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41章
作者:活捉
这天的雨最终没有落下来,但没过多久,这座城市的确进入了雨季。
空气里的水分日益充沛,渐渐带上潮湿的触感,上下楼时,能看见楼梯间的墙砖和扶手上沾着细细密密的水汽。天气预报开始变得不准,每日都提醒或许有小雨,但究竟什么时候下雨,阴天下还是晴天下,持续几分钟还是几小时,全都说不准。
但是,除去变幻无常的气候外,生活是愈加安定下来了,夏镜偶尔会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半辈子似的,但无需掰着指头算也知道,其实并没有很久。
有一天,雨下得很大,但温度恰到好处,又是周六,两个人窝在屋里看电影。
雨声缠绵,空气微闷,尤其让人犯懒,所以夏镜看得并不专心,看着看着,身子一歪,又成了没骨头的人,靠在杜长闻肩上,没几分钟,连腿也往茶几上架了。
后来听见影片里某个角色说“一年的热情,随后是三十年的平淡,爱情就是这么回事”,他又随口对杜长闻说:“我以前看电影,很相信这种看上去巧妙的话。”
杜长闻问:“现在不信了?”
“不信。”
杜长闻显然也没有仔细看电影的意图,听罢就饶有兴趣地追问:“为什么?”
夏镜还是靠着他的肩,盯着荧幕,像是发表不负责任的意见那样回答:“因为二者并不矛盾,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就很平淡吗?”
杜长闻的声音里就带上了笑:“是么?你的意思是,热情也还在?”
“最近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我们都过了很多年了,其实根本没多久,这样一想,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一晃神就是半年,好像没多久就要老了。”夏镜说到这里,焉地觉出一点扭捏,笑了笑才继续说下去:“这算是平淡的生活吧,但如果没有热情,就不会是这种感受,只会觉得无聊。”
说这话的时候,他想杜长闻或许会取笑自己,但说完后没有听到杜长闻的回答。
就在他即将把注意力放回电影情节的时候,杜长闻才一本正经地开了口:“这很好。”
“什么?”
“我说这样很好,这样趁你不注意,我就拴住你一辈子了。”
夏镜想装作若无其事,几秒没吭声,但从杜长闻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耳朵一点一点都红了,但他也装作不知道,没再多说。
露台外的雨声隐隐清晰起来,很快和电影台词的声音混在一处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夜里,偶尔还有几声闷雷。
夏镜醒来的时候,发现雨声听上去像是比白天更大了,哗啦啦的响,但也可能是被深夜的静谧放大了声音。窗帘只拉了半截,挡不住偶尔流进来的灯光或是闪电。
他懒得去验证,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这时才发现杜长闻是醒着的。
一起生活久了,早已能从呼吸中分辨出对方是睡是醒,也知道杜长闻睡眠实在是浅,再轻微的动静都能吵醒他,于是夏镜自然而然地以为是雨声的缘故,伸出手摸到杜长闻的手臂,他嘟囔了一句:“要不要我去把窗帘拉上?”
杜长闻的回答很快响起:“没事。”
他的声音太过清醒,让夏镜的睡意也淡了几分,于是他又睁开眼,还开了句玩笑:“怎么又睡不着了,夜不能寐,在想谁呢?”
他看不清杜长闻的脸,但听到对方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反正也醒了,他索性伸长手臂一把抱住杜长闻,埋头在对方的颈窝处蹭了蹭,才心满意足地追问:“难道被我说中了,夜深人静,怀念旧情,思慕旧人……”
杜长闻摸了摸他的头发:“胡说八道些什么。”
夏镜笑起来,正要说话,又听杜长闻继续说:“我只是在想,其实我一直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年轻的时候目中无人,孤高自负,后来才会……栽过跟头之后,又觉得人心不过如此,看什么都自以为无趣,脾气越来越坏,活得也敷衍。”
杜长闻说得慢,语气也没有多少感慨,但话里的意思让夏镜瞬间就彻底醒了——杜长闻何曾会说这样的话。他可以是严苛的师长,稳重的朋友,甚至温柔的情人,但夏镜从没想过,过去那些年在他口中会是“活得敷衍”四个字。
但杜长闻还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继续说下去:“直到现在,白天你说时间过得太快的时候,我才忽然发现,生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说着,杜长闻在黑暗中再次笑起来:“好了,就是在想这个,你已经知道了,睡觉吧。”
夏镜感到耳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杜长闻隔着头发在他头顶落下一个吻。
他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心如擂鼓,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雨声不知何时弱下去了,杜长闻说完这番话,好像找回了睡意,不知道多久之后,夏镜听见他的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
后来,夏镜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慢慢也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结束。
连载期间看评论很开心,写文是一项耗时费力的消遣,尤其我这样速度极慢只能全文存稿的作者,有时候难免陷入倦怠,但是看看评论区又有了表达欲,感谢大家~
说说两位主角,夏镜当然是较为天真莽撞的一方,而杜长闻是成熟的年长者,但这个故事后期,是夏镜的坚定让两个人有了幸福的可能。我一直认为“年长者的引导”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反过来影响自身,在夏镜成长的同时,杜长闻未尝没有从对方身上重拾不再有的心境。所以这个故事里没有谁付出更多,没有谁是“更好”的一方,因为感情不该是这样衡量的。希望杜老师和夏镜都能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过上快乐的夫夫生活。
下一篇文,不出意外的话会写《心花乱坠》,是一个直掰弯的爱情故事。这次我是下定决心要写一个更加愉快的故事,并且大胆选择了“甜文”标签,可见这个决心是很坚定的。
希望下一篇文再见啦。
Ps:有一点点番外
第55章 番外:消暑记-1
还没到七月份,杜长闻就和夏镜商量好,趁暑期的时候去山里住几天。
住宿的地方是一栋老洋房,主人与杜长闻是朋友。
先前这栋房子对外收费开放过,但这座城市的古建筑实在不少,富丽堂皇的有之,底蕴深厚的有之,二者兼备的也有。这栋洋房规模平平,背后也远非史册留名的显赫家族,自然少有人愿意登山造访。所幸房子的主人并不以此为生,没人游览,也就关门作罢。这两年其人更是远居海外去了,常年不归,只将钥匙寄放在杜长闻这里,托他照看一二,也言明可由他自住。杜长闻就添置了些家具物品,留做夏日避暑的去处。
山里清凉安静,房子也一直请人打扫收拾,正是适合避暑,夏镜一听就很心动,立刻答应下来,甚至早早开始规划工作排期,以免误了休假。
临行前一天,夏镜收拾完行李,问杜长闻:“还需要收拾什么?对了,在山里吃什么呢,那地方也没法点外卖吧,难道还要买菜去?”
杜长闻笑他:“等你想起来哪还来得及。放心吧,都准备好了。”
夏镜想了想又问:“山里没什么娱乐吧,要不要带几本书去?”
“随你。”
夏镜不满他的态度,认真思考后又说:“带几盘影碟去看?”
杜长闻“嗯”了一声,权作回答。
于是夏镜也不问他了,将好不容易收完的行李箱再次打开,走来走去,见缝插针地又塞进去不少东西。杜长闻冷眼旁观,由他折腾。
去的那天,两人起得早,坐约好的车行往山脚。不是自己的车本就不舒服,空调还有某种冷而难闻的气息,让人头脑发晕,如此忍耐许久,抵达山下,又沿着山路开了半天,两人才下了车——这还没到目的地,最后一段路需要步行。
天气当然是热得要命,烈日烤在皮肤上几乎要冒烟,视野里的景象都像曝光过度的照片那样白光灿灿。
种种因素叠加,夏镜还没到目的地就已经有点蔫儿了,转头看向杜长闻的脸上闪着汗意,脸颊也晒得略微发红,眼神倒还维持着出发时的兴奋:“希望这栋房子值得我们这么跋涉,不然还不如去霁岛上租个别墅呢。”
杜长闻也晒得出了汗,闻言却是一笑,冷静地告诉他:“这么比的话,你恐怕要失望了。”
夏镜只当这是他一贯讲话的语气,没往心里去。
四十分钟后,大汗淋漓的夏镜推开雕花铁门,看着眼前不过两层高的平平无奇的小白楼时,终于还是露出了几许失望的神情,即使没说出口,脸上也透着“难怪没人愿意来参观”的领悟。
杜长闻暗自好笑,只当没看见,对夏镜催促一句“到了,进去洗个澡,先休息一下。”说完就率先往前走去。
夏镜眨了眨眼,无言地拖着行李箱跟上。
踏进屋里,光影陡然变得分明,除去阳光照得到的区域依旧明亮,其余地方好似笼罩了一层薄纱,变得朦胧晦暗,连温度也骤然降下来了。
夏镜提起一点兴趣,四处走一圈,发觉屋内的装潢倒是比外表看上去有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开放参观的缘故,一楼几乎全部打通了,看着比预想中宽敞。地板是深色细长的实木,不知让人走了多少年,阳光下满布划痕,阴影处厚重无声,走在上面只有轻微的回响。无论是棕木的地板,瓷蓝的炉台,琉璃绿的墙砖,还是黄底红边的窗棂,都呈现出某种岁月赋予的独特色彩。沙发摇椅明显是后来添置的,但各式家具共存于这样一个空间,又分外和谐。
整个一楼只有两个房间是有门的,夏镜没来得及细看,就听杜长闻的脚步声已经往二楼去了,还有声音传来,在略显空旷的房子里轻轻回荡:“急什么,有的是时间参观。”
夏镜想想也对,于是放弃那两间屋子,转身走回客厅,往那张看着就又厚又软、格外诱人的沙发上一躺,顿时感觉浑身力气一卸,再也不想挪动分毫了。
昏昏欲睡中被杜长闻拍了拍脸,夏镜才睁开眼:“嗯?我睡着了?”
说完见杜长闻换了身衣服,头发湿着,清淡的水气混着沐浴露的味道飘到鼻尖,忍不住凑过去先讨了一个吻,才坐直身体含糊地问:“你洗完多久了,几点了?”
这几个问题杜长闻是一个也不回答,赤着脚站在地板上,他几近纵容地对夏镜说:“想睡就去楼上睡,不睡就洗个澡吧。”
见夏镜一面回答“我去洗澡”一面站起来,慢悠悠地要上楼,又听杜长闻补充道:“浴室在左边尽头。”
夏镜眯了这一会儿,又洗了个澡,出来时就精神多了。
寻着声音,他在厨房找到杜长闻。
厨房没有门,里面偌大一个瓷砖垒砌的桌面,环绕三面都是厨台,角落嵌着冰箱,仔细一瞧还有烤箱,可谓古今结合,配置得十分豪华。夏镜学杜长闻赤着脚,头发也不擦,靠在门框上看他切西瓜,看了几秒忍不住拉开冰箱门,看见里面塞满了新鲜的蔬菜、水果、肉类、酸奶,甚至还有各类啤酒和一罐蜂蜜,终于笑出声来:“难怪你说都准备好了,可是这么多东西,你是怎么偷偷运上来的?”
杜长闻拿了一牙西瓜塞进他嘴里,轻描淡写地回答:“请人提前送来的。这是住人的房子,又不是深山老林,有什么难?”
夏镜被说了也不在意,笑眯眯地跟着他走回客厅,盘腿坐回挚爱的沙发,享用水果。
继西瓜之后,他们又陆续享用了葡萄、酸奶、沙拉,当然还有聊天和亲吻。这下不仅不知道时间,连吃的算哪一顿也不知道了。
仿佛眨眼间,天色就已经擦黑,两人也没顾得上归置完行李,聊到觉出困意,就去二楼卧室里睡觉。
山里实在是静,一倒头,睡意就袭来了。
夜里,不知第几道闪电透过窗帘缝隙划进卧室,留下刺眼的白光,接着是闷雷轰然响起,伴随着逐渐加大的雨声,这才吵醒了夏镜。这个季节,又是山里,雷雨频繁也在预料之中,夏镜扭头看向身旁,杜长闻果然不在。
反正是假期,睡不着也没关系,夏镜如是想,于是顺从本心也爬起来。
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往下看,一眼就看见杜长闻靠在沙发上,就着一盏台灯看书。夏镜正要下去,身子还没动,杜长闻就抬头看上来了:“你也醒了。”
“你头顶长眼睛了?”夏镜笑道,这下放开手脚噔噔地走下楼:“我总觉得我们睡得早,看来那时候不是天黑,是要下雨。你说这趟是不是白来了,想着来避暑的,结果天气这么坏。”
话虽这么说,语气却并没有什么不满。
走到沙发后面,他又圈住杜长闻的脖子问:“咦,这不是我带的书吧?”
“嗯,是这间房子里的。”
“哪儿有放书的地方呢,我都没看见。”
“你背后,那间小房间。”
夏镜记起自己没来得及参观的房间了,松开手往里走:“我去看看。”
他先打开尽头的一间屋子,开灯一瞧,是间卧室,小是小了点,但围着扇形落地窗,想必白天来看风景会相当不错。当然此时此刻,只有风雨中摇撼的树影和时而闪过的白电,要是睡在这里,真是没人能睡得着。
熄了灯关上门,他又打开隔壁那间屋子,里面除了一小扇窗户,全是高大的木柜,柜子里堆满书籍、锦盒、珐琅器、瓷器、相框……即使定时有人打扫,依旧透着一股细尘或是旧书页的味道。
夏镜看了两眼就失去兴趣,正要走时,目光扫过一张框住的照片,又停住了。
那是一张很小的黑白照片,相框下半部分留出空间,贴了张说明文字,大概是当初给人参观展示所用。定神细看这几行文字,原来照片上的人乃是最初建造这栋房子的主人,也是如今这一代主人的先辈,但说明里只写了“摄于晚清”,没有标明年份,到底是哪年拍摄的照片就不得而知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接着是杜长闻的声音:“在看什么?”
夏镜转身,将手里的相框递给他看:“原来这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只是照片里有两个人,不知道是哪个。”
窗外雨声响得如瀑布一般,夏镜说话时离得很近,窗户外明昧的光影印在他脸上,将睫毛的影子拉长了。逼仄的空间里,杜长闻一伸手就揽住了他,这才将目光移至那张照片,只扫了一眼就说:“因为没人知道了。”
夏镜感到杜长闻的手在自己背脊上轻轻爱抚,夏夜的暴雨让气温迅速降低,空气微有凉意,彼此相贴的温热体温就显得格外熨帖亲昵。
夏镜朝他笑了笑,才问:“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