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睡玩偶 安睡玩偶 第9章

作者:三股兔 标签: 近代现代

  宋以桥握住鼠标的手稍顿,无情地点击右上角的叉,随后长腿一蹬,跟着转椅旋了半圈,顺势站起走向窗台。

  遮光隔音窗帘沉沉地垂着,窗前有一组架子鼓和一把低音提琴。

  宋以桥抓起窗台上的遥控器,摁了两下。

  暖色的照明灯熄灭,氛围灯亮起。光线如水纹,丝丝缕缕地爬满整面墙,整个房间仿佛浸入深海。

  水纹流过靠墙的大立柜,柜子最底下摆着模块合成器的机架。

  宋以桥盘腿坐下,接上电源,插拔几根电线,接上音序器,调制器就发出“嘟嘟”的电子音。

  氛围灯接了拾音器,可以根据音量和节奏变化。宋以桥手上动作不停,灯光打在他身上,像涌动的潮水。

  他在做很熟悉的事情,一半脑子理智而清晰,另一半脑子不可控地思潮起伏。

  宋以桥跟林果交情很深,非常默契。她相信宋以桥的才能,合作的时候习惯于将主导权交到宋以桥手里。

  这对宋以桥来说非常棘手。

  宋以桥永远把自己摆在第二位,尊重艺人本身的想法,并且对实验性的、不悦耳的音乐怀有极大的包容。

  因此,就算宋以桥不负责专辑中任一歌曲的作编,艺人们也很愿意请宋以桥来当制作人。

  一首曲子是由许多人的想法组成的,宋以桥会毫不犹豫地夸赞他人不成熟的奇思妙想,却无法对自己感到满意。

  宋以桥最难取悦的是他自己。

  世界上有那么多令宋以桥着迷的曲子,没有一首是他写的。宋以桥写过的曲子,每一首都仿佛在诉说他的平庸。

  音乐对宋以桥来说变成了一种痛苦。

  他又想起来B市的那天,天空很蓝很高,来机场送行的只有章怀一。

  章怀一拍了拍他的背,跟他说:“以桥,休息一下吧。”

  灵光闪现,宋以桥弯腰去捞地上的振荡器,手肘撑地,压住了自己的头发。

  他嗤笑一声,自嘲地想,林果有句话倒是说得不错,他事儿确实挺多。

  不知过了多久,宋以桥总算做出了他觉得还可以的音色。他微微抿唇,兴奋得很克制。痒痒的酥麻从手指蹿向体内,心率稍稍变快。

  宋以桥久违地发了微博,分享成果。

  宋以桥:捏个新音色。[视频]

  视频里宋以桥短暂地出镜了几秒,他去调了一个旋钮。

  宋以桥衬衫的V领开得很深,直到腹部,腹肌在交错松垮的绑带中若隐若现。

  宋以桥发完就将手机连上合成器,想随便放首曲子听听效果。

  他按下播放键。

  登时,室内回荡起一段尖锐刺耳、扭曲变形的电音,如同匕首拉破铁皮。

  灯光亮度陡地拔高,刺眼惨白。

  宋以桥眯着眼睛关掉音量。

  气氛灯全部熄灭,室内陷入漆黑沉寂。

  手机依旧孤零零地亮着,屏幕上显示着“对方邀请您加入语音通话”。

  宋以桥弯腰拾起手机。

  屏幕光冷冷地照在他脸上,锋利的眼睛埋进眉骨鼻梁的阴影里,生出一股隐晦而坚固的抗拒。

  在对方即将挂断的前一秒,宋以桥结束对峙,心平气和地接通电话:“喂。”

  “妈,我今年圣诞不回去了……”

  课间,一个学生走出教室打电话,路过靠在第一排休息的沈贴贴。

  沈贴贴低头玩手机,微博很爱管闲事地给他推宋以桥的动态。

  他点开视频,被吓得一个激灵。

  沈贴贴点赞转发:“不小心音量开太大了……”

  他又看了一遍,诚心地在微博下评论讨教:“请问这是什么?”

  很快有人回复:“看不出吗?腹肌啊!”

  印有“大胡子杂货店”字样的货车驶出院子,轰隆隆地扬起一片尘土。

  “你要的图纸打印好了,什么时候来拿?”电话那头读电子音乐制作的兄弟咋咋呼呼地讲。

  “谢了。”宋以桥合上通向后院的玻璃门,“下午来拿吧。”

第9章 你也湿啦

  B市的天气变幻莫测。

  早上宋以桥送沈贴贴去学校时还是晴空万里,等到沈贴贴下班,乌云厚得都快从天上掉下来了。

  沈贴贴被雷追着回到家,路过宋以桥整整齐齐放在架子上的拖鞋,穿过客厅,打算趁雨落下之前把窗户都关好。

  天色很壮观,乌云翻滚着吞没建筑,铁灰色的天地间突兀地夹着一道金红色余晖,眩光刺穿云层。

  沈贴贴站在通向后院的落地窗前,望着金光闪闪的地平线出神,想象它是钢琴键盘上被两个黑键夹着的白键。

  只要宋以桥坐在琴凳上,抬手摁下锃亮的琴键,就会发出——

  “轰隆隆!”

  雷声震天,暴雨唰的倾倒下来。

  沈贴贴“啊”一声,急忙拉上窗门,刚放下心来,转头就瞥见屋外水泥平台上堆着宋以桥从杂货店买的电视和风扇。

  此刻狂风暴雨,狭窄的屋檐根本挡不住雨水,豆大的雨点溅进来,旧家电外壳上密密麻麻地挂着水珠。

  宋以桥不在家,沈贴贴没考虑太多,进储藏室翻出遮雨布,打伞冲了出去。风雨迎头打来,他还没走几步,手里的伞就被吹翻过来。

  遮雨布很大,有些分量,沈贴贴只好把伞丢在一边。他的视线被雨水模糊,时不时抹一把脸,雨水从锁骨淌进领口。

  十分钟后,沈贴贴湿淋淋地合上窗门,将喧嚣的风雨关在外头。

  沈贴贴去浴室拿了条大毛巾,一边擦脑袋,一边想明天研讨会要发言的内容,好像已经完全把那场“拯救行动”抛在脑后。

  客厅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沈贴贴从房门内探出一个脑袋。

  宋以桥小臂挂着大衣,狼狈地出现在客厅入口。发丝乱乱地黏在两颊,衬衫贴着肉,透出肌肉的沟壑,身上还在滴水。

  他抬眼,对上沈贴贴的视线。

  他们在干燥温暖的房间内,交换了一个潮湿的眼神。

  “沈老师。”先开口的是宋以桥。

  “你也湿啦?”但说话直接的是沈贴贴。

  宋以桥那半句“你也没带伞吗”只能咽回肚子里。

  沈贴贴又说:“那你快去洗澡吧。”

  宋以桥点头,腿往前迈了一步又收回来,他喊沈贴贴的名字。

  “啊?”沈贴贴的脑袋又伸出来。

  “地等会儿我来拖,沈老师去休息吧。”

  沈贴贴懵懵的,黑发从毛巾下翘出来,整个人好似被咬了一口的芝麻汤圆。

  “我有扫地机器人,让它转转就行。”他说。

  宋以桥每次洗澡都要吹很久头发。他拎着脏衣篓回到一楼,客厅里不见人影,扫地机器人跌撞地绕圈。

  沙发上多了一本书,茶几放着平板电脑和散乱的草稿纸。雨水砸在窗玻璃上,“毕毕剥剥”地响。

  天色擦黑,一缕亮光掠过宋以桥的眼角,他不经意地朝外张望一眼。

  本来堆放家电的地方被遮雨布盖住,四块石头压住四个角,在黑夜中反射出油亮的光。

  宋以桥一阵怔忡,脑子里甚至能幻想出沈贴贴风吹雨淋的样子,画面悉数闪过,最后停在沈贴贴刚刚说话时略微发白的嘴唇上。

  他体内蓦地涌出着一股无法安置的愧意。

  宋以桥像个消化不良的病人,而沈贴贴的好意是一团香甜可口的糯米,它沉甸甸地压在宋以桥的胃里,令他饱胀难安。

  “你也去洗衣服吗?”沈贴贴抱着洗衣袋从房间里走出来,“那你先洗吧,你的衣服太湿了。”

  宋以桥站得笔挺,强迫症似的确认:“遮雨布是沈老师铺的吧。”

  他思绪纷杂,想说这些坏了就坏了,无论多少个都能再买,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起来要管,沈老师你没必要也不值得让自己淋雨。

  但是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

  “你怎么又往里面钻啊!”沈贴贴蹲下,把困在墙角的扫地机器人扒拉出来。

  “长这么大了还要我来救你。”他嘟囔着,伸手拍拍扫地机器人的顶壳,又转向宋以桥:“嗯,你不在家嘛。”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看宋以桥的眼神跟看扫地机器人没什么差别。

  宋以桥愣了一下。

  扫地机器人傻乎乎地走远了。

  宋以桥目送它离开,单手握拳抵在唇上,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发现自己钻了牛角尖。

  沈贴贴总是洋溢着一种明媚而轻盈的力量。

  他的善意或许就像是一张纸巾,或是缓解低血糖的糖果,轻松、愉快、毫不廉价。因为拥有很多,所以不在乎分出去多少。

  宋以桥眉眼舒展,说:“谢谢。”

  沈贴贴往前几步,倒着走,说:“不客气。”

  洗衣机滚得震天响,噪音填满了整栋房屋。

  宋以桥坐在沙发上等沈贴贴的姜汤,被人照顾的感觉让他不太自在。为了避免无所事事,他罕见地主动刷起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