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否祈祷 无论他是否祈祷 第23章
作者:陆辞宗
徐远川左右看看,在靠墙的置物架上找到一把剃须刀,剃须刀旁边有一盒刀片,十分应景。
他把盒子打开,拿出一片,皱着眉思考,应该在哪个位置制造一道伤口,才能看起来像是沈光霁刚刚的失控行为造成的。
短暂的思考结束,他把目标定在眼角,进屋时眼角撞在柜子边沿,现在就已经肿得很严重了,如果是这里流血,应该比较容易让沈光霁归咎于自己。
准备实施的时候,沈光霁突然进房间了,徐远川闻声回头,恰好撞见沈光霁还没来得及藏匿的慌张神情。
“你想干什么。”沈光霁说。
徐远川又不禁露出一点笑容来,“老师,你的声音在发抖。”
沈光霁朝他伸手,“拿来。”
徐远川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刀片,又看了一眼沈光霁摊开的掌心,犹豫片刻,选择把它放在了洗手台上。
刀片刚一离手,沈光霁就反手给他一耳光,头还有点晕,他没站稳,但在伸手想要去扶洗手台时被沈光霁拽着胳膊拖出了卫生间,接着一脚踹在他小腹上。身体失重向后摔,侧腰磕在床角,半天没能坐起来,嘴里尝到一点不算浓重的铁锈味,大概是嘴角破了。
好歹是见了点血。
他想,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趁机在舌头上用力咬一口,争取吐血吐得像下一步就该躺上担架进手术室,这样沈光霁就会更慌张,那刚才那样一闪而过的表情他就可以看个够。
人生也就这么点追求了。
“你想自杀吗。”沈光霁问。
声音很沙哑。
徐远川撑着地面坐起来,背靠着床,用手背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就快干了,完全没达到他想要的触目惊心。
“没有。”他摇摇头,“我想要你爱我。”
“那你是想杀了唐颂。”
“也没有,我没想过杀人啊。”徐远川如实回答:“他让我不高兴了,我只是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看见他难受我就收手了,可不像他,我满脸是血的时候还把手按在我的伤口上,里面还有沾着酒的碎玻璃。”他微微偏头,不明白为什么,还是想笑,嘴角始终是上扬的,“明明是他让我受伤更严重,而你是怎么对他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给你惹麻烦,每一次都是他先挑衅我,你为什么要因为他受伤了,就把我弄成这样呢?”
沈光霁正要说话,被徐远川捂着肚子的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
他走到徐远川面前蹲下,满脑子都在想反驳的话,可事实就是如徐远川所说的那样,徐远川因为唐颂受伤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做过,他若无其事跟唐颂相处,任由唐颂叫自己“男朋友”,就算他有理由,徐远川看见的感受到的也是事实。
“老师。”
徐远川缓过来,笑容还是丢不掉,“我十岁之后,就没有跟父母一起生活了,跟你一样。”
沈光霁不明白徐远川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可是心里好像被谁泼了一碗浓硫酸,恨不得把胸腔剖开,否则没法阻止它继续腐蚀,喘不过气,太疼了。
“你也是十岁,对吧,那天听唐颂妈妈讲的。”徐远川抬手,手指从沈光霁的脸,抚摸到沈光霁的嘴角,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语气平静。
“十岁之前,他们一直这样对你吗?”
沈光霁呼吸一滞,目光空洞,像在徐远川乌黑的瞳孔里看了一组幻灯片:噩梦一样的父亲,放任噩梦吞噬他的母亲,伤痕累累的自己。
一定要回答的话,应该是“还不及十分之一,或者更少”,可仍然不明白,徐远川为什么这样问。
不是应该叫他去死吗?像前些日子那样。
徐远川膝盖点在地上,靠近沈光霁,在拥抱他和被拥抱之间,选择了前者,侧头靠在沈光霁肩上,双手拥着他的背,轻声道:“我比你幸运,十岁之前,我的父母很爱我,如果你没有被父母爱过的话,真想带你回家,可是我也没有家了,不知道该怎么救你。”
徐远川其实是猜的,唐颂妈妈并没有提到过沈光霁十岁以前的事情,可他一直认为,人总是会潜移默化地成为父母的复制品,就算不完全一样,也大概率会继承最让自己厌恶的那一部分,尤其是他们对待自己的方式,包括言语和眼神。
暴力、自私、冷漠,最容易渗透神经,如果生长在一个只有阴雨没有阳光的环境,那场雨必定会下进身体里。
至少徐远川是那样理解的,比如一发怒就控制不住的破坏欲,稍有不耐烦就想摔东西,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会有这类行为,都说明血液里有这种基因。
而沈光霁向来隐藏得很好,假如让西大的师生一起给他写封告别信,从开篇至结尾都会是褒义词和一切有关于美好的歌颂句子。偏偏一到徐远川面前,沈光霁就重新走进雨天。
他眼里的徐远川其实是像太阳的,可想要靠近他,触碰他,就非得要走进那场雨。他那么讨厌真实的自己,做了那么多年别人眼中的光,好不容易遇见属于自己的太阳,想把太阳留下,身上就全都是父母的影子,逃也逃不掉,几度把自己推下悬崖。
徐远川想,也许怪罪于基因问题也是一种为错误行为开脱的方式,简而言之就是推卸责任,但偏执也好,自作自受也好,他爱沈光霁,注定要为他开脱。
所以他说:“我明白你。”
也就到此为止了。
想跟沈光霁聊一聊自己的过去,一开口却发现连这一点也跟沈光霁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也没有太多倾诉的欲望。可能是因为,有些东西他当初选择了切割开,快乐的部分留在脑海里,痛苦的部分当成假想,每过一天就忘记一点,现在要把它当成故事拿来讲,就虚虚实实说不清。
“别说谎。”
于是也就只配得到沈光霁这样的回答。
晚上他们没做,哪怕徐远川很想吻他,可是太累了,沈光霁的心跳就像催眠曲。他贴着沈光霁的胸口,在努力保持清醒想跟沈光霁说说话的时候睡着了。意识模糊时最后停在耳边的话是:“你的票改到明天上午九点半了,给你定了七点的闹钟,自己起来,我不送你。”
上午徐远川在闹钟响起之前醒了,见沈光霁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缩在他怀里把闹钟关了,心里数到六十才轻手轻脚坐起来,多占有了一分钟的拥抱。
他知道沈光霁也醒了,沈光霁一向睡得轻。
他故意闷哼一声,把动作放慢,像是浑身疼到挪动都很艰难。实际上的确很疼,只是他通常不会把疼痛当回事,如果不是骨头断掉真的动不了,他就是爬也会让自己爬起来,生龙活虎到恨不得当天去参加一场篮球赛。
沈光霁仍然闭着眼睛,但他并不介意,伸手摸了一下沈光霁垂在侧脸的发丝,轻轻笑了一声。
还差一点,他想。
他俯身,把吻落在沈光霁耳垂,柔声说:“老师,我这个假期也很开心。”
在车上睡了一觉,醒的时间很巧,马上就要到站。
徐远川揉揉脖子醒醒神,又体验了一把仿佛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散架。
旁边坐的也是个学生,这时候正在收拾路上拿出来的东西,看来要在同一站下车。徐远川睡着前持续感受他偷偷瞥过来的目光,很想告诉他“你大方点儿看也没什么”,可嘴角一扯就疼,干脆闭嘴装没发现。
到站的时候坐着没动,等别人先下,顺便不紧不慢扣好了羽绒服的扣子。这显然不是沈光霁的衣服,沈光霁没有这么学生气的羽绒服,非常浅的灰色,有四个衣兜,找不到品牌logo,大概又是某天出门特意给徐远川买的,尺码刚刚好。
徐远川从大号的衣兜里拿出一副毛绒手套,绳子垂落下去,是那个雪夜里跟沈光霁一起戴过的。但这不是他放进来的,早上把提前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衣服穿好,手一放进口袋就摸到了。
他把手套戴好,手掌一张一合,眼神愣愣的,站起来跟上队伍末端,走出车厢。
西城的下午阳光很好,徐远川回头看了一眼来往的人群,没去地铁口,也不去打车,慢悠悠出了车站,在附近的小店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安安静静地坐在店门口的木椅子上捧着吃,小口小口,速度很慢,像是发呆,又像是专注地看马路对面的公交车一辆接一辆从起始站出发。
吃完也不着急走,给沈光霁发了条短信报平安,告诉他自己已经到西城了,提醒他记得去吃饭,末尾还加了一句:等我放假了,会再来找你。
知道沈光霁不会回,发完就起身走了,随便上了一趟公交车,随便它要往哪开。
车拐到下一个路口,沈光霁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走到徐远川刚刚待过的地方坐下,买了一杯豆浆,和徐远川一样看着马路对面的车开远,一辆又一辆。
第24章
徐远川来这个世界二十多年,终于为数不多地幸运了一回。
他去南城只带了手机和身份证,没记得拿宿舍钥匙,抱着侥幸心理回宿舍,室友竟然给他开了门。
每年假期留校的人都不多,尤其是寒假,大家都会回家过年,今年室友说,他爸妈出国旅游了,去的是他早就自己去过的地方,还是跟团走的,他没兴趣再去一次,知道徐远川每年都留校,本以为能有个伴儿每天一起打游戏,谁知道刚考完试徐远川就人间蒸发了,他在宿舍等了两天没等到,打电话又没人接,干脆自己换个地方旅旅游。好巧不巧,昨晚刚回来,今天就碰上徐远川。
徐远川觉得很神奇,一般情况下他肯定是白来一趟,心情都跟着好了点。
“川哥,我给你带了礼物。”室友躺在床上用自己研发的懒人工具给徐远川开的门,这会儿还躺在上铺,指着柜子旁边打开的行李箱说:“你自己拿噢,别人挑一个,你挑两个。不过他们都不在,你都拿走也行,回头别给他们发现了。”
徐远川关上门,低头扫了一眼,然后仰头看他,“你拿我稿子交作业干什么,不是说了只拿去参赛?”
“我时间没来得及...而且我改了啊!”室友慌慌张张坐起来,说完又发现自己不应该这么理直气壮,于是又趴回了枕头上,“老叶说你了吗?”
“说我抄袭。”徐远川蹲下来,在行李箱里左右翻,拿了两个手办。他对这个不感兴趣,主要是家里那两个高中生喜欢。
“不是吧...要抄也应该是我抄你?”
“你交得早。”
“你挂科了?”
“没,重新画了。”
室友瞥他一眼,“真没下次了哥,原谅我一回。”
徐远川起身把灯打开,“随便你。”
室内光线暗,室友这时候才发现徐远川脸上的伤,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具体原因是大一开学那年他看徐远川很不爽,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打一架,半分钟就被按在地上认输了。于是忍不住问:“你这是...碰到个练家子啊。”
徐远川不想跟他唠这个,没说话,把空调温度再打高一点,坐在椅子上玩手里那副毛绒手套,心想要是像以前那样出远门背个双肩包,沈光霁大概会把帽子和围巾也给他塞进来。
中午室友要点外卖,问徐远川吃什么,徐远川说他会出门,室友问他能不能一起去,徐远川说滚。
换成平时,室友其实不怎么爱主动找徐远川说话,这次大概是有负罪感,怕徐远川以后不做他的生意。
大一刚认识的时候大家都不熟,知道徐远川专业文化双第一考进来,都想跟他聊两句,这位室友也不是委婉的性格,开口就问“大佬,以后能帮我做作业吗?有偿的”,徐远川卡里的生活费省吃俭用最多撑两个月,顿时觉得这买卖能做,从一开始就明码标价不打折。
这次老师说作业可以拿去参赛,室友想要这个奖,给徐远川开双倍价,徐远川向来认为给钱就是爹,没有不能干的,但提前跟室友说了,只帮参赛,不能拿去交作业,因为他本身就只做了两个方案,类似,但不一样,其中一份是他要交的作业。谁知道室友前脚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变卦,随手改了几个素材就交了,高分和荣誉都成了别人的。
徐远川没生气,不出意外他任何时候都认为钱到位了,多重的黑锅都可以背,有了这个插曲,说不定还能多赚点。
钱凑够了,他这个假期就不用那么拼命接稿,可以把时间留出来陪沈光霁。不过这事沈光霁不知道,好歹是他们学校的老师,徐远川忍住了没说,怕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感度会清零。
原本计划着下午睡一觉,但刚从岛屿蹭了顿饭出来,就接到宋朝闻打来的电话,问他在不在学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说:“借个宝宝给你玩儿两天。”
徐远川头顶冒出来一个问号,“不好意思我请问一下,是您家那位年满十六岁的宝宝吗?”
宋朝闻:“他在我心里永远长不大。”
徐远川:“他在我心里已经老去了。”
话是这么说,然而宋朝闻真要把他家小侄子送来,徐远川也不至于再给他塞回去。何况宋朝闻的助理只把陆清送到车站,目送陆清上了出租车就给老板回电话,然后匆匆忙忙赶下一趟车走了。宋朝闻打电话来的时候,陆清都已经从车站出来半个多小时了,于是徐远川只好点了根烟蹲在学校正对面的快餐店门口,感谢今天风不太大,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
陆清这个人从小就是他们院子里的传奇人物,见了谁都笑眯眯,怎么逗都不会哭,摔倒了生病了也不闹,而且长得太像洋娃娃,导致徐远川当年接手照顾他这一项重大任务时,根本没怎么把他当个活人。
那年陆清才四岁多,宋朝闻过完这个夏天就要去上大学了,正愁到准备在退学和带陆清上学之间做个艰难抉择,就碰上徐远川来北城,甚至刚到的第一天就展示了一手惊人的厨艺,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宋朝闻的救星。
后来徐远川一整个夏天都在帮着带孩子,带到宋朝闻开学走了,他也习惯了。
陆清背着个小挎包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徐远川又好像能理解宋朝闻说“他在我心里永远长不大”的意思了。
陆清头发有点长,发质很软,垂在肩头轻飘飘的。小时候身体底子太差,一直营养不良,到现在还是瘦得像能被风吹跑。不过个子也已经长到一米七了,看上去不至于是个宝宝,至少徐远川不觉得,只觉得他左脚绊到右脚的瞬间有点弱智。
徐远川想,他没有骂人的意思,弱智或许也可以是褒义词。
“吃饭了吗?”徐远川接过陆清递给他的小挎包,比巴掌大不了几公分,也不知道能装点什么,感觉作用还不如他兜里的毛绒手套。这么想着,干脆把手套拿出来给陆清戴,刚好跟陆清羽绒服帽子上那圈毛领很搭。
“在车上吃了一点儿,太难吃了,所以还是很饿,回答完毕。”陆清盯着徐远川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目光挪到手套上,大脑有点混乱,“我本来只有一件事儿要说,现在临时多了两件,你帮我选一选,先说哪件。”
徐远川:“掐头去尾选中间,B。”
陆清指指徐远川的脸,“你怎么了?”
“跟人打架。”
“他怎么样?”
“比我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