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否祈祷 无论他是否祈祷 第26章
作者:陆辞宗
沈光霁没在这个拥抱里感觉到安慰,大概是此刻对徐远川多少有了一些了解,会想,他不论做什么,兴许都只是为了自己高兴,也可能清醒时假装不难过,灯全熄灭了才偷偷来借一个拥抱。
那之后徐远川总爱跟在沈光霁身后,一言不发,一步不落,距离近到一转身就能撞上的地步,不少人都误会他们原本就走在一路,目的地都是一样的。
这段路走到头,通常是沈光霁回宿舍,徐远川转身走,走前会在门口留一张速写,速写上的动态是他当天看到沈光霁的第一眼,画面在脑海中定格,低头就能画出来了。
也许是那些行为太明显,学校里渐渐传出些风言风语,沈光霁向来在意别人的言论,不得不找到徐远川,告诉他这样不对,没想到徐远川的处理方式是,把所有能够被制造出谣言的事情全盘托出,别人发现了的、没发现的,全都公开发布,让每一个人都看,唯独把沈光霁这个默认一切发生的人推到了受害者的位置上。沈光霁每天在办公室都能听见其他老师议论:那个徐远川会不会精神有问题啊?难怪总是不合群,沈老师实在太可怜了。
沈光霁连忙说:误会了,不是这样。
他去论坛发了个帖子,编造一些假话为徐远川澄清,然而担心的根本不是徐远川今后的处境,那些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是怕徐远川会在背后说他:我为了你放弃那么多来这里,你就这么对我?
实在良心不安。不安到徐远川假期没有地方去,辅导员问他能不能暂时住在自己这里,也想都没想就同意。
刚答应就后悔了,因为徐远川比想象中粘人,总缠着他要拥抱,三句话不离“喜欢”,叽叽喳喳的,烦得要死。
他自认为对徐远川没有好感,敷衍一下也不想,可看见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食材水果,又觉得这间宿舍的气氛不那么死气沉沉了。
某天睡了个安稳觉,十分难得,梦都没做,在想是不是因为有人睡在身边,失去了一直以来都畏惧,但从不肯承认的孤独感。把这当成借口,他尝试着抱了徐远川一下,徐远川比预期中还要开心,就好像小时候他想象自己跟妈妈一起庆祝生日,妈妈给他买了一件新衣服一样。那时他想象中的自己就是徐远川此刻的表情,惊喜、兴奋、感动,想要跳起来,用最直白的动作表达高兴。
所以他忍不住问徐远川:你为什么喜欢我?
徐远川那次没有正经回答他,半开玩笑似的说:我的成长经历一帆风顺,趁还年轻,想走点儿弯路。
沈光霁的第一个文身模特也是徐远川,图案是徐远川临时画的,笔触潦草,但文在身上反而合适。
他画的人物很像沈光霁,可他说那是他白日梦中的自己,沈光霁对此没发表看法,他却非要补充一句:有可能我就是想成为你。
沈光霁对此嗤之以鼻,假如眼神能具象化,徐远川大概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掐死他。
后来他们带徐远川去飙车,徐远川说他想骑,沈光霁知道徐远川不会,但还是同意了。
仍然只是好奇。难过、失落、快乐,都见过了,好奇那张脸上会不会出现惶恐。
然而事实证明或许真的不会,徐远川甚至在落地前最大限度地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沈光霁。沈光霁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人,想问他哪里疼,结果听到他说:不是故意的。
那天沈光霁答应过徐远川,会考虑要不要在一起,但只是说考虑而已,实际上并不想给出结果,反正无解的题世界上有那么多。
可晚上回到宿舍,徐远川没得到答案,又再次提起他不知从哪里来的爱。
他说:小的时候家人告诉我,第一眼就喜欢的人,大概率会是我渴望成为的样子,身上具备我没有的特质。我第一次见你,雨刚停不久,光正好透过窗打在你侧脸上,发梢都是淡金色的,好像活在阳光里。后来一出门儿我就看见彩虹了,总觉得是你带来的。
告白的话听太多人说过了,什么样的情话都有,沈光霁完全不感动,反而更在意徐远川话里的“渴望成为的样子”,当时真想问: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吗?什么都不了解,怎么就渴望成为了。
还没来得及问,徐远川又说:只有最后一句是真的,这话太矫情了,不编造一个开头我说不出口。
那个假期开学前,徐远川为了跟沈光霁一起留校,从二楼的窗口跳了下去。说跳似乎不太对,更像坠落,尽管只在二楼,死亡风险也很高。
这个年代人人都说过几句“活不下去”,但假如真让正在说“死了算了”的人从楼上跳下去,当下也拿不出那么多勇气。而徐远川并没提到死,只是为了留在沈光霁身边而已,不顾后果的行为简直像在说:如果不能,那死了也行。
沈光霁没有在第一时间匆忙赶下楼,他并没有被徐远川的极端行为吓到,感动也不可能存在,最多是震惊。反正不是他推的,所以负罪感也无,站在窗边向下望,画面毫无美感,不值得被他记住。
徐远川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是在被他抱起来的时候笑出声了,由于身体过度疼痛,眉心紧皱着,笑容很扭曲,衣服也脏了。
从那之后,徐远川就像一个实验品,沈光霁每天的工作任务就是观察徐远川的一言一行,记录他每遇见一件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然后定期评估,成绩好就抱一抱,达不到预期就扔进玻璃瓶里,等待整个实验室的设备重启,他也自动刷新,成为一只新的小白鼠。
沈光霁有一本速写本,就放在床头柜里,里面每一页画的都是徐远川。这是他的评估报告,用来记录徐远川喜怒哀乐的最大程度。床头柜没有锁,徐远川任何时候都能看。
可徐远川从未发现。
他对沈光霁似乎没有占有欲,每天把自己的爱表达完毕就算达到目的,像一个新人类,一切行为都与众不同。所以沈光霁总想再靠近一点,否则无法一探究竟。
从徐远川大二开学,一直到大三上学期结束,双方始终没有统一自己在这段混乱关系中的定位,徐远川把沈光霁当成恋人,沈光霁把自己当成观察者,而观察对象自然是他的所有物。
他认为自己有权利干涉实验品的任何行动,否则稍不注意,小白鼠就会坏掉,比如为了找到他,第二次从窗口跳下去。
脏死了。
他当时想,早知道房门的锁没有用,下次就该把整个人捆起来。
那天徐远川又受伤了,每一步都迈得缓慢,沈光霁走在前面没有等他,没人看见的脸上十分烦躁,恨不得转过身把那个慢吞吞的人掐死,满心想的都是:这跟我没有关系,他活该的,装什么可怜。
这个学期结束之前,沈光霁就提前办好离职手续了,只不过没告诉太多人而已,至少没传到徐远川耳里。校方答应宿舍能给他住到下学期开学前,可唐颂突然回国,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或许也不算计划,实在太临时了,想找个温度正好的地方度过最寒冷的时期,或者哪也不去,就把徐远川锁在房间里,每天做爱,做到他哭,做到失禁,做到他一脱衣服就条件反射主动钻进他怀里。
没什么特别的,只因为徐远川身上的气味很好闻,皮肤的触感胜过刚晒过太阳的毛毯。
反正实验品是他的所有物,没权力说不。
那天在小区门口看见徐远川,其实在预料之外。常把爱挂在嘴边的人心里多半没剩下多少,尤其徐远川总是看似情感外露,实际上没有也无所谓。
以前那么渴望沈光霁的拥抱,每天变着花样讨要奖励,沈光霁给了,他的确会高兴,但是不给,他也不会失落,平时也是一样,有时一时兴起会找个话题跟沈光霁聊聊天,沈光霁回应了,他就往下说,沈光霁不回应,那他就说给自己听。这导致沈光霁经常会想,兴许自己的存在也是相同的,跟他在一起,他会高兴,一走了之了,他也仍然继续他的生活。何况他还有个不知好坏的习惯,会把不好的记忆全都丢弃,发自内心当成从未发生,所以偶尔会听见他说:你对我特别好。
荒唐极了。
分开其实没几天,重逢时却有一种徐远川又小了几岁的错觉,头发难得长了一点,刘海能遮住眉毛耳朵,看起来瘦了不少,但脸颊还是圆圆的,让人有伸手碰一碰的欲望。
兴许唐颂也那么觉得,真认为徐远川是个孩子,当着沈光霁的面,没做出太过分的事。
而背后做了什么,沈光霁没看见。他把徐远川推出去,只是想让唐颂看看:我的伴侣还是个学生,直来直去,没有讨喜的性格,比不上你那些有性关系的企业家朋友。
归根结底,还是不能比唐颂更好。
事实上这不是他生存的必要条件,母亲已经去世了,没有人会再这样要求他,但这个习惯就像扎根在身体里,种子在童年就发芽了,跟他一样,越长越大,后来系铃人死了,根就挖不出来。
谁知道徐远川没在沈光霁面前也仍然把戏演完,装得一副任人摆布的怯懦样子,满脸是血也不张嘴哭闹一声,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徐远川跟沈光霁说,他在北城的家里就是这样的,所有人都说他斯文、懂事,而什么是斯文懂事呢,话少,少到委屈不能说,听见吩咐就照做,不哭,不争抢,如果学习成绩能好到不用自己开口就传到整个大院都知道,那就更是锦上添花。
沈光霁问他为什么:你不是最厌恶别人虚伪吗?
他说:我在家才需要这样,离开北城就放飞自我了,你怎么跟我相反?人是需要一个家的,我少说几句话多做几道题我的家人就爱我了,你又是为什么,一个从没想过往上升的大学老师,费得着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吗?
沈光霁没回答他,很多事情他根本没有答案可以说,但他知道自己跟徐远川未必是一类人了。
所谓一个家、家人的爱,对他来说都是只恨没有尽早失去的东西,很像他给徐远川做的那套餐具,陶艺馆的老板说到时给他寄过来,以防摔坏,垫了很厚的护角泡沫,拿出来很费劲,一粒一粒的,粘在手上,甩也甩不掉,每次清理这种东西都火大,所以它干净了,只会松口气。
徐远川似乎没有因为脸上和手上的伤生太久的气,或者说,他的怒气通常会在当下发泄出来,过了那个时机,生气都嫌麻烦自己。
这是他第无数次把那些不好的记忆当成虚假的梦了,非常主观的,拥有自我意识的,把它们放弃了,伤还没好就靠在沈光霁怀里,笑着说:天天从哪儿带回来的饭,都被你养肥了。
沈光霁十分羡慕这一点,恨不得时时刻刻让他痛苦,这样就来不及忘。
除夕夜听见徐远川提到一点家里的事情,沈光霁在唐颂妈妈面前轻轻拍他的肩膀,假装一副早已了然的模样。他想,假如内心独白无法隐藏,他此刻的脸上一定笑容扭曲。回家后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徐远川:不是说你的成长经历一帆风顺吗?
说不清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而徐远川也的确没有回答,只是说一些听起来像故意气沈光霁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可说完还是躲进沈光霁怀里,好像这里才最让他安心。
这让沈光霁忍不住怀疑,别人的拥抱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效果。
唯独这件事没有列入他的计划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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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章x2,沈老师眼里的小远,这篇不会很长,总感觉快完了。下章见面(3/5)
第27章
大三暑假放得早,最后一节专业课结课还不到七月份,不过徐远川没着急收拾东西,他这个学期继续了之前的兼职,给两个高中生当家教,工资月结,所以他得把课上到七月中旬。
这个学期实在有点忙碌,兼职、画稿、团队作业,腾不出空拿来想念,经常把给沈光霁发信息的事忘到脑后,偶尔会忙里偷闲给沈光霁打个电话,目的只是听听沈光霁的声音,像个远距离充电系统,充电几秒钟,管用好几周。
沈光霁听起来也很忙,总是很快就把电话挂断,这事徐远川早有经验,于是每次都把想说的话放在电话刚打通的时候说。所以沈光霁刚按下接听,就会听见一长串的:老师我想你我爱你我马上就能见到你。
类似没有天赋也不努力的流量艺人念台词,每一个字都说出来了,自以为没犯错误,实际上要么用力过猛,要么情绪平平,连断句都让人头疼,还不如沈光霁的“别打扰我”有感情。
这一点徐远川心里清楚得很,然而并不想改正,他本身就只把这种行为看做例行公事,沈光霁把他电话挂了,他就继续做他的事,至于想念,刚分开的时候很想,后来无事可做的时候会想,现在想起来了才发现已经忘了一段时间。
但是这都无所谓。
徐远川认为,不在身边的人永远只有被遗忘这一个下场,区别只是时间问题,这跟爱大概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反正等见到了,就会即使在身边也每时每刻都想念。
七月中旬,提前了半小时结束最后一节课,徐远川走出地铁站,拿出手机看了看车票,买了今天清晨五点多出发去南城的。沈光霁一向起得早,这个点的车,等他到了,沈光霁应该就不至于故意不给他开门。但如果沈光霁出门也很早...徐远川不做这个假设,选择随他的便。
不过回到宿舍躺下还是没忍住给沈光霁打电话,照例,一接通就先喊:“老师,我明天早上能到,没有钥匙,你要不要来接我?”
现在还不到十点,按理来说沈光霁应该在画画,或者靠在床头看书,可他听起来就像是睡梦中被徐远川吵醒了,声音有点沙哑,说:“没空。”
徐远川笑道:“怎么不耐烦啊,在跟别人做爱吗?”
沈光霁没搭理他,也很难得没有立即挂电话。
这让徐远川忍不住得寸进尺,“想不想我?”
沈光霁果然还是把电话挂了。
徐远川盯着屏幕笑。总是即将重逢的时刻,想念才格外强烈。
凌晨就得去往车站,徐远川干脆没睡,把要带的证件装进背包里,开着灯在床头画画。
画还没清完的稿,多赚一点是一点。
大四的学费存得差不多了,还得准备生活费,何况大四要做毕业设计,又不知道得花多少。不过更多的原因还是太兴奋了,得找点事情消磨精神,毕竟真要缺钱他随时可以开口借。
宋朝闻看到消息就会给,数额一定比他说的要多,陈风会只给自己留一碗面的钱,剩下的会全都给他,陆清没有手机,暂时忽略不计。
也是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假如真有他需要寻求帮助的一天,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不是沈光霁。
下次试着问沈光霁借一点好了。
徐远川想,虽然没有这个必要,但非常愿意主动给他个“把柄”,看看不还他会怎么样。
接着又发觉,每当脑子里有什么突然出现的想法跟沈光霁有关,自己就像个受虐狂。
车上补了一觉,醒来之后更觉得困,干脆不去挤地铁。
从车站出来,一直到坐上出租车,他都没刻意在人群中寻找沈光霁的影子。
了解之所以叫了解,就是知道沈光霁肯定不会来。
车停在小区门口,困意就全消散了,他抓紧双肩包的背带,飞速往沈光霁住的楼跑,要不是自知现在的体力跑不过电梯,他连等电梯从二楼下来都不想。
心跳很快,敲门的动作都没有规律,只是非常可惜,等沈光霁又延迟了一首歌的时间给他开门,热情就几乎被室外的气温蒸发了。
沈光霁看起来有点憔悴,眉眼的温度像室内的冷气,头发大概刚刚洗过,半干,垂在肩上没有打理,毛巾都还拿在手上。
徐远川原地愣住,还是沈光霁把他拉进来才得以关上这扇门。
“有点儿异地恋的实感了。”徐远川看了一眼胳膊上那只手。修长的手指、不算白皙的皮肤、骨节都是漂亮的,“小别胜新婚,接下来是不是该上床?”
沈光霁把手松开,背过身走回客厅,一边擦头发,一边合上电脑。徐远川瞥见屏幕上原本是张图纸,不过没太在意,把背包放下,准备先去洗个澡,天气太热,刚才跑出一身汗。
他的背包很空,只装了证件和一瓶车上买了还没喝完的水,充电器干脆都不带来。所以他得先去沈光霁房间拿衣服,可惜大热天的衣服都是当天洗,拿不到沈光霁穿过的。
洗完澡出来,发现书包被沈光霁打开了,由于里面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沈光霁只好看他放在桌上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