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40章
作者:活捉
对杜长闻而言,这几乎有着某种“归家”的含义,而夏镜虽然去哪里都无所谓,但如今再走进“ON THE ROAD”,所扮演的角色到底和从前不同了。
除夕夜,整条海滨路空无一人,连风声海浪声都变得清晰,仿佛瞬间就吹到了耳边,甚至带着某种回响。昏暗而空寂的夜里,亮着橙色灯光的酒吧格外显眼,夏镜走上门前那几节阶梯时,透过玻璃门窗看了眼,酒吧内冷冷清清,也是没有人的。
他莫名生出一个不知道是否荒谬的念头——祁羽每年开着这家酒吧过除夕,倒像是专门为了等杜长闻来。
念头一闪而过,他跟着杜长闻推门而入。
视野里一个人也没有。
夏镜惊讶地看了眼杜长闻,后者十分镇定地往里走,撩开门帘走入小门内。夏镜脚步顿了顿,还是没跟上去。不过很快里面响起几句交谈声,随后帘子掀开,是祁羽端着一杯酒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皱眉的杜长闻。
夏镜回来半年,还是头一次见到祁羽,乍见之下,根本没忍住眼中的惊讶。
祁羽约莫是瘦了点,衣着和从前相似,但头发几乎花白——夏镜一瞬间怀疑是光影带来的错觉,但仔细再瞧,又的确是如此。这让祁羽整个人显得衰老而锐利,尤其在他们来之前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酒,眼睛和耳垂上的钻石一样,亮得像钉子。
但下一刻,祁羽就朝夏镜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扭头对身后的杜长闻说:“哦,你说要带人来,我还以为是谁,还是那个小朋友啊。”
说完又冲夏镜一挑眉,问:“酒量有长进了吗,我只备了烈酒,不能喝就要饿肚子了。”
夏镜压根不知道他的年纪,听了这句“小朋友”也只好当没听见。
另一边杜长闻已经走上前,带着夏镜找张桌子坐下,才对祁羽说:“谁靠喝酒喝饱肚子的?我们都吃过了,你也不要倚老卖老,一起来喝点。你之前喝了多少,还能不能喝?”
祁羽跳过前一个问题,很大方地笑:“我有什么不能喝的。”
于是三个人果真围着满满一桌威士忌、朗姆、白兰地和各式花里胡哨的鸡尾酒坐下来聊天,一时间夏镜觉得单是呼吸都快让人醉了。
但他到底没醉,尚且可以这杯倒一点,那杯尝一口,细细分辩这些酒的香气和口味,同时听杜长闻和祁羽聊天,偶尔也插几句话,渐渐地,连自己喝下去多少也忘记了。
酒精和气氛都让人迟钝,以至于耳边响起祁羽的话时,他还没意识到是在说什么。
“他上个月来过这里,是为你来的。”
杜长闻显然也愣了半秒:“嗯?”
“看样子混得不错,应该是创业当老板了,”祁羽瞥了夏镜一眼,才对杜长闻笑道:“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我帮忙约你跟他见一面。”
杜长闻不解:“见面做什么?”
祁羽不看夏镜了,大笑着回答:“还能做什么,幡然悔悟痛心疾首,说不定还想再续前缘。可惜给你打电话也得不到回音,”说着,语气里幸灾乐祸的意味越来越不加掩饰,“不然他怎么肯拉下脸来求我?”
夏镜一直低头喝酒,听到这里也知道谈话里涉及的人物是谁了,于是偷偷看了眼杜长闻,恰好后者也看过来,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就又挑了另一杯酒尝味道去了。
杜长闻问祁羽:“那你怎么说?”
“我说啊,你不是知道他在哪里上班嘛,去学校找啊,杜长闻不见你,你就守到他院系门口去,再找不到,去他们系里发寻人启事也行啊,说完我的杯子都被他砸了,啧!”
杜长闻皱眉:“你别惹他,不行我就跟他见一面。”
祁羽夸张地笑起来:“我当年对付他的次数还少了?敢闹到我的地方来,我还治不了他?”
这话大概让杜长闻想到了某些久远的回忆,冷硬的神情顿时缓和不少,眼里也浮起笑意:“这不是怕给你惹麻烦。”
祁羽不耐烦地摆摆手,耳钉和眼睛里的光芒在灯光下愈发明显:“你这句话多年前不说,现在说也不嫌晚?”
杜长闻笑了笑,果然不再说什么。
酒吧里陡然安静下来,夏镜伸手去够杜长闻面前的那杯没有动过的鸡尾酒,刚碰到酒杯,就让杜长闻抓住手腕:“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新年志向是做酒鬼?”
夏镜撇撇嘴:“我也不知道。但我不知道的事儿多着,不奇怪。”
话音落下,祁羽扑哧一声就笑出来,是毫无遮掩的笑法。
夏镜顿时觉得耳后根都发热了,从杜长闻手中抽出手来,还是去够那杯酒:“这杯我还没喝过,让我尝一口。”
杜长闻没拦他,等他喝下去了才不紧不慢地凑过去,吻住他的嘴唇,顺带在舌尖上吮吸一口,才主动退开。
祁羽在旁还是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谈话再开启时,话题就换了。
午夜时分,两人才从酒吧出来。
夏镜觉得自己喝得不多——种类多,但量少——不过走下阶梯时还是脚步晃了晃。
杜长闻清醒得像是滴酒未沾,动作敏捷地扶了他一把,等他站稳却也不放,手顺着落下去牵住他。夏镜挣了挣没挣开,还引来杜长闻一句:“怎么了?”
冷风将屋里坐了几个小时积攒的暖意一股脑吹散了,夏镜忍不住往杜长闻身边贴紧了些,才说:“什么怎么了?”
杜长闻的轻笑声就顺着海风吹过来:“不高兴了啊?”
“不高兴也算不上,只是……你们认识这么久,有些话我也插不上嘴。”
其实闲聊的话题换了无数个,只有谈及旧事是他不了解的。杜长闻当然也明白他在说什么,顿时笑了:“我还以为你介意的另有他人,怎么倒是因为祁羽?”
夏镜疑心祁羽对自己有点微妙的敌意,但这种感受很莫名,近乎直觉,不好说。
他摇了摇头,开了个玩笑:“大概是因为嫉妒,他陪你经历了所有的过去。”
“适当的嫉妒让爱情保鲜,”杜长闻也接了句玩笑,但说完这句,他勾起嘴角,露出一种隐秘的高兴的神气,竟像是有些羞涩了:“但时间并不决定感情,否则你也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似乎具有某种奇异的效用,前几个小时积攒的疑虑顿时变得轻薄如烟,很快消散。
夏镜抿着嘴忍笑:“哦,杜老师懂得真多。”
他们缓步走回家,谁都没有再说起之前在场和不在场的另外两人。
杜长闻几乎是没有“过年”这个概念的,但夏镜还惦记着多年前在露台上看烟花的事,大概带着一种重温旧梦的心态,试图重复当年的傻事。
杜长闻十分尊重他的仪式感,好脾气地陪他吹着风看了场烟花,又回屋守到十二点,直到夏镜对他说完“新年快乐”又提议“我们要不要守岁”时,才面色一沉,发出不赞同的意见:“无不无聊?”
“胡说八道。”夏镜学他的口吻说话,但没说完就笑起来,因为兴奋或者快乐,脸上几乎带着某种光彩:“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嗯,真正意义上的,总之你重视一点。”
杜长闻眉心紧蹙:“要守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就等于同意了,夏镜凑过去抱住他,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笑眯眯地回答:“随便,我只是还不想睡。”
最后变成了杜长闻坐在沙发上,夏镜躺在他腿上,两个人借着尚未消退的酒意发散思维,想到什么聊什么,居然也一直有话讲。做情侣到一定地步,能不停歇地交谈其实是件难得的事情,但他们一直闲话到深夜。
后来还是夏镜先撑不住,毕竟他是一直躺着的那个,说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两秒,迷迷糊糊问杜长闻:“刚才我在说什么来着?”
杜长闻被他气笑了,说了句“去睡觉”就拉他起来。
这时候夏镜也不再坚持,随杜长闻往卧室走。
然而从客厅到卧室的几步路又让他清醒了几分,躺在床上后他一翻身,顺势就抱住了还没来得及躺下来的杜长闻。头抵在杜长闻的背上,触感是硬的,但有温热的体温传来,让他感到慰藉,以及快乐,这下子,环在杜长闻腰腹上的手也不安分起来了,
杜长闻简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怎么,又不睡了?”
夏镜感受着对方说话时身体的轻微起伏,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对杜长闻的腰总是格外偏爱,环抱或是爱抚这里几乎成了两人之间心知肚明的暗示。此时此刻他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口中毫无诚意地狡辩:“换个睡法。”
杜长闻果然顺着他手中的力道俯下身,吻住了他。
于是这一晚,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确是守岁了。
第54章 (正文完)
两个人的作息从新年头一天就宣告失败,并且延续了整个春节,好在无论是夏镜还是杜长闻都没有异议,大概一切坏习惯只要有人陪同,就会显得不那么坏,甚至当时间颠倒混乱之后,反而显出充盈的错觉。譬如赖在床上厮混一个下午沉沉睡去后再次醒来,竟然有整个晚上的时光等着消磨,实在让人愉快。
这样放纵的后果就是,春节后两人返岗工作,都经历了不短的痛苦才稍稍适应正常作息,那已经是上班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又过了几天,时间流入三月。
杜长闻再次提及某个人时,夏镜几乎愣了下才回想起来有那么件事。
“还是去见一面”杜长闻按捺着神情,但语气还是泄露出不耐烦:“据说上次在酒吧差点和祁羽打起来,我就告诉祁羽别管了,我去见他,看看到底有什么话非要当面讲。”
夏镜伸手抚平他的额头,然后笑道:“那就去吧,说不定人家真像祁羽说的,幡然悔悟痛心疾首,还有什么来着?哦,再续前缘。”
杜长闻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却不是为了这句玩笑话:“记得这么清楚?看来当时听得很认真。”
夏镜原本等着看笑话,哪知被反将一军,只好别开目光,当没听见,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对杜长闻那位多年以前的旧情人,夏镜的印象停留在那张老照片里明艳年轻的面孔,但岁月和世事从不饶人,想必现在看见真人,他也未必能和照片里的那个年轻人联系起来。
何况他也没这个打算。
倒是杜长闻想了想,提议说:“约在下午,你和我一起去吧,结束正好去那家面馆,你不是想吃笋油面?”
“啊?我也去?”
“你要是不想进去,就在车里等我。几分钟的事。”
夏镜莫名就被怂恿了,稍微琢磨了一下“几分钟”这个词到底是实指还是虚指,就点头说:“行啊。”
这天是个阴天,空中盘踞着大片青灰色的云朵,风也大。
车停在酒吧斜对面一片空地上,杜长闻打开车门走下去,关上门前又确认了一次:“真的不去?”
夏镜看了眼天色,先说了句“不会要下雨吧?”才摇头笑道:“不去不去,这种事麻烦得很,我才不想掺和。”
“那好。”杜长闻就也微微一笑,如前几日那样说道:“等我几分钟。”
夏镜看着杜长闻走到街对面,推开酒吧那扇小小的玻璃门,门一合上,里面身影晃动,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收回目光,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摇下半截车窗吹风,心想只要雨下得不大,也还是可以去吃面。
微腥的海风卷着清凉的空气吹进车里,有一种刺激性的舒适,夏镜听着不远处的浪声,忽然发现自己和杜长闻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多年前走在这条路上的自己,何曾想过能有今天?而哪怕到了今天,那种喜悦和安宁依旧如新。
这些没来由的念头没有持续太久,余光中酒吧的门一开,杜长闻走了出来。
相关的另一个人却没露面。
夏镜心想原来几分钟真的是指几分钟,也不知道杜长闻说了什么有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能让对方一步也没追上来。
也就是这么两秒间,祁羽也走出来,与杜长闻在酒吧门口站定。
夏镜看见祁羽用手臂碰了下杜长闻,说了句话,杜长闻就微微摇了摇头,接着似乎简单回答了几个字,祁羽就笑起来。他倚着门,身体朝向杜长闻,是很闲适的聊天姿态,说话的时候会稍微凑近一点。
夏镜忽然发现,远距离看一个人的肢体语言,原来可以看得很明白的。
几句话后,祁羽像是感知到什么,一抬头,朝街对面看过来。
夏镜索性将车窗全部摇下去,冲对面准确看向自己的祁羽点了下头。杜长闻最后说了句什么,也从对面走过来,祁羽依旧闲闲地靠在那里,没有过来寒暄的意思,看了夏镜几秒,他忽然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走进酒吧。
这一瞬间,夏镜就什么都明白了,连同杜长闻之前未说全的,平时不来这间酒吧的缘故,也一并明白了。
“在想什么?”杜长闻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上来。
夏镜收回目光,扭头看向杜长闻:“在想这个天气,真像是要下雨。”
“那回家吃?”
“还是去吧,后备箱里是不是有把伞?”夏镜说:“其实下雨也不要紧。”
“后备箱里的伞是坏的,扔掉了。”杜长闻先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又说:“那就去吧。”
车缓缓驶出,将过去的时光和天边的阴云都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