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睡玩偶 安睡玩偶 第51章
作者:三股兔
室内空调嗡嗡,夜灯黄黄。橘色光圈中,他们是两道连在一起的影子。
温毛巾渐渐沾上凉气。沈贴贴以为宋以桥已经睡着,便帮他掖了掖被子,转身离去。他才走一步,手指便被宋以桥勾住了。
宋以桥只是执拗地盯着他,缄默不语。
沈贴贴眉心又开始发酸,他俯下身,握住宋以桥的手贴在脸侧,解释:“我不想打扰你休息。”
宋以桥不肯。
沈贴贴又讲:“我把门开着,坐在你看得到的地方,好不好?”他迎着宋以桥渴望的视线,心下柔软,几乎就要坐到他床边不走了。
“诶行了,您二位别搁这儿腻歪,又不是得了绝症。”章怀一从门口探出头,吊儿郎当地问,“你感觉怎么样,我带了点降心率的药,你要吗?”
宋以桥气结,感受几秒自己的脉搏,冷冷回复:“不用。”
“那成。”章怀一放心地把头缩回去,招招手,“内个,病人家属来一下。”
沈贴贴跟宋以桥说“晚安”,关灯,走出卧室,只关了半扇门。
客厅光线透过门缝,爬上宋以桥昏暗的床尾。门外,沙发上,章怀一拿茶具给沈贴贴沏了壶茶。
茶水咕嘟,茶叶梗翻滚,香气四溢。
水汽氤氲,章怀一挽起睡衣袖子,品了口茶,老神在在地讲:“沈老师,你有什么要问的,问吧。”
“宋以桥……”沈贴贴嗫嚅着,指尖被杯壁烫红,“他怎么啦?是生病了吗?”
“他今天惊恐发作了。”
“惊恐发作?”
“它是焦虑症的一种表现形式。”章怀一回答,“你知道人在遇到危险时——比如突然撞上了熊,或者看到重物从高处向自己坠落——会有一种害怕到无法动弹的感觉。”
“嗯。”
“这种濒死感和失控感一般会很快消失,而在经历惊恐发作的人身上,这种感觉将被无限拉长。他们每分每秒都活在即将死亡的强烈恐惧中。”
轰隆巨响,仿佛有落雷劈过沈贴贴的脑海。
他头脑发白,恍惚极了,先是低声重复几遍“焦虑症”,而后磕磕巴巴地提问:“那我该怎么、怎么才能让宋以桥好一点呢?”
章怀一想了想,老实道:“沈老师什么都不用做。”
“为什么?”
“因为以桥的焦虑症很早就痊愈了。或许如今在工作时偶尔会感到烦躁不安,但这都处于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内。”章怀一说,“他会调节,比如找人倾诉,比如来我的诊室放音乐发呆,调节一下心情。”
他补充:“不过前段时间,以桥可能觉得自己状态实在不好,就减少了工作强度,去国外读书放松。”
沈贴贴急切地追问:“那这次他怎么会?”
“这次是因为——”
“章怀一。”卧室里传出宋以桥的声音,如同警告,打断了章怀一的话。
“这次是意外。”章怀一含糊其辞,见沈贴贴还要再问,他赶紧岔开话题,“虽然我不是以桥的主治医生,但我可以给沈老师讲讲他的病历。”
章怀一侧头朝卧室嚷嚷:“这总能说了吧!”
宋以桥默许。
“以桥第一次被诊断出焦虑症是他大四刚毕业那年。”章怀一对上沈贴贴心切的目光,缓缓开口道,“那时他在B市刚做出些成绩,本来没想回国。”
“那他……”
“他是被他父亲逼回国的。”
宋父在宋以桥18岁那年新开了一家声音装备公司。公司规模很小,他自己担任CEO,让宋以桥当公司的法人代表。当时的宋以桥只是个学生,没有多想,签了合同。
可是四年内父子关系愈发崩坏,宋父为了让宋以桥回国,自行搞垮了那家公司。他做得很高明,周围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公司运营不善。
几百万的债务对于宋父来说也许不是什么难事。可谁都不知道,公司破产,承担债务的其实是宋以桥。
宋以桥毕业时22岁,刚攒下一点钱。他不肯朝父亲低头,回国变卖名下房车。七拼八凑还清所有债务后,他竟几乎身无分文。
当时章怀一在国外学医学得焦头烂额,林果为签约唱片公司苦苦挣扎,宋以桥不愿意给他们添麻烦,在工作的录音棚里借住了很长时间。
宋以桥的作品集优秀,很快找到了工作。他需要钱,别人不愿意接的案子他都做,为了尽可能快地完成工作,他费尽心思揣测甲方的意图。
那时候的宋以桥好像裂成了两半,一半是瑰丽绚烂、天马行空的创作欲,另一半是对自己本人和作品的否定。
“宋以桥在公交车上急性焦虑发作,被救护车送进医院。”章怀一回忆道,“那是他第一次被诊断为焦虑症。”
沈贴贴差点握不住杯子。几滴茶水洒出来,他慌忙抽纸,低头去擦茶几,水渍却越擦越多。
章怀一见状,叹了口气,停下讲述。
过了一会儿,从沈贴贴用纸巾擤了擤鼻子。他从不惧怕在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软弱,红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后来呢?”
章怀一不自觉放柔语气:“惊恐发作的感受很可怕。患者平复之后,会因为害怕再次发病,而陷于持久的恐慌中,反而引起了下一次的惊恐发作。”
“那他……”
“以桥病情最糟糕的时候,不能独自呆在任何封闭的地方,不能乘坐交通工具,不能开车,也不能观看刺激的电影。”
“以桥甚至不能停止工作。”章怀一的语气终于掺上些苦涩,“再具体的他也没告诉我,我只知道他那时开会都要坐在靠门的位置,方便随时逃走,躲到厕所隔间,面对急性焦虑发作。”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流过沈贴贴的胸腔,过于激烈的悲伤反而归于平静,他轻轻地问:“没有人照顾他吗?”
“没有。”章怀一思索片刻,不确定地说,“但他手机里有很多小猫视频,好像是他在国外养的猫,叫什么来着……宠物确实能帮助病人缓解焦虑。”
“莫扎特。”话音刚落,沈贴贴捂住嘴,弯下脊背,喉咙口挤出一声呜咽。
“以桥原本没有那么擅长社交。他那时候语速很慢,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有病,仿佛重新学了一遍说话。”章怀一给沈贴贴递了几张纸巾,“他吃了两年药,再度过漫长的停药期,不断地毁掉自己,再重塑自己。”
“沈老师不用过于担心,”章怀一柔声道,“他在遇见你之前,就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宋以桥了。”
沙发背挡住了沈贴贴轻轻颤抖的身体,他知道宋以桥看不见他,便任由眼泪滑落脸颊。沈贴贴在湿漉漉的掌心中急促喘息,哭花了脸,间或溢出几下微不可闻的尖锐气声。
卧室内,躺着的那个人坐起来,下地,捡起行李箱里浴袍披在身上,悄无声息地走到门旁,垂着眼听沈贴贴的哭声。
“硬要说的话,以桥可能会担心复发,这是他控制不了的。”章怀一隐晦地提醒,“所以沈老师如果方便的话,最近多陪陪他。”
章怀一看过成百上千个病人,面对此情此景依旧眼眶发热。他认识宋以桥那么多年,见好友身边人来人往,经不住多啰嗦几句:“沈老师,以桥的成长环境比较特殊,他这人……有点拧巴,可能不太会爱人,你多担待。”
“不是的。”沈贴贴摇摇头。
沈贴贴直起身子,抿紧嘴唇,水光莹润的眼珠朝上看,试图努力收住眼泪。他环顾四周,房间内褪色灰暗的家具中,只有那两面唱片墙如此鲜亮刺目。
排排列列,色彩鲜亮,像精致斑斓的书脊,又如同艳丽的广告飞页,一首首,一张张,贩卖着世界上纷纷扰扰却难以排遣的情绪。
如果宋以桥不曾拥有一颗柔软的心,那他怎么能写出这么多让人在失眠的黑夜里无数次循环播放的,动人的歌。
宋以桥的生命中缺少了很多句“我爱你”,但是他却在音乐里,对那些他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说了无数句“我爱你”。
沈贴贴整个人淋在灯光下,像不灼人的太阳。他听过宋以桥所有的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宋以桥是会爱的。”他毫不犹豫地说。
卧室里,握住门把的手松开。
那人停住脚步,重新回到床上。阴晦中,他蹙紧眉头,压抑着什么般,深深地喘了一口。
天总是会亮的。
晨光照进来,整个卧室浮出暖洋洋的、浅淡的黄绿色,生机勃勃。
宋以桥的脸被照得发光,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缓缓睁眼。白色眩光中,他看见有人替他拉开窗帘,整理妥当,又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你醒啦。”那人说。
是沈老师。宋以桥怔怔地想,手臂抬到半空,下意识想要离沈贴贴更近一点。
沈贴贴走到宋以桥床边,牵住对方的手,轻轻摇晃两下。
“宋以桥,”他如同撒娇,“我们养一只猫吧。”
第46章 好运设计(上)
沈贴贴家里有一间挑得很高的书房,三面书墙,一面开窗,布置宛若魔法师的尖塔。
窗户开了一扇,夏风和阳光一齐吹进来。毛茸茸的蓝色小鸟飞到窗沿上,瞳孔里映出一个青年匆忙的身影。
23岁的沈贴贴正在过他漫长而苦闷的暑假。
及顶的书架旁靠着一架可活动木梯。沈贴贴爬上爬下,检索浏览,将需要的书一本本扔到地毯上。
又是一记闷响,沈贴贴喘了口气,擦擦额角的汗,坐到地上,开始理他今天下午需要阅读完的书籍和论文。
沈贴贴受到当地数学协会的邀请,将在即将举办的学术研讨会上做一个分享。他抽到的题目是“简要介绍Orlik-Solomon代数”。
明天就要上台演讲,而沈贴贴目前为止还不知道那个代数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打算花费一整个下午自学并撰写演讲大纲。
时间一圆周一圆周地逼近,房间里回荡着规律的订书机声。
任由打印纸滑落膝头,沈贴贴停下动作,仰躺在地毯上对着天花板发呆,脑袋被清不完的待办事项箍得死紧。
天花板下吊着亮晶晶的天体模型,整个太阳系正慢悠悠地旋转。
沈贴贴前段时间投稿的论文被拒收了,邮件一早发到他邮箱里。他非常难过,连机械反复的整理行为都无法使他的内心平静下来。
沈贴贴翻个身,默默盘算烦心事:开学之后要准备博士高阶资格考试,研究任务迟迟没有进展,老板布置的小题目还是做不出来。
他焦虑地扣着手指头,又想:老板最近好像去度假了,那怎么办,找同学聊聊吗?可放暑假还打扰他们是不是不大好啊?
沈贴贴知道世界上有他永远都解不出的难题,他以前总以为那些题目离他很远,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看不完的资料,写不出的证明和考不完的试。沈贴贴被这些闷得睡不好觉。
书房的门被敲响,沈贴贴顶着鸡窝头半坐起来,喊一句“请进”。
门开,保姆拖着一个落地衣架缓缓走入,几套颜色款式各异的西装挂在上面,缓缓摇摆。
“这是太太……”
保姆刚说一半,沈贴贴就接到了来自妈妈的视频电话。
“宝宝,我让保姆帮你挑了几套明天参加研讨会的衣服,给你送过去了吗?”妈妈笑嘻嘻地朝沈贴贴招招手。
“嗯,刚送来。其实我穿什么都可以啦。”
“哦,那可不行,我——”
视频画外响起一道模糊的声音,似乎在叫妈妈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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