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否祈祷 无论他是否祈祷 第7章
作者:陆辞宗
可也不陌生。自从徐远川凌晨淋成落汤鸡那天被沈光霁偶然捡回去收留了一晚,他就开始肆无忌惮。先是天天跟在沈光霁后面,后是天天往沈光霁门外飞情书,沈光霁还会隔三差五收到一份内容奇怪的邮件。徐远川心里清楚,假如把沈光霁换成别人,说不定早把他扔到教务处或者直接报警了。
所以,沈光霁多好啊。
徐远川想。
教师宿舍不大,没有客卧,徐远川自觉霸占了沙发,但沈光霁有点过意不去,随口说了声:“要不…还是睡房间吧?床还算宽,不会挤。”
沈光霁只是客套一下,徐远川当然听得出来,可惜他不爱跟人讲客套,把沈光霁的话当成最高指令,当天晚上就把自己的被子抱上了床,对沈光霁的尴尬神色视而不见。所幸睡觉老实,不声不响不动,倒是吵不到沈光霁。
隔天徐远川起了个大早,沈光霁睡觉轻,知道徐远川起床了,但他还困,干脆无视。结果睡到自然醒后徐远川给他端进来一碗热汤面,卖相好看,闻起来也香。
碗放在沈光霁面前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沈光霁吃了面去洗碗,发现家里被收拾得整洁干净,地上擦不掉的颜料也不知道用什么给清理掉了,而且整个过程并没发出多大动静。
没过多久徐远川又满头大汗地回来,提了一个大号的超市购物袋,沈光霁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些新鲜食材,荤素齐全,还有一大盒冒着水汽的荔枝。
徐远川一点也不见外,把菜都放进冰箱里,自己找了个果盘冲洗干净,把荔枝装起来,像早晨那碗面一样放到沈光霁面前,不管他是否需要。说:“给,夏天的续命神器。”
沈光霁问他:“你爱吃荔枝?”
徐远川摇头,“听我弟弟说的,冬天要吃车厘子,夏天要吃荔枝,否则等于白活。”
沈光霁又问:“那你爱吃什么?”
徐远川:“苹果。”
沈光霁笑着叹了口气。
他总是接不住徐远川的话。
那天开始,徐远川从早到晚都没闲着,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冰箱每天都是满的,屋里每天都是干净的,沈光霁说过好几次“不用你做这么多”,都被徐远川一本正经反驳:“你都没收我房租,我干点活儿怎么了?”
沈光霁说不动他,正好有个朋友新开了一家陶艺馆,他就顺便给徐远川做了套新的餐具,每次看徐远川用家里的杯子筷子都一脸挣扎,恨不得嘴唇隔开十米远,不用想也知道是有洁癖。
徐远川起初不知道是沈光霁做的,几天之后随口问了声“哪儿买的,挺好看”,沈光霁才告诉他。徐远川看起来有些诧异,诧异的显然不是沈光霁还会捏泥巴,只是震惊沈光霁会把亲手做的东西送给他,哪怕是顺便的。
他从不觉得“顺便”是个令人失望的词,一向认为有那个顺便的时间干点什么不行,或者做给别人也行,偏偏就顺便想到了他。
既然想到他了,他就默认为沈光霁在意。
于是徐远川起床的时间又更早了。
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大多都三分钟热度,且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擅长家务,故而沈光霁认为徐远川也是一时兴起,应该持续不了太久,劝说没用,索性由着他去。
没想到徐远川非但一天比一天勤快,还不定时给沈光霁清洗画笔、补充画材,于是沈光霁的画笔每天拿起来就能用、素描纸需要就能有、颜料一开盖就是调好的,就连几支用没墨的马克笔都被徐远川挑出来续了填充液,要不是沈光霁不在宿舍里画油画,徐远川高低还能再找几件事做。
画材涉及到另外的支出了,沈光霁发现以后不得不再次告诉徐远川:“这房子是学校的,不是我的,真的没必要给我花这份钱。”
徐远川回答得理直气壮,“我的钱我乐意花,你管不着。”
沈光霁叹了口气,颇有点语重心长的意味,说:“徐远川,你还是学生,生活费都出自家人,这是他们辛苦工作换来的。假如你也工作了,用你自己赚来的报酬给我买一些画具,那我也不会反复拒绝你。当然,前提是不能太多。”
结果徐远川眼前一亮,“我告诉过你的,我没有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给你查账单。”
言下之意是“你拦不住我了,我要随便花”。
沈光霁气都叹不出来,“没不信。”
见沈光霁看起来还是很过意不去,徐远川就笑起来,“要不你给我点儿奖励?”
沈光霁点头,“好,想要什么?”
徐远川说:“抱我一下。”
沈光霁愣着没动,徐远川也不着急,语气波澜不惊,“你收过我那么多画儿和情书,总不能不知道我喜欢你。”
沈光霁失笑,说:“你这样让我有点困扰。”
徐远川耸耸肩,完全不坚持,“那算了,下次再说吧,我现在想不到其它想要的。”
后来那些事徐远川还是在继续做,除此之外,他还经常在吃饭的时候冒出几句告白的话来,以及每天都问沈光霁一次:“奖励有吗?我想要抱一下。”
沈光霁很头疼,因为徐远川会选择性地听他说话,类似于不让徐远川做某某事,徐远川都充耳不闻。
沈光霁不知道徐远川的喜欢到底是从哪来的,有一次终于出于好奇轻轻揽了揽徐远川的肩,徐远川竟然兴奋了一整晚,一副得了天大的好处不知该如何报答的样子。
从那天开始,除了平时那些事,他还一得空就画沈光霁,不止是像之前放在门外的速写了,手绘、板绘、指绘,什么都画,好像一定要做些什么来消耗热情,否则就会被自己点燃的一把火烧死。画完还要拿到沈光霁面前邀功,笑出两颗酒窝,问他:“好看吗,你喜不喜欢?”
用尽办法想听沈光霁说一句“喜欢”。
那双眼睛过于纯粹了,沈光霁难得笑不出来。
第8章
过了大半个月,沈光霁开始频繁出门,每次都挑徐远川出去买菜、厨房做饭,或者阳台晾衣服的时候走,徐远川知道,那是以防他追问,可他习惯跟沈光霁近距离接触了,已经上升到某种病态依赖,一天内有大半时间见不到沈光霁,他心里就着急,画稿都忙里忙慌,导致单主反复委婉表达不满意。
于是徐远川又忍不住像上学期那样,等沈光霁出门了,直接跟在他身后,仍然跟得光明正大,就差在地铁上跟他抓同一个吊环。
沈光霁对此束手无策,只好告诉徐远川:“我去上课。”
徐远川点头:“我去旁听。”
也不问沈光霁上什么课,也不问自己能不能旁听,哪怕看出沈光霁的表情为难,他还是装瞎,除非沈光霁直白地让他走,他一定立马滚蛋,偏偏沈光霁只是摇了摇头就不说话了。
他们去了一个离西大很远的刺青店。沈光霁走在前,徐远川跟在后,沈光霁跟店里的人熟络地打招呼,看得出来这不是他的“第一节课”。
沈光霁没有把徐远川晾着不管,他给徐远川找了把椅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徐远川老实待着,安静得像一团空气。
直到有文身师过来问沈光霁:“你这技术早就不用拿假皮练手了,是紧张吗,怎么还不招个模特?”
徐远川这才主动开口:“我这不是来了吗?”
文身师笑道:“哦,那你占大便宜了!他随便一张设计稿,别家学都学不来。”
徐远川跟着笑,“嗯,我知道。”
等文身师走开了,沈光霁才收起脸上的笑,转头对徐远川说:“你不要总是这样,是真的让我很难办。”
徐远川还是不以为然,“不是需要模特吗?我知道这种是不用我花钱的,但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做你第一个顾客,你按时收费按面积收费都行,给你花钱我求之不得。”
沈光霁盯着徐远川看了许久,无奈道:“不是钱的问题,你还小,未来走哪条路都是未知数。”
徐远川说:“不考公不考编,你放心扎。”
沈光霁拗不过他,最后还是给他文了个小图。
图是徐远川现场临时画的,有点像他们在北城第一次见面时送给沈光霁的那张草图,一个被潦草线条勾勒出的沈光霁。也或许不能算是沈光霁,徐远川本身就是先画过这样一个人,后来才偶然遇见的沈光霁。
徐远川说要文在左边锁骨下,心口的位置,沈光霁不同意,很直白地拒绝,所以徐远川二话不说就听他的,文在了手臂上,靠近肩膀的位置,夏天穿短袖也能挡住。
回去路上,沈光霁带徐远川去买了一盒湿巾,无酒精无添加剂,到家后给徐远川轻轻擦拭,叮嘱他每天要这样擦几次,把渗出的组织液擦干净。
徐远川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光顾着感受沈光霁在手臂上的皮肤触感了。
沈光霁察觉到他的目光,问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去学这个?”
徐远川一愣,发自内心感到疑惑,“想学不就学了,也没见你问我为什么学服设。”
沈光霁又恢复了以往的笑脸,“你说得对。”
晚上他们都在客厅画画。徐远川借用了沈光霁的电脑和桌子,沈光霁支了个画架,坐在徐远川面前,鼻梁上架一副无框眼镜。
他一声没吭,安静做自己的事情,却导致徐远川好几次不小心给画上的人加副眼镜,图层删了又删,很难静下心。
家里情况有些特殊,徐远川开学后都靠接稿赚生活费,家教的活儿已经不做了,那样会大大缩减他和沈光霁相处的时间。
平时画画都能心无旁骛,一到沈光霁面前,注意力就总是不够用。
沈光霁见徐远川多次停笔发呆,以为他是稿子出了什么问题,好心问他:“怎么了,需要帮你看看吗?”
徐远川眼神一顿,突然抬头对上沈光霁的目光,直言问:“老师,男性做爱的时候会高潮吗,是什么表情?”
沈光霁脸色想不变都难。
徐远川从容地指指手里的数位板,“接了一个条漫,是这么个内容。”
沈光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徐远川就自顾自往下说明:“十二格,画个过程,单主规定了体位,倒是不用想姿势,可小电影里太演了,我又没有性经验,不知道什么表情才是正确的。”
每一个字的语气都无比自然。
沈光霁愣了半晌,问:“为什么会接这个稿?”
徐远川答得坦然,“钱多。”
沈光霁只好摇头,“帮不了你。”
徐远川挑眉,“你没有过性高潮的经验吗?”
沈光霁苦笑着推眼镜,说:“徐远川,年轻人说话要含蓄。”
徐远川只觉得沈光霁念他的名字真好听,别的没听进去。
条漫画完以后,徐远川还非要给沈光霁看,话说得好听:“老师,帮忙看看哪儿需要调整,构图和用色什么的,给点儿指导意见。”
沈光霁看得一脸勉强,还发现画上的人跟他有一样的发型。
对此徐远川的解释是:“单主是这么要求的。”
他把约稿时的聊天记录给沈光霁看,上面的的确确说着“要半长的头发,有点日系,像昭和年代的男演员”。沈光霁无话可说,摆摆手表示没有需要改的,看起来头疼得很。
徐远川笑得开心,但也不去刻意逗他了。
日子原本过得充实而平淡,有时徐远川去超市补充食材,沈光霁还会跟他一起。徐远川光会做,不懂挑,每次拿到什么是什么,沈光霁不太擅长下厨,挑起新鲜菜来倒很在行,甚至回到家还能帮徐远川处理鱼虾。
他们晚上有时坐在一起画画,有时徐远川会跟沈光霁去健身,不过他多数时间都在跑步机上慢吞吞地走,然后一如既往地把目光粘在沈光霁身上。
每隔一周,沈光霁就会去一次刺青店,他有很多提前预约好的文身模特,徐远川排不上号,求了很多次,沈光霁才答应有空再给他扎一个小的。
原本一切都很好,徐远川甚至会想,沈光霁是不是已经习惯生活中有他的存在了,会不会他开学之后要回宿舍,沈光霁多少还会有一点舍不得。
而这个想法终止在八月中旬,一个终于起风的早晨。
沈光霁是个完美主义,画画难免产出很多废稿,他通常把这些东西按照纸张大小整齐堆放在阳台一角,等开学了再给学校里一个收废品的阿姨。
这天徐远川在阳台上晾衣服,出于好奇,想去看看沈光霁自认为不满意的画实际上画得如何,一张张翻下来,找出了所有他曾经偷偷放在沈光霁门外的速写,和折成纸飞机飞上二楼的情书。
所谓情书,实际上只有“我爱你”三个字,但他的速写画得很认真,每一条衣褶都十分用心,而沈光霁把它们当废品,哪怕一张都没有想过留下。
教师宿舍的面积一共就这么大,沈光霁睡醒从房间出来,扭头就看见蹲在一地画纸边的徐远川。
徐远川听见脚步声,也抬头望过去,看见沈光霁的脸上又露出久违的为难神色来。以免气氛尴尬,他主动开了口,“没关系,知道你不当回事儿。”
沈光霁道歉的话刚说出来一个“不”字,徐远川就连忙摆摆手,“我得提前跟你道个歉,知道你不喜欢,还坚持这么干,以后也一样,是我在为难你,你不用过意不去。”
沈光霁走近了一些,靠在阳台门边,低头看他,“你既然都用上为难这个词了,为什么还...不在意我是否真的感到为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