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 感官仇恨 第23章

作者:水戈骨土亘 标签: 近代现代

  特种兵——闻哲心下给对方决定了一个代称。

  特种兵边走边阅读档案,直到中学生面前站定才念出档案上的名字、年龄等资料。

  “闻哲。今年13岁。各类统考第一。所有学科满分。连作文都是满分——匪夷所思。从不参加奥数和任何文化科学类比赛。但会参加所有的体育运动队和相关比赛。我们没有找错人,对吗?”

  闻哲对特种兵点头。

  特种兵侧后方的是一位穿着粉色长裤和休闲衬衫扣子只扣了腹部两颗的怪人,其衣着品味恐怕只能用风骚来形容。他看起来像是前者的助理,或者特种兵的随身装饰品。助理大概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参与问询,在踏入房间后就依靠在门边。只是他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闻哲。

  不过,就算助理不说话,他其实也比特种兵更容易引起闻哲的注意,因为助理是一位有着蜜色皮肤、黑色的短发和灰绿色眼睛的混血。

  “最近一个月,你周围一共发生了8起自杀,未遂更是高达23起。”特种兵说,“从同学到老师,甚至包括你的父母。你就没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闻哲回答时没有看特种兵,而是盯着混血助理。因为后者的出现,他们俩看起来不像是警察了。

  “可他们死前24小时内都跟你单独聊过天。”特种兵又问,“你能告诉我都跟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吗?”

  闻哲沉默,终于把注意力放在特种兵身上。

  “请回答我的提问。”特种兵说,“你应该不希望我动粗?”

  “我的确跟他们聊过天。但我没有说过刺激他们的话,只是说了事实。”闻哲说。

  “什么事实?”特种兵说,“请尽量复述你的原话。”

  “我有一个同班同学,他的历史和政治的成绩都相当好,可代数和几何却经常不及格。但他的父母要求很严格,认为他只是淘气、只是偏科,他只好请我帮忙补习。”闻哲条理分明地说,“可无论我用什么方法教,他都无法在任何数学公式上集中注意力超过10分钟。我只好问他是不是讨厌数学?他说不讨厌,但他就是无法集中注意力学习这两个学科。仿佛天生就排斥。”

  “然后你又说了什么?”特种兵问。

第36章 传染-1(下)3更合1

  “我建议他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也就是他的缺点告诉他的父母,”闻哲说,“多跟他们聊天,逐渐获取他们的理解,就算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也可以减轻他自己的心理负担。”

  “他同意了?”特种兵追问。

  “没有。不对,也不能说没有。”闻哲说,“他先朝我大吼大叫,然后哭着说他其实已经试过跟父母沟通,但是他们有代沟。他们觉得他在耍小孩子脾气,纯粹的青春期逆反心理。最多敷衍他几句,从来不认真听他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很正常,因为他跟父母的关系不对等,人面对比自己地位更高的其他人,会选择顺从。反之则会敷衍了事。只会倾听跟自己同等地位的同类,也就是朋友和恋人所说的话。他是未成年,是他们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跟他的父母拥有同等地位。

  “他很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我意思,问我有什么办法获得同等地位。我建议他去做父母每天都会为他做的事。至少坚持一周,之后再进行沟通,应该能得到改善。”

  “做父母每天都会为他做的事?”特种兵无法理解,“什么事?”

  “一些很普通的事情。”闻哲说。

  “列如?”

  “早晨比父母先床,为他们做好早饭;去叫他们起床,提醒他们该出门了,否则上班会迟到;送他们到公司门口,下午再去接他们下班,为他们准备晚饭;询问他们今天的工作如何,有没有被糟糕的项目和难缠的甲方折磨,配合他们的情绪;等大家都吃完饭,要收拾碟碗、打扫干净厨房和饭厅,再提醒父母时间不早了,让他们早点洗澡上床睡觉……”

  闻哲说到途中,特种兵已经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讶。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他寻找了措辞,“奇特的建议?”

  “因为他是普通人,他的父母也是普通人。我们大家都是普通人,我们只能通过亲身体验对方生活的方式,才能理解对方的真实想法。”闻哲说,“成年人的优势是思想成熟,劣势是与成熟相伴的固化思维。未成年正好相反,很容易接受新想法,也很容易被诱骗和误导。所以,让未成年去理解成年人,远比让成年人理解未成年要容易。即便父母也经历过年轻时代,可每个时代的成长环境都有所差异。最后我还告诉他:‘父母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但你不必为此改变。沟通徒劳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持沟通’。”

  特种兵哑然地盯着面前的中学生,双肩不自觉微微下榻,脊背也是同样。

  问询刚开始10分钟,他的背后已经开始冒汗,脸上也不自觉流露出疲态。

  “说说你另一位同学,”他挑选了一个在他看来能让闻哲头疼的案例,“就是隔壁班跟你关系不错的女生。”

  “她其实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但她的情况更为严重。因为她不止性格叛逆,成绩还很差。但她的运动神经不错,尤其擅长球类运动。她经常会加入我们男生的队伍,一起打练习赛。

  “我觉得她适合去体校,她自己也想去。但她的父母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学习好,文静,乖巧,听话,多帮家里做家务,最好大学选幼师。而不是像只猴子一样,整天上蹿下跳。她在他们眼中就是缺乏家教、丢他们家脸面的女儿,动辄对她打骂。

  “在我们这个年龄,很多问题其实根本不是学习问题。可所有的父母都会把问题归咎于学习成绩的好坏。因为我们的确还不知道如何对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负责。所以在成年人看来,我们唯一应该做的事就是学习。可学习很多时候不止是学习科学知识,还必须寻找自己的未来,让自己以后有独立思考和生活的能力。”

  闻哲说了很长的一段话,特种兵都没有打断他。直到他自己停下来。

  “所以,你给了她什么建议?”特种兵问。

  “我让她考虑一下能否舍弃生存权去换取独立的决策权。”闻哲说。

  “怎么换?”

  “短期绝食。或者,在我、体育老师和一些爱好冬泳的同学陪同下去尝试冬泳。”

  “……”

  “冬泳其实是最佳选择,但她拒绝,选择了绝食。她把绝食理解成反抗父母的办法。”闻哲说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可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让她反抗父母,只是想让她体验饥饿或者寒冷的感觉,因为饥寒交迫能最大程度的催生人对温饱和稳定生活的渴望。我希望她能认清自己现阶段并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事实,必须为生存让渡一部分决策权给她的父母。”

  “你也舍弃了吗?”特种兵忍不住问。

  “是的。”闻哲诚实道。

  “为什么?”

  “智慧能帮我快速掌握知识,但在生活经验方面,我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积累到足够独立生活的程度。父母永远有值得我尊重和学习的地方。”

  特种兵就此沉默,直到闻哲疑惑地盯着他,问:“不问了?”

  “那你的老师呢?”特种兵勉强用提问掩饰掉自己所受到的冲击。

  “哪个老师?”

  “你的班主任。”

  “班主任的问题就比较复杂了,”闻哲花了大约半分钟来思考,“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因为婚姻出现问题,情绪才不稳定。可真正的原因却是事业与家庭间的平衡。尤其是她另一半对她职业的长期误解。”

  “什么误解?”对方追问。

  “中学老师这份工作,其实并不像旁人想象中容易。尤其是班主任。”闻哲说,“她每天都必须写教案、批作业、参加教师会议、参加职称考核、完成海量的教学任务以及看住不听话的青少年们,经常需要工作到凌晨。

  “她的另一半却认为老师是有寒暑假的、相对其他职业更为轻松的工作,反而把家庭琐事全部推卸给她来负担。于是,她在工作之外还必须照顾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和双方父母这六个人。她是个成年人,当然知道要跟家里人沟通。但她的丈夫却宣称工作那么累还要听她抱怨,骂她矫情、娇气,不是一个贤惠的好妻子。四位长辈也是同样。而她也不是那种擅长与人争执的类型,就连偶有的吵架都无法占任何上风,只能默默忍受,或者躲在办公室里哭。”

  闻哲顿在这里,大约10秒后才再度开口:“我还没有经历过婚姻,沟通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这个办法失败后,我也不知道该给她什么建议。”

  随后,他又在特种兵的刻意引导下,逐一复述了其他几段略有差异,却大致相同的谈话内容。

  半小时后,特种兵终于切入问询的重点。

  “你的父母。”特种兵说。

  “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闻哲说。

  因为他足够聪明,父母当然希望他能参加各种比赛、拿奖学金出国、参加跳级考试,提前进入名牌大学。

  “用他们的话来说是为了我好。可这个学校已经是市级重点,不算差了。而且我很喜欢我的同学、老师与队友们。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离开他们。”闻哲说,“我尊重我的父母,可我对目前的情况很满意,不认为需要更换……我尽可能与他们沟通,可结果都是不欢而散。后来他们相互之间也吵了起来。”

  家庭中对孩子教育的分歧点往往是最可怕的导火索。

  只是别人家是孩子用死亡胁迫父母,闻哲家却正好相反。

  “我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闻哲认真地说,“市级重点一样可以去一所好高中,同样可以参加高考……”

  特种兵听到这里终于不自觉出声:“你太危险了。”

  “我?危险?”闻哲疑惑,“为什么?”

  特种兵说:“你的行为其实是一种无意识的精神控制。”

  “精神控制?我不懂。”闻哲惊疑参杂地看着对方,“说实话为什么会成为精神控制?人的精神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吗?只需要几句话就能改变?”

  “你提问的出发点很特别。”依旧靠在门边的混血助理忽然出声。

  闻哲重新把视线投向助理,问:“那个……大叔?你其实才是真正管事的人?”

  “你是怎么发现的?”既然被揭穿,混血也不再继续假装。

  特种兵主动退到旁边,空出位置给混血。

  “我能问下大叔的名字吗?”闻哲不答反问。

  “公平点。”混血走到闻哲面前,“你回答我,我就回答你。”

  “好。”闻哲说,“是衣着和举止。”

  “大叔没有你这么聪明。”混血追问。

  闻哲说:“做下属的人通常不能在上司面前表现得太随意,所以他西装革履。上司却可以。”

  “不错。观察能力很强。”混血没有食言,“不过你还不能知道我和我下属的名字,我们所属的机构名称也不能。”

  可他实际上又食言了,但闻哲并没有为这种文字游戏而生气。

  “你们果然不是警察。这个奇怪的地方既不是警察局,也不是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闻哲达到了自己目的。

  “你推测的依据是什么?”混血问。

  “铺满整个天花板的无影灯价格并不便宜,”闻哲说,“不可能给每个病人的房间都装一组。”

  “那警察局呢?”特种兵忍不住问,“因为我没有对你动粗?”

  闻哲摇头,混血却知道:“你没发现自己在问询途中,已经不自觉回答了他的提问吗?你见过哪个警察会回答?”

  特种兵哑然,闻哲也得出了一个特别的结论:“这里应该是我以往认知常识范围外的……”

  他的声音被混血疯狂的掌声打断。

  他看向旁侧的下属,问:“给这孩子测过智商没有?”

  特种兵:“测过。”

  “多少?”

  “数据可能出错了……”

  “把资料给我。”混血朝犹疑地特种兵手里夺过平板,“我看看,智商,测试数据第三页……我的天!198!”

  混血毫不掩饰惊讶,接着又看见了下一栏的情商数值。

  “妈耶——202!”

  混血半天才阖上嘴,盯着闻哲目不转睛地表示。

  “孩子啊,你这两项也高得太夸张了。难怪我的属下会觉得数据出错了。”

  这恐怕也是一名中学生突然被抓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言行举止却依旧镇定的原因。

  混血忍不住对属下抱怨:“所以我才反复叮嘱,高智商的人未必会低情商,结果你们就是不信。看看,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还是个能把你耍得团团转的中学生。”

  特种兵一脸惭愧的低下头,混血抱怨完就重新看向闻哲,问:“孩子,我也像你父母一样好奇了——你为什么不跳级?别跟我说什么同学是你的好朋友,那恐怕只是理由之一。”

  闻哲沉默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猜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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