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睡玩偶 安睡玩偶 第54章

作者:三股兔 标签: 近代现代

  章怀一给自己点了杯珍珠奶茶,问:“这次出什么问题啦?”

  “老问题。”宋以桥用勺子搅动咖啡,“他们都觉得我不够爱他们。”

  “以桥,我知道你不想变成你父亲那样的控制狂。可是亲密关系天生带有独占欲,这是可以被接受——”

  “你知道吗,我偶尔也有这样的念头。”宋以桥打断,“想要对方只看着我,听我的话,想让对方抛下工作来迎合我……就像我曾经为你写过的鼓谱那样。”

  章怀一不声不响地听他说下去。

  “爱太沉重了,我不愿意这样。”宋以桥轻轻摇头,弯起嘴角,“所以我什么都不问他们要,付出的那个人只有我就可以了。”

  “你这是矫枉过正。”章怀一指了指他,“也没有交出真心。”

  一桌情侣挽着手离开咖啡店。

  宋以桥支起双臂,下巴搭在十指相交的手背上,兴致缺缺地扫过小情侣黏糊糊的模样。他并不憧憬恋爱,对章怀一的话不以为然。

  章怀一吸完杯子里最后一粒珍珠,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哎,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爸新开的那家公司,是不是利用你……”

  “我知道。”宋以桥一脸了然。

  “你知道?”章怀一目瞪口呆,“来来来,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当年回国,我帮他还了六百万,就当是还了他之前替我交过的学费。”宋以桥淡淡道,“这些年,他用我名字拉到的投资,就当还他从小到大养我的生活费。”

  “可是,章怀一,我也想问问你,”宋以桥目光温和,藏着费解和苦涩,“那些他们曾经对我的爱护与照看,我该怎么还,才能还清呢?”

  宋以桥午夜梦回,做过阴郁发狂的噩梦,也忆起过一些温情的片段。他怅然若失地睁开眼,下床,像一道无处可去的幽魂,徘徊于空荡冷清的房子里。

  他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画面中正在播放一部暖心的合家欢电影。剧情中,父母正带着两个孩子去野外郊游。

  童年回忆模糊不清,宋以桥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也带他去过博物馆,去过公园。母亲也曾彻夜守在他的病榻旁,细腻的手心搭上他滚烫的额头。

  宋以桥知道母亲是爱他的,只是她更爱他的父亲。

  温暖的荧光晃悠悠地扫过宋以桥疲惫而苍白的脸。他想,如果家庭关系跟电影像小说中的那样,非黑即白,那他也好解脱得多。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冷漠生恨,却藕断丝连。

  电影剧情推进,音响流泻出欢快温馨的背景音乐。宋以桥愣神,想起这首曲子正是出自他本人的手。

  眼球干涩,宋以桥闭上眼问自己,写这首歌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好像在想某次夺得全国小提琴演奏冠军后,全家人为他举办生日派对的场景。

  在宋以桥的生命中,爱永远是明码标价的。

  一个奖杯换来一句夸奖,一次失败换来一顿责打。他们为他花了多少钱,他就得表现出配得上这点价钱的样子,他要听话。

  可现在,宋以桥有些算不清这笔帐了。这不是爱吗,如果这不是爱的话,那他又将剩下些什么呢?

  宋以桥浑浑噩噩地思考着,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场景是宋以桥去过很多次的、连墙面裂纹都烂熟于心的精神科诊室。不过这回,坐在他对面不是他的主治医生,而是中学时期的章怀一和林果。

  他们腿上都放着一个价格不菲的玩偶。

  章怀一说:“你的父母根本不爱你。”

  少年宋以桥立于房间中,争辩道:“他们爱我。”

  “他们打你。”

  “打我是关心我。”

  “打你是为了让你听话。”章怀一说,“你是错误的。”

  “而且……”宋以桥吞吞吐吐,“而且他们为我花了很多钱。”

  “那不是爱。”章怀一审判。

  “他们爱我。”宋以桥咬牙坚持。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果突然开口:“如果爱单单以金钱来衡量,那也太畸形了。”

  一锤定音。

  宋以桥死死盯着林果怀里的藏品级玩偶,瘫坐下来,终于讲出那个会暴露自己所有软弱的疑问:

  “如果连我的家人都不爱我,那我还值得被爱吗?又会有谁,将不求回报地因为我的快乐而快乐,因为我的悲伤而悲伤呢?”

  空间陡然震动。

  四周青白色的墙体逐步崩塌,高楼大厦一幢幢如波浪般升起,马路如地毯翻滚铺开。路人行色匆匆,车水马龙的噪声灌入耳朵。

  今天是B市难得的大晴天。

  宋以桥蹲在路边,打开从小邮局里取出的琴盒,里面残破地躺着一把宋以桥十几年未曾碰过的贝斯。

  它的琴桥彻底断裂,好像在对宋以桥嘶嘶低语“你永远别想摆脱我们”。

  宋以桥珍惜每一把乐器,眼里闪过点点郁色。

  忽然,一只松鼠窜过来,跳到宋以桥的肩上,模样可爱。

  宋以桥心头雾霾散去些许,对小松鼠说了句话。没多久,琴盒被人踢了一脚,他怔了怔,抬眼望去。

  无数片花瓣一齐飞过,阳光明媚,树影摇曳。

  宋以桥看见一张纯洁美好的脸,如同被关在尖塔里的、不谙世事的小王子。

  对方腼腆地笑了笑,对他说:“嗨。”

第48章 我爱你,麦满分

  他们要养猫,必须得先经过皮卡布的同意。

  沈贴贴请了假,在研讨会第二天夜里,带宋以桥坐上了回家的飞机。他没有将回去的消息告诉家里人。

  颠簸止息,飞行逐渐平稳,夜晚软绒又温暖地裹住整个飞机。

  宋以桥这些年来来去去,身边的座位大多留给名贵乐器,有一次留给沈贴贴的玩偶。可是乐器和玩偶再珍贵,也珍贵不过在他身边忙前忙后的沈贴贴。

  “我真的没事。”宋以桥无奈道。

  “好的好的。”沈贴贴现在更相信章怀一添油加醋的嘱托。

  沈贴贴很喜欢照顾宋以桥,其中或许掺着一丝玩过家家游戏的亢奋。他帮宋以桥调平座椅,盖上小毯子,又把眼罩戴到宋以桥头上。

  宋以桥一声不吭,安静得让沈贴贴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商务舱里亮着零星几束阅读灯,翻页声沙沙。

  乘务人员推着小车经过,注意到沈贴贴醒着,便笑盈盈地问他需不需要饮料。

  沈贴贴扫一眼躺着的宋以桥,食指抵在唇前,无声地“嘘”了一下,冲乘务人员比口型:“我要一杯温水。”

  水声吨吨,沈贴贴刚接过纸杯,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突兀的“请给我一杯美式,谢谢。”他吓得一抖,差点把水打翻。

  沈贴贴霍地转头,见宋以桥仍旧纹丝不动地躺着装睡,刚刚那句话仿佛只是沈贴贴的幻听。

  乘务人员抿唇偷笑,将咖啡摆到宋以桥手边的置物台上。

  宋以桥很坏,沈贴贴感觉有点丢人。他水也没喝,缩进毛毯里,翻身背对宋以桥躺好了。

  飞机引擎轰隆,旅客陷入睡梦中,机舱内呈现出一种嘈杂的宁静。

  沈贴贴本来只打算短暂地不理睬宋以桥,可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困意就真的渐渐围拢上来。意识朦胧中,轻轻的话语从他身后的黑暗中传来。

  “我真的不需要准备什么吗?”宋以桥问。

  沈贴贴迷迷瞪瞪的,说:“不用啊。”

  悄静再次蔓延开。

  沈贴贴慢腾腾地转向宋以桥,借助昏黄的光线观察他。宋以桥始终维持着标准睡姿,一动不动,让沈贴贴觉得他躺得很累。

  宋以桥可能不习惯自由与轻松。

  这个想法浮上心头,沈贴贴的睡意倏地消散。接着他又想,或许对宋以桥坏一点会对更让他感觉更好。

  “那你准备几首歌吧。”沈贴贴绞尽脑汁。

  “嗯?”

  沈贴贴掏空了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中文歌,乱说:“我爸妈喜欢……邓丽君,就是《月亮代表我的心》那个。”

  “我知道。”

  “吃完晚饭后,有机会的话,你弹给他们听,他们会很高兴的。”

  宋以桥不再回话。

  沈贴贴自知说谎水平蹩脚,不清楚宋以桥到底相信了没有,便主动小声哼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空白几秒,宋以桥沉着嗓音,低声和:“我爱你有几分。”

  沈贴贴支起上半身,越过座位间隔,掀开宋以桥的眼罩,对上他清明的双眼一字一字地唱:“我爱你很多很多分。”

  沈贴贴曲不成调,眼睛锃锃亮,让宋以桥成为不善于言辞的那个人。

  宋以桥手指一动,关掉了他们头顶的阅读灯。沈贴贴呆了呆,捏住宋以桥眼罩的手指下意识松开。

  黑暗中,宋以桥抬手按下沈贴贴的后脑勺,准确地吻住了沈贴贴的嘴唇。他探入,熨平对方口中每一处滚烫,不过多停留,适可而止地亲亲沈贴贴的鼻尖,轻柔得如同一首摇篮曲。

  又唱了很多首歌之后,机窗外的云层中亮起一线金红,宋以桥终于睡着了。

  沈贴贴小心地从宋以桥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松泛几下筋骨,偷空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他出来,正好碰见有过一面之缘的乘务人员。

  “请问……”沈贴贴叫住她,“可以给我一袋砂糖吗?”

  “很乐意为您服务。”

  沈贴贴打着哈欠回到宋以桥身边,抬头一瞧,日出的暖色光晕吞没了宋以桥的脸。

  熟睡中的宋以桥被光缠着,感到不适,躲避似的偏头,脑袋却撑不住歪倒下来。沈贴贴心觉好笑,掏出手机给睡不正经的宋以桥拍了好几张照。

  随后,他哼着《甜蜜蜜》,往宋以桥冷掉的咖啡杯里倒了一整包砂糖。

  白色砂糖一丝丝倾洒而下,像黑夜中牵过的飞机云,又如同倒转的沙漏,最终融入黑棕色的咖啡液中。

  沈贴贴和宋以桥抵达SF市时,日近黄昏。

  没有家里的司机来接,他们打了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