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否祈祷 无论他是否祈祷 第22章
作者:陆辞宗
冬天实在麻烦,天黑得快,气球也出现得少,徐远川甚至想直接去买点氢气算了,找个地方打打气,反正他的根本目的不是气球本身,只是需要能飞起来的东西。于是一路上对陌生人的问话从“您好,请问您知道哪儿有卖氢气球的吗”逐渐精简到“哪儿卖气球”,精简后得到的答案是“超市里不就有吗”,秉持着多听人劝的美好品德,徐远川就近找了个商场。
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架遥控飞机。
都一样吧,他想,能飞就行。
这时手机在衣兜里振动,徐远川拿出来看,果然是沈光霁打来的。可惜电量只剩百分之三十,他不想浪费在编谎话哄人上,挂断以后干脆关机了。
沈光霁打不通徐远川的电话,一整晚都心不在焉,唐颂妈妈看出来了,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按下免提,再次给徐远川打电话。系统提示“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尽管内心毫无波澜,但他眼里的担心浓重得像能具象化,直直掉出来,把手机屏幕都砸烂。
“他还没回学校,只是心情很不好,所以没有一起来。”沈光霁说:“电话突然打不通了,我有点担心。”
和预料中一样,唐颂妈妈连忙催沈光霁回家,“那快回去看看,别出什么事情。这孩子家庭情况比较特殊,心思肯定敏感,越是逢年过节的,越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待着。”
一旁的唐颂拦住沈光霁,无奈道:“怎么会啊?我们出门前他还好好的啊。”
唐颂妈妈却叹了口气望向他,“你还不是那个年纪最让我担心,我出门的时候你还...算了,不说这个。”她摆摆手,“你就在家陪我好好吃饭吧,车钥匙给光霁,让他先回去。”
没说完的话,是“我出门的时候你还好好的,一转头人就到了病床上”。
那年唐颂闹着要跟沈光霁在一起,不被允许,他晚上就把浴缸放满水,整个人躺进去,不知道躺了多久,只知道挣扎的样子狼狈极了,好在自己看不见,事后也没人给他具体描述,醒来就在医院了,也终于跟沈光霁“在一起”。
沈光霁没有把车开很快,他始终认为,徐远川不会离家太远,很可能就在小区附近等着他回来,这种事情已经很常见了,总之心跳平稳,没在担心什么。
直到把车停好,缓步走到楼下,还是没等来一个突然出现的徐远川,这才浮现了点久违又让人讨厌的失落感。
电梯从一到九,快速上升,中途没有停下来,沈光霁只能顺利地插进钥匙打开家门,一个人走进去,没有一盏灯亮着。
徐远川不在,同时房间里那个锁着徐远川身份证的抽屉被砸坏了,毫无美感的坏,整个锁芯都被拆了,混着一地木屑,就这么躺在地上,保留丑陋的残局。
与此同时,唐颂在家放下了筷子,学着沈光霁之前的模样,装出满眼的担忧,慌张地说:“光霁应该早就到家了,现在都没打个电话报平安,要不然我还是过去看看,假如真出了什么事也能帮得上忙。”
徐远川方向感好,走过一次的路就不会忘,回去不需要导航,但他稍微耽误了点时间,刚才在超市忘记买纸和笔,又不知道附近哪里还有地方能买,只好在路边借用了一下店家的。
一家正准备早点打烊回家吃汤圆的烧烤摊,徐远川举着一架遥控飞机,冲正在往推车上放塑料凳子的老板说:“我看见您刚才在算账,那个纸能不能给我一张?”
好说歹说,终于是要来一点。
今日计划都完成了,徐远川回家的步子都轻快不少。
进了小区走到楼下,徐远川才开始试着操作这架飞机,上手很快,飞两圈就稳了。于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手机开机,给沈光霁打电话,一拨通就把手机也放在地上,操纵飞机飞到九楼的窗口,让它在那里缓慢盘旋。
电话很快就接通,沈光霁和往常一样不说话。
手机毕竟在地上,徐远川只好大声说:“老师!快去你房间!”
沈光霁仍是沉默。
徐远川耐心解释:“给你看个东西,你去房间打开窗户,我等你!”
沈光霁大概也有一丝好奇,不然不会那么快就把窗户打开。
一打开,就看见一架两个巴掌大的直升机稳稳停在面前,深红色的,和天黑不搭。直升机上还挂着一只纸飞机,小到沈光霁拿起它只需要用两根手指。
徐远川看见沈光霁拿到纸飞机了,就让遥控飞机飞进窗口,然后直接长按关机,当一次性的,不打算要了。
他把手柄放下,捡起地上的手机,站起来对着窗边的沈光霁用力挥手。
沈光霁根本留意不到徐远川的动作,只是刚好向下望的时候看见了。他也把手机放回耳边,听见徐远川说:“老师,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每天都往你房间扔纸飞机,没有一次飞进去。”
他听起来很高兴,“总算飞进去一次,这还是九楼,比之前高得多了。”
沈光霁下意识皱起眉,恍惚想起来前两年,偶然在宿舍走廊看见楼下的徐远川捡起一只地上的纸飞机,然后抬手,结果想要往上飞的时候刚好跟沈光霁对视,他完全不心虚,也不紧张,扬了扬手里的纸飞机,笑道:情书,给你的。
“我本来想买个气球的。”徐远川从衣兜里掏出来一捆风筝线,“线都买好了,想接在气球上,飘上去给你,可是我没买到气球。”
沈光霁看了一眼纸飞机,实在太小了,兴许把纸摊开都不及半个巴掌大。
“老师,我骗你了。”徐远川说:“我回西城的车是今天晚上出发,明天早上到而已,我会再来找你,这次就先再见吧。”
话一说完就挂断了,人也跟着转身走,手柄还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想要了,还是忘了捡。
沈光霁把手里的纸飞机拆开,是一张沾着一点油污的纸,并不完整,看起来像在什么地方撕下来的一个角,笔芯也快没墨了,三个字写得深深浅浅。
一如既往,是“我爱你”。
他再次低头,楼下只有一个遥控手柄。
徐远川往小区外面走,中途看见个熟悉的人影,他停下来待对方走近,果然是唐颂。
有点意料之外,他不上楼的理由其实有一部分是以为唐颂现在也在家里。
“哟。”唐颂打了声招呼。
徐远川双手插在衣兜里,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握着风筝线,在想,这是陈风给他买的手机,不能弄坏了,另外还有张身份证,一会儿还得用,但风筝线为什么没跟手柄一起放下呢,难道说是命中注定。
“怎么走了?”唐颂问:“不跟你心爱的沈老师共度良宵吗?”
徐远川反问他:“你有事儿吗?”
唐颂笑道:“你之前说我什么都不是,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得给你个解释。”
他说:“你知道沈光霁为什么对谁都默认我跟他在一起吗?因为我们互相知道对方的秘密,每一个秘密都能成为把柄。”他靠近徐远川,距离近到能在黑夜里看清徐远川眼睛里的亮光,“我早就不喜欢他了,所以你尽管跟他在一起,我不会吃醋嫉妒,我只会跟他纠缠一辈子。我永远都是被他承认的那个,而你呢,你才是...什么都不是。”
这种话压根不会影响徐远川的心情,他只是觉得衣兜里的风筝线既然还在这里,就总有它存在的道理,于是说:“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很想放过你。”他也往前一步,离唐颂更近,“可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男朋友跟另一个人纠缠一辈子,对吗?我经常劝沈光霁去死,可是他不去啊,那就你吧。”
沈光霁追出来,头一回没有顾及那么多,还穿着家里的室内拖鞋。可跑出第一个拐角,看见的却是徐远川坐在唐颂身上,笑容扭曲。
或许不太对。
离近了才看清,唐颂已经呼吸不畅了,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脖子上绕着一圈透明的细绳。
看起来像罪魁祸首的徐远川已经没有勒紧绳子了,只是在欣赏唐颂此刻的神情。月光洒下来,落在他身上,侧脸裹着一层冷光。
他似乎察觉到沈光霁的存在了,微微抬起头来,眼神冷静,怎么看都是完全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半点都看不出,这是几分钟前还在用纸飞机送情书,眉眼弯弯说我爱你的人。
第23章
徐远川的票改到了隔天上午。
他原本不想走了,可是沈光霁不许,难得听见沈光霁那么大声地说“滚”,甚至用上了脏话,扯着他的头发吼“我他妈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给我惹事”,看来的确非常生气。
徐远川只好走了,但跟听不听话没关系,只是猜得出来沈光霁兴许要替他的任性行为买单,去给唐颂和唐颂的家人道歉。沈光霁那么看重体面的一个人,徐远川不想看到他低声下气。天一亮就一走了之,表面上是听了沈光霁的,实际上是他自己找到借口逃避。
他认为自己很无耻,同时又不觉得这点无耻有什么问题。他不会去想沈光霁有一定不能跟唐颂一家人撕破脸的理由,哪怕听唐颂说了他跟沈光霁之间有所谓的秘密或者把柄,那都无所谓,当下听进耳朵里,风一吹就过滤掉,所有的一切他都只会按照自己愿意接受的方式理解,比如一大清早就在跟自己说:沈光霁为了我,要独自去面对他们,以防他们不放过我,还让我逃走。
这怎么不能称之为“爱”呢。
车站人来人往,但凡有人无意间把目光掠过徐远川,都会飞速再转回来,有的远远盯着他看,有的小声议论,而工作人员直接问他:“您需要帮助吗?”
徐远川忍不住笑,笑得嘴角都疼,“报警吗?我都要走了。”
“可是...”
“可是外地人被家暴,南城的警察也会管吗?我在西城的时候警察可不管,因为我也不是西城人。”徐远川摆摆手,不想继续说瞎话,时间差不多了,走去检票。
坐进车里才有闲心拿手机出来照了照,打开前镜头看了一眼,自己都有点震惊。昨天晚上只是觉得疼,没想到一觉起来脸上嘴角大片青紫,左侧的眼角还肿得厉害,是被沈光霁按着脑袋在柜子上撞的。他有点佩服自己,因为这一觉睡得挺好,一夜无梦,醒来还能听见沈光霁的心跳。
昨天晚上,沈光霁把唐颂扶起来,要送他去医院,唐颂不去,执意要回家,沈光霁也不反驳,把他扶进车里,在徐远川准备跟过来时一脚把他踹开,满脸怒意,叫他滚。
车门关得很用力,徐远川摔在地上,仰头刚好跟车里的唐颂对视,姿态狼狈地看着车开远了。他想,沈光霁一定是故意这样的,故意大声吼他,唐颂就会觉得自己更重要,然后少跟他计较一点。
这么想着,心情就好了,站起来往回走,走到家门口,靠着门坐下,等沈光霁回来。
一等就到凌晨。
沈光霁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徐远川都想笑话他一句“再这样该长白头发了”,可惜没机会说。
沈光霁走过来,沉声问他:“不是让你滚吗?”
徐远川语气轻松,“留下来为我做过的事儿负责呗,我没打算让你来承担。”
话音一落就被扯着头发拽进屋子里,一头撞在柜子上,瞬间天旋地转。
没晕太久,他突然笑起来,在想,难道伤害与伤害叠加也能负负得正吗,还是偶然触发了什么成就,奖励当场送达,否则怎么眼前发黑意识逐渐抽离的时候会被沈光霁狠力的一巴掌扇醒。
可是能看清了,又开始耳鸣,听觉被屏蔽了一样,不知道屏障外的沈光霁在说什么。
看起来不是好话,干脆想象成告白的话。
沈光霁心跳剧烈,呼吸急促,目光虽然凶狠,但徐远川总觉得他想哭,神情很痛苦。所以他不笑了,也不说话,任由沈光霁把痛苦都发泄在自己身上,什么方式都无所谓,多疼都能忍住不吭声。
随便好了。
他想,又不会死。
不过这次似乎和以往不一样,沈光霁像是失控了。
他把徐远川拖进卧室,卧室里没开灯,只能借着月光勾勒彼此模糊的轮廓。
徐远川被一只有力的手掐着下颌骨,拇指按在他浅淡的伤疤上。
很奇怪,明明疤都不明显了,皮下受过伤的血肉竟然还会有痛觉,仿佛痊愈的只是表面。
徐远川努力在昏暗视线中抓紧沈光霁的身形。
完美的构图,像虔诚的信徒跪在神的脚边,甘愿将灵魂骨血都供奉。
他想,应该把上帝视角借来看看,记住现在的场景,然后画下来。哪怕他的神此刻手往下移,停在他的喉结处,用力收紧。
他完全不反抗,因为知道沈光霁不可能真的杀人。
做事不顾后果的人向来不是沈光霁,哪怕他一向对徐远川残忍。
“疯子。”
那个掐着徐远川脖子的人却红着眼睛这样说:“疯子。”
不停重复。
果然,在徐远川控制不住抬手去抓沈光霁的衣袖,手腕却因为根本使不上力而直直垂落下去的时候,沈光霁松手了,用那只徐远川喜欢触摸的粗糙手掌把他按在地上。
额角贴到冰冷地面的瞬间,徐远川听见很大一声闷响,觉得脑子里的东西全都撞散了,什么情啊爱啊,都成了一堆碎片。想吐,又挣扎不动,只好低声呢喃:“不要太过了...会把我吓跑的。”
沈光霁没有理会,一脚踩上他的背,俯身去拿他的手机。
徐远川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在意他要做什么,吃力地睁开一只眼睛,伸手靠近沈光霁的另一条腿。他想握住沈光霁的脚踝,或者抓住沈光霁的裤腿,怎样都好,总之是要触碰到什么。但沈光霁没给他机会,脚拿开,后退两步,直接出了房间。
徐远川扶着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非常有闲心地背了一长串圆周率,以此确保脑子还能用。
他把房间的灯打开,干净整洁,床头柜上有一个玻璃杯,那是他以前送给沈光霁的。
还没听见沈光霁回来的脚步声,徐远川去卧室的洗手间照了照镜子。脸上没有血,再疼都只是红肿,青紫也没有这么快出现,至少得等到明天。
那要如何才能一眼看上去就触目惊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