钧偏过头看他,神情微凝:“那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和我试一试?”
夏镜愣了半晌,没想到陈钧还会对自己有这份心思。但陈钧问得磊落,他也需答得坦诚,只能摇头道:“抱歉。”
听见这个回答,陈钧似乎也不算意外,垂下眼笑了笑:“我也猜到这个答案了。”
刚才夏镜讲述那些过往时,无论语气还是神情,都足以作为线索让他料想到答案。
“你别介意,我不是纠缠不休的人,只是这几年……我总要亲口问一问才甘心。”
夏镜点头,在远远传来的人声风声里说:“我知道的。”
陈钧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永远体面,哪怕刚聊过这样尴尬的话题,还是很快调整姿态,拿出轻快的语调:“从你讲的那些过往看,这应该是个固执多疑的人,要说体贴周到,想必也不如我,你喜欢他什么呢?哎,先说在前啊,我纯属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问得不客气,但显然是以朋友身份。
夏镜松了口气,故意笑道:“你这人怎么自卖自夸,虽然夸得没错,但是……世上总有更体贴的人,或者更好看、更聪明、更风趣的人……可这种事不能这么衡量,别人再好,都不是他。”
陈钧佯装受不了,摇头移开目光,轻笑道:“啧,牙酸。”
夏镜笑出声来:“你不是要冒充青春学子吗,我们就是这样的。”
这日余下时间,陈钧再没有提及这个话题,仿佛从未示爱,甚至连试探都没有过,继续扮演他的闲散游客,不时感叹几句“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话,看上去对这几日的旅行十分满意,乐而忘归。
傍晚,两人在校内食堂和诸位青春学子一顿厮杀,饱餐后才心满意足走出校门。
陈钧对夏镜感叹:“现在的学生真幸福,这食堂菜品丰富,手艺嘛,依我看也不比餐厅差,难怪这么多游客要来分一杯羹。”
“是还不错,但我念书时并不觉得珍惜,今天当一回游客,才忽然发现味道很好。”
陈钧点头认同:“是这样的。争抢来的最好吃。”
夏镜听了这话,但笑不语,心知陈钧对自由的追求并未消泯雄心壮志,商场争夺,自有一番不能割舍的乐趣,陈钧向来是乐在其中的。
恰好这时,陈钧接到陌生来电。
随夏镜并肩走出校门,他且走且说,最后拉着夏镜走入附近一家商场,在清静无人处伫立良久,也与电话那头谈笑良久。最后挂了电话,走向不远处静候的夏镜,脸上就挂出笑容了:“是乐咖那位丁总。”
作为老对手,有名有姓那几位,双方都耳熟。夏镜想了想,这位丁总似乎是分管人事的副总,与陈钧联系,意图并不难猜。
陈钧将刚才的交谈逐一告知,对方果然是带着高管职位而来,并没有以陈钧现在的情形克扣打压,诚意十足。
夏镜暗暗惊愕,曾经势不两立的对手,摇身一变,成了可歌可赞的伯乐,笑脸相迎陈钧这匹千里马。连夏镜都不得不称一句大度,何况陈钧本人。
陈钧沉吟半晌,也是感叹:“真没想到会是他。”
话虽含蓄,看得出已经动心。
果然,陈钧没有思考多久就提出要赶回北京,与那位丁总促膝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