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否祈祷 无论他是否祈祷 第51章
作者:陆辞宗
徐远川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沈光霁站在集装箱的窗前等了很久,祈祷上帝能让徐远川回头看他一眼,大抵时间太晚,上帝没接收到他的渴望,于是没能实现。心里的压抑挥散不去,下意识拎起手边的椅子,可在砸碎玻璃的前一秒又失了力。
窗外是模糊的背影,徐远川还没走远,怕把他吓坏,不敢发出声音。连流浪狗都送徐远川走完了这片没有路灯的空地,只有沈光霁一个人披了满身冰冷月光,孤零零站在集装箱里,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没剩下。
那一整晚他都没走,头脑清醒,但在发呆,掌心的血迹干涸了,又被他有意撕裂开,人台翻倒在地,白布裹在身上,嘴里含着徐远川没有带走的薄荷糖。
他不知道徐远川要走多久,但徐远川的背影让他想起准备提前从西大离开的时候。那天徐远川从二楼跳窗跑来找他,他知道徐远川受伤了,也还是没心软,没有回过一次头,也真的想过到此为止,以后再也别见了。
他想,徐远川没有原谅他。
徐远川一定不会原谅他了。
--------------------
(1/3)
第55章
时间快到的时候,徐远川也快睡着了,歪着脑袋没有反应,倒是陈风有点紧张,抓着徐远川的胳膊把他晃醒,然后把手机的录像模式打开,说:“以防万一,我要偷偷录点儿证据。”
徐远川揉揉眼睛,哈欠打到一半就笑了,“什么啊,不至于。”
陈风表示不认同,“假如他问你要钱怎么办?他不是你的监护人,能问你要钱吗?谁给我普普法。”
这事陈风亲身经历过,徐远川不会觉得他荒谬,只是替他把手机锁上屏,摇头道:“放心。”
“要录也别拿那个。”陆清说着从徐远川身上拿回自己的书包,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新的GoPro,“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
徐远川有点无语,宋朝闻不肯给陆清买手机,运动相机倒是舍得。
陆清开机摆弄两下就会了,不想费电,暂时收了起来,问徐远川:“你十多年没见过他了,还记得他长啥样儿吗?”
徐远川正要说“不太记得”,陈风就推了推陆清的胳膊,隔着大老远就先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不需要他记得,我已经看到了。”
陆清眼睛都瞪圆了,“什么意思?好大的信息量。”
陈风没听出陆清玩笑话的意思,抬手一指,“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徐远川顺着方向望过去,徐父拉着一个小号的行李箱,慢悠悠往他们的方向走,似乎还没看见徐远川,左右环顾一圈,又低头看手机,大概是要给徐远川打电话。
徐远川哭笑不得,最后叹了口气,说:“...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确实...我本来忘了的,这一看又想起来了。”
于是陆清刚收好的GoPro又急急忙忙打开。
徐远川朝徐父挥了挥手,徐父往前走了两步,迎面撞上陆清的镜头,街头采访似的,问他“回到祖国的怀抱有什么感受”。
徐父不知道陆清是谁,甚至没看出陆清和徐远川是“一伙”的,脚步停下来,胳膊支着行李箱伸起的拉杆,悠闲道:“感觉很亲切,大家都说中文。”
徐远川上前,单手挪开陆清的伸缩杆,跟徐父对视一眼,突然就没话说,同时默默庆幸还好身边多两个人,否则心态再怎么无所谓,这种场面还是会被尴尬笼罩。
“远。”徐父说着就张开双臂,要给徐远川一个拥抱。
然而陆清率先侧身挤进了徐父怀里,自我介绍得非常自然,“我是他弟弟。”
徐父顺手拍拍陆清的背,长长地“哦”了一声,感叹道:“第一次听说。”
徐远川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陈风推过来,“这里还有一个。”
“我握手,握手就行了。”陈风没有靠太近,双手握着徐父的右手,彰显诚意似的连鞠三个躬。
等徐父终于以为要跟他的亲儿子拥抱了,徐远川却主动替他拉着行李箱转身走,一边还跟陆清和徐远川说:“他请你们吃饭,有什么想吃的?”
徐父走在最后,给徐远川的背影拍了张照片,侧脸很清晰,跟他有七八分相像。小时候其实还是像妈妈的,他错过了徐远川的成长时期,不知道哪天就变了样。
餐厅是陈风挑的,他说想吃烤肉,徐远川有一点晕车,出行方式就选择了步行和地铁,临近目的地时陆清走累了,坐在行李箱上试图让徐远川推着动。然而这是个小号的行李箱,陆清两条腿稳稳踩在地上,徐远川根本没有发挥空间,只好直言劝告他:“给我起开,你他妈已经长大了。”
徐父嘴边有一句“好孩子不要说脏话”,深知这才刚见面,犹豫半晌还是没说。倒是陈风扭头瞥了徐远川一眼,故作严肃道:“你注意措辞,他会学!”
陆清:“你他妈...”
徐远川:“闭上嘴。”
陆清闭嘴了,想着待会儿要把刚才那段视频导出来掐掉。
桌上两本菜单,徐父让三个孩子看,徐远川没动,让陈风和陆清点,他俩一人报一个菜名,非常有规律,徐远川靠着身后的抱枕,皱着眉在想,从没跟沈光霁在外面吃过烤肉,沈光霁不喜欢走出餐厅一身味,火锅串串大排档从来不去,徐远川觉得自己提一声的话,沈光霁其实会愿意陪他来,但因为对吃这种事没太所谓,从没开过口。
有点遗憾。
他想。
“工作了吗?”徐父跟徐远川面对面坐着,两人负责搭档干活,油纸上的食材还没变色,沉默干等的气氛不适合出现在烤肉店,他于是先找到话题,“还是在这里读研?”
“实习呢。”陈风替徐远川答了,“他大四。”
“大四?”徐父看起来十分诧异,“你今年才大四?”
陈风和陆清以为是徐父连徐远川的年龄都记不清,脸色都变了变,但对视一眼,还是没说什么。
徐远川倒是听懂了,解释说:“小学初中高中,学校都让我跳级,我没答应。”
徐父问:“为什么?”
徐远川推开陆清快贴上烤炉的相机,道:“那么早走了这俩累赘没人依靠。”
陈风说:“我们北城附小附中在一块儿的。”
陆清说:“他是家长。”
徐父拿着夹子的手一顿,默了半晌,重复了之前的话:“第一次听说。”
他看向徐远川,笑道:“你的成长轨迹,跟我想象中差别很大。”
徐远川一家人都是娃娃脸,徐父今年四十六了,头发跟徐远川一样茂密,笑起来才能看见皱纹,不知道的以为每天都在专注保养。徐远川觉得有点恍惚,这跟他的童年记忆太容易重叠了,而记忆中美好更多,恨不起来。
“你想象中的他很幸福,还是很痛苦?”陆清却说:“你要庆幸我们俩不是坏弟弟,不然他就会是男孩儿版的辛德瑞拉。叔叔,这都怪你。”
陈风也道:“已经很辛德瑞拉了。”
徐父没被这个说法捆绑,只问徐远川:“那你的王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赚钱养家。”徐远川说:“你以为我跟哪儿实习。”
“你呢。”出于礼尚往来,徐远川把话题抛了回去,“你怎么有空来,你们所倒闭了?”
徐父诧异道:“你还知道‘你们所’?当年也没跟小家伙聊过工作啊。”
徐父从不把工作上的事带回家处理,当着徐远川的面,只吹嘘过“爸爸是科学家”,徐远川小时候就对自己以外的事不感兴趣,信不信是一回事,压根没在意。
“你前妻说的。”徐远川面无表情,“她的好朋友来家里,动不动就说你是研究所最年轻的教授。”说完又道:“管你什么所吧,十几年了,混上所长了吗。”
徐父笑道:“离职挺长时间了。”
徐远川挑眉,“干什么去?”
“当厨师。”徐父说着抬了抬手里的调味瓶,“有天在家炒菜,炒着炒着觉得很快乐啊,想着干脆就当个厨师吧,然后就当上了。”
陈风和陆清看起来都有点无话可说,但转念一想,又有点理解徐远川的性格起初是如何养成的了,毕竟父母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
“你做饭一定没有徐远川好吃。”陆清咂咂嘴,“我敢肯定。”
“他的本领可都是我教的。”徐父朝徐远川眨眨眼,“看来进步不少。”
徐远川懒得搭话,把油纸上熟了的夹起来,一半放陈风碗里,一半放陆清碗里。
小时候他是这样被照顾的,照顾他的人就在面前,哪怕工作再忙,回家都会先抱抱他,一旦有空就带他出去郊游,那时所有的工作都会放一边,手机静音,只陪他说话,路上遇见熟人,还会捏捏他的脸,对人说:看,这是我家的小宝贝,可不可爱?
徐远川从小到大最听爸爸的话,假如重逢再早个七八年,他一定会问“你那天为什么没有跟我说晚安呢”,然后向他诉苦,把委屈都发泄完了,再以一个拥抱和解。但放到今天,这样的话他觉得没必要说了,他认为当初选择跟谁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徐父是没被选择的那个,有权撤销对他的关心。
只是心情不是很好,有点想见沈光霁。
一顿饭吃完,陆清和陈风去卫生间,徐父去买单,徐远川见有人在外面排队,服务生着急过来收拾桌子,干脆也不坐这了,走到门口透气,摸摸口袋,有烟,又忘了带打火机。
徐父付了钱走到他身边,没头没尾,突然问:“不怪我吗?”
徐远川没反问“怪你什么”,后退一步回店里借用了一下前台的打火机,吐出一口雾,答道:“我只把你当成回国旅游的远房亲戚,干嘛怪你啊,我得招待你。”
徐父不抽烟,想让徐远川也少抽,跟想让他别说脏话一样没立场,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苦笑道:“不该给你起这个名字,小时候总爱叫你,远,远,没想到真的越来越远。”
“别抒情。”徐远川笑笑,“我不太吃这套。”
说话间陈风和陆清也出来了,问他们现在要去哪。
“酒店吧,把东西放了。”徐远川说:“然后你们想去哪儿去哪儿。”
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徐远川的手机短暂地响了一声,是一封新邮件,然而他正坐在休闲座椅上听陈风和陆清尖叫,根本留意不到这声响。
他们俩在坐跳楼机,又害怕又想玩,全程没敢睁眼睛。排队前徐父问徐远川怎么不去,徐远川说“我恐高”,这事徐父知道,显然是忘了。
不是什么大事,徐远川觉得这么多年没见面也没联系,忘记多少事情都合情合理,他刚才买饮料也忘记了自己父亲乳糖不耐受,就当扯平。
“聊聊你的王子吗?”徐父说:“你在住酒店,这很奇怪。”
徐远川只在路星洲家里暂住过一夜,后来就找了家酒店待着,没打算把这当秘密,于是就让徐父也住这里,反正是标间,多个人不拥挤。
“有什么好聊的。”徐远川下意识拿烟,刚碰到烟盒就反应过来这里禁烟,手又无奈从口袋里撤出来,换成了拿着手机。
后台消息不少,全是“没用的垃圾”,今日热点新闻、标题只有日期的邮件、信用分刷新、系统更新提示,他大致扫了一眼,没见到沈光霁的名字,干脆一键清除,什么也没管。
“他今年多大了?”徐父随口问。
徐远川也随口答:“比我大十岁。”
“哦,那还小。”徐父想了想,皱起了眉,“但也不那么小,总之不能叫我叔叔,也不能叫我爸爸。”
“你有病。”徐远川显然心情一般,“那叫你徐大哥,叫你老徐。”
徐父点头,“大哥可以。”
“可美死你了。”徐远川起身,给刚结束刺激项目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的两个弟弟递水,“根本用不着叫你,别做梦。”
一个下午徐远川根本没多少参与感,他只负责拿陈风的外套、给陈风买冰淇淋,以及朝身体不太好的陆清吼“你不许脱、你不许吃”,陆清说他偏心,跑过去勾着徐父的胳膊,撒娇说晚上要吃寿司。
徐远川小时候也爱这样干,在来北城之前,他缠着爸爸撒娇的次数只多不少。不知道徐父是不是也会想起这些,答应陆清之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别过脸拒绝对视,觉得很没劲。
会毫无负担地撒娇说明心里清楚对方的爱,他小时候知道爸爸爱自己,那些行为都自然而然,陆清现在也是因为知道他和陈风在,装小孩装得跟在宋朝闻面前没两样,但让他现在朝徐父哪怕说一句软话,他都怕把自己恶心坏了。
徐父也知道和徐远川不够亲近,这次吃饭选择了坐在徐远川身边,可他找不到话题,只好听三个孩子聊过去。
陆清在说宋朝闻最近忙得晕头转向,经常不见人影,而且没有以前那么爱跟他说话了,小时候犯一点错都不行,长大了反而总是轻描淡写就翻篇。
这话题徐远川和陈风都没有发言权,徐父却轻轻笑了一声,脸上的酒窝不如徐远川那么明显,但看起来同样温和。
他说:“其实成年人才需要被溺爱,孩子还小的时候应该教他道理,但是大部分家长都会走进一个误区,认为年龄越小,越应该无条件被宠爱。”
陆清问他:“那你以前给徐远川讲道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