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否祈祷 无论他是否祈祷 第3章

作者:陆辞宗 标签: 近代现代

  “在忙吗?”宋朝闻很难不这么问。

  徐远川无奈道:“没有。”

  “谎都不撒一下啊?”宋朝闻也无奈了,“下来吧,快到你宿舍楼了。”

  徐远川起身,“我不在宿舍,你要往前开一点儿…对,顺着这条路。”说着握住了沈光霁那只拿炭笔的手,意思是要沈光霁跟他一起走,眼神却没分半点过去。那模样自然极了,好像无论何时沈光霁都必须在他身边,“是的,教师公寓楼,我就在这里。”

  电话挂断,徐远川还没松开沈光霁的手,察觉到沈光霁没打算起身,还回头冲他挑了挑眉。

  沈光霁的语气不太友善,“这么熟吗?”

  徐远川明白沈光霁的意思。他在外人面前话不多,平时能靠打字解决的事情懒得多说一个字,假如非要跟人交流,要么客客气气,要么说话难听,几乎没有中间值,这也是前几天他跟岛屿老板正常交流都会导致沈光霁生气的原因。可他跟宋朝闻之间的对话就像他刚才下意识握住沈光霁的手腕一样自然。

  “是,很熟。”徐远川干脆不辩解了,他自己也清楚,不是所有人的邻居都能像他们几个那样亲近,“我拿了东西就上来,你跟我一起。”

  沈光霁沉默半晌,低头把徐远川的手拿开,说:“你自己去吧。”

  徐远川愣了一下,没说什么,转身去拿外套。

  沈光霁在他身后道:“就这么去。”

  今天没出过门,徐远川在室内只穿了一件沈光霁的浅色长袖T恤,尺码偏大,遮不住脖子和锁骨上的吻痕。

  徐远川对这个没所谓,放下外套就下楼了。

  一出楼道就觉得冷,好在宋朝闻已经到了,看见徐远川走近,就下车开后备箱拿东西。

  普通尺寸的黑色行李箱,是宋朝闻平时自己用的,他常年四处奔波,行李箱买了一个又一个,送徐远川一个就像送个塑料袋一样顺手。

  “你妈妈给你买了点儿衣服,都是春装,现在还…”宋朝闻说话间瞥了一眼徐远川单薄的T恤,很难不发现他光裸皮肤上的斑驳痕迹,“挺狂野的。”

  徐远川笑着摸摸脖子,接过宋朝闻手里的行李箱,掂了掂重量,顺口转移话题:“挺沉啊,这次尺码都对了?”

  “不是很对,十件被我拿出去八件吧,分给你两个弟弟了,有两套运动服比较宽松,你试试,说不定能穿。”宋朝闻说:“重量得归功于他俩给你塞的新年礼物。”说着又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还有我的。过年不回家,那就提前给你。”

  徐远川也拿在手里掂了掂,“挺沉啊,我好意思接吗?”

  宋朝闻挥挥手,“行了别贫,上楼去吧,就穿这么点儿。”

  “好。”徐远川应了一声,但还是目送宋朝闻的车开出拐角再转身走。

  这是徐远川在西城度过的第三个冬天,还是没完全适应南方潮湿的冷空气,总感觉伸手抓一把能掐出水来。

  刚走进楼道就已经开始渴望沈光霁的拥抱了,可这次用什么来要“奖励”?手里还有个厚度可观的红包,他有点担心沈光霁会把红包拆了往楼下撒。

  这画面不太好脑补,太蠢。

  然而现实不如愿,沈光霁把门窗都锁了,徐远川进不去。

  了解沈光霁是什么性格,敲门喊人完全是象征性的,几句“老师”没得到回应,徐远川就放弃了。但他没带手机没拿钥匙,就这么站在门外会冻死,于是把行李箱横放在地上打开,想看看那两套该死的运动服能不能起点御寒作用。

  一打开没看见衣服,倒看见一大堆所谓的新年礼物:新出的数位板、设计别致的CD机、他喜欢的乐队专辑、一套一百二十色的水溶彩铅,以及北城的特产小吃。那两套运动服可怜巴巴地被压在最底下,一黑一白,都是薄款,就好像两块用来保护礼物不被碰坏的破布。

  顾不上那么多了,徐远川都拿出来往身上套,寻思宋朝闻的东西质量差不了,就把行李箱再合上,平放好,盘腿当凳子坐。

  他其实有很多个选择,比如把宋朝闻给的压岁钱当救命钱,去校门口的宾馆开个房间,打包一碗热汤面,再去冲个热水澡,又或者拎起东西回学生宿舍,虽然钥匙不在手里,但还有两个室友今年也申请了留校,说不定会在,可以碰碰运气。

  可惜有选择不代表能去选,但凡沈光霁心情好了愿意给他开门而他却不在门外,那属于死路。于是脑袋一撑,开始发呆。

  徐远川没什么时间概念,估算不出来他在外面等了多久,只知道沈光霁终于把门打开的时候,冬日的太阳已经提前下山,他四肢关节冻得生疼。

  “您是恨我吗?”徐远川问。

  上一秒还在生气,想过沈光霁一开门他一定要大发雷霆,真看到沈光霁,气又全消了,甚至还能笑出来,“我早就想问你了,可是偶尔也觉得你爱我,问不出口。”这话说完他自己倒起一身鸡皮疙瘩,实在不习惯,“我没走,有奖励吗?”

  沈光霁转身回屋,那句“狗为主人看门,应该的”,也跟着脚步远了。

  应你妈。

  怒意又回来了。

  徐远川扶起行李箱,幻想把它砸在沈光霁的头上,让沈光霁脑袋开花,最好头破血流,止也止不住,然后他再冲过去,对着这个意识涣散的人讨要他的“奖励”。

  给是应该的,不给就去死。

  南方室内不开空调就像个冰窖,徐远川进屋后立马再打高几度,冷热交替,手指痒得厉害。

  沈光霁已经坐回了画架前,正低着头削笔,徐远川原本想去洗手间泡泡热水,看见沈光霁手里的美工刀,脚步又停住了。

  窗台透进来的光给沈光霁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柔和的细边,这让徐远川想起大一的某一堂基础素描课。

  美术生在考前总被老师忽悠“努力撑过这段时间,等上了大学你们就不用画素描色彩了,都去搞艺术搞设计,想画什么画什么”,一进大学校门才知道,这些画到大脑眼睛和手都厌烦的东西,过了一个没作业的悠长假期之后就得重温,而徐远川就是特别不愿意的其中一个。

  结课的前几天,他们素描老师生病了,让沈光霁代了一节课。

  大部分学生进画室的准备工作都是削笔,哪怕笔盒里有能用的,也得拿两支过去磨蹭两下,否则这节课的程序就不对。

  那天是沈光霁先留意到徐远川。

  徐远川没有跟其他学生一样聚到一前一后靠墙的大号垃圾桶旁边,他安静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弯着腰,拿一张用过的素描纸垫在地上,缓慢地转动手里的卷笔刀。转两下笔芯就尖锐了,画不了几笔又会磨平,部分学生图方便,会在笔盒里放一个,但不是个好习惯,时间充足的情况下,通常不会有人选择去用。于是沈光霁趁旁边的学生不在,把凳子挪过来,用画室的美工刀给徐远川削笔,还温声问他:“一直这样画画吗?”

  徐远川低着头没看他,说:“不是。”

  “那?”

  “我弟弟,前不久自杀了,用我的美工刀。”他说完这话,抬头看沈光霁,莞尔道:“万幸,救回来了。”

  后来旁边的学生回来,沈光霁就去把讲台的凳子搬过来,坐在徐远川身边,给他把所有的笔都削好,还怕徐远川情绪不佳,整节课都坐在这里跟他聊天。

  有学生跟沈光霁开玩笑,说原来沈老师也会偏爱学习好的学生,沈光霁笑着说:没有,我们是早就认识。

  徐远川把身上别扭的春季外套脱了,走到沈光霁身边,蹲下来,握住他正拿着美工刀的那只手,声音很轻,说:“老师,我头发长了,给我剪剪吗?”

  语气仍然带着讨好,根本听不出刚被沈光霁关在门外吹了几个小时冷风。

  真贱啊。

  他想。

第4章

  徐远川十岁时被送到北城,住在老城区的一间大院子里,后来就在那里长大。

  那里以前是北城一所小学的教职工宿舍,老教师们早就退休了,整日都清闲。平时院子里安静得很,只有逢年过节子女带着孩子过来探望才能热闹一阵。

  但徐远川一直在那里。

  和他一样的,还有隔着一个楼道的陈风,以及陈风楼下宋朝闻的小侄子陆清,院子里的邻居都把他们当三兄弟。

  整个大院儿的长辈都说,徐远川是他们见过最听话懂事的孩子,斯文、善良、勤快,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总拿各种各样的奖状回家,还很会画画。他在院子里住了多少年,就做了多少年“别人家的孩子”,每逢楼下的小孩挨骂,总会被奶奶用上一句:你能不能学学徐远川。

  对于这类评价,徐远川只有一句“放他妈狗屁”能概括,只是不能说。

  住在隔壁的陈风比他小四五岁,曾经是个阳光开朗的小孩,楼下宋朝闻的小侄子比陈风还要小一些,特别爱调皮。

  陈风生病以前,院子里每天都能听见他们俩的笑声,尤其是陆清,又是拉着陈风爬树,又是拖着他去江边游泳,精力充沛得谁也看不出来他天生体质差,喝口凉水就闹肚子,风一吹就要感冒。

  徐远川从不跟他们一起到处跑,只会在他们满身脏兮兮地回来后,帮他们擦干净脸上的泥点,洗掉换下来的衣服,于是邻居们又会纷纷夸赞,说他真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从不惹麻烦,还知道照顾两个弟弟。

  他需要这类的话,很多年了,习惯通过收集表扬来获取安全感。

  长辈们不止一次好奇过,一个严重缺少父母关爱的孩子,竟然能从小到大一直保持同样的状态,从上小学开始,到考上大学离开这座城市,叛逆期这三个字始终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任何影子。

  也不知道这性格像谁。

  大家经常这么说。

  不过这个问题没人能得到解答,徐远川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就一个人收拾行囊去了西城,一整个假期没对任何人笑过。

  西城离北城很远,徐远川有点恐高,不敢尝试飞机,在动车上躺了十几个小时。

  他是带着目的来西城的。

  去年艺考前,他去参加了一个招生会。原本没必要来,但邻居不懂这些,看见招生两个字就觉得无比重要,门口路过一趟,忙回家催着徐远川过来。

  院子里任何人的要求他都点头,任何人的建议他都接受,向来如此,于是立即放下画笔,笑着说谢谢,转头走在路上就皱起了眉,嫌天气不好,嫌耽误时间。

  招生会在一个室内体育馆进行,刚下过一场大雨,地上都是湿哒哒的鞋印。

  国内最好的大学在东城,那片区域排着长队,徐远川站在队尾,还没开始等就耐心全无。

  没过多久,前面有人插队,你推我搡,吵得不可开交,影响到太多人了,大家就叫他们要么到队尾去,要么走。

  他们走不走不重要,总之徐远川想走了,心想又没人在这监督,大不了回去随便编两句,完成没辜负别人好心的任务就行。

  一转身就被人撞了一下,不重,然而心情太差,脏话脱口而出。

  那人是沈光霁,他来的路上遇见一场雷阵雨,在附近的商场等到雨小一些才过来,衣服头发都有点湿,只有怀里的招生手册没有沾到一点雨。

  沈光霁脚步停下来,一边捡掉在地上的招生手册,一边向徐远川道歉,南方口音,音色格外好听。

  徐远川丝毫没有帮他捡的意思,满脸不耐烦,正要不理会他直接走,他就站起来,问徐远川:“同学,还好吗?”

  徐远川的目光在沈光霁身上停留片刻,没说话,抿着唇,拿了本沈光霁手里的招生手册。

  西城大学。

  徐远川瞥了一眼,甚至有点不屑。

  沈光霁指指另一边空旷的区域,说:“这里人多,旁边聊聊吧。”

  徐远川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去了。

  沈光霁的头发略长,在脑后松散随意地扎起来,垂落了几缕碎发,挂着雨水的痕迹。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推桌上,脱下被雨淋湿的外套,用手背蹭了一下额头上的水珠。

  他的外套里仍是长袖,袖口松松地挽起来一截,露出一对漂亮的腕骨。

  很奇妙的瞬间。

  徐远川画过为数不多的几张漫画里,只靠空想设计出的人物形象,竟然跟面前的沈光霁高度吻合。

  虽然算不上离奇事件,微卷的头发和挽起一截衣袖都不少见,可他就是在准备走的时候留下了,且莫名期待更多的瞬间。

  沈光霁有些抱歉地对徐远川笑,“不好意思,我顺路来帮忙的,不太懂这个,弄得手忙脚乱。”

  徐远川心想关我屁事儿。

  他跟过来纯粹是为了多看沈光霁两眼。

  沈光霁当然不知道徐远川的心理活动,很公式化地问他:“同学是文科理科,有心仪的专业吗?”

  徐远川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理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