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 感官仇恨 第234章
作者:水戈骨土亘
等闻哲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气走出浴室时,却发现屠休还保持全裸的模样杵在那里,难免瞪大了双眼,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什么都没有说,伸手把屠休拽到了侧面墙上悬挂的一排抽屉前,分别拉开放着内裤和袜子的抽屉。
“自己穿。”闻哲说。
屠休得到命令,才像部待机已久终于被主人面孔点亮屏幕的手机,异常乖巧的各抽出一样往自己身上套。尽管单手有些困难,却不至于做不到。“趁机撒娇”这种以往绝对会做的选择,此时却被他彻底抛诸脑后了。
等他回身准备问闻哲其他衣服在哪里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坐在床边,用跟对待自己完全相反的粗暴方式往脚底和左肩倒医用消毒水。包扎的方式也是同样。
疼痛让闻哲皱眉,却是一声不吭。消毒水和血混在一起,伴着古怪的味道在他脚边的地上积成一小滩,而他只是抽了几张纸巾扔在地上,任由纯白色被浸润出淡粉色。
某种深植于骨髓的东西,仿佛从闻哲不经意的举止中呈现出清晰轮廓,佐证着他是一个对待自己比别人更冷漠的人。
“你去选两套衣服吧?你我各一套。”闻哲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却没有抬起头,语气也与他对待自己伤口的粗暴方式不同,依旧温和且礼貌,呈现出一种完全把选择权交给对方的恰当方式,紧随其后的补充说明也是同样,“普通一些。不会引人注意那种。尺码虽然都是我的,你应该也能穿。领带和墨镜一类的配饰在左边那个抽屉里。存货不多,也没有太贵的牌子或太花哨的款式。你只能将就一下了。”
屠休听到途中就已走向挂架,犹如本能般依照对方的话行动。
不涉及到泳裤的时候,屠休的品味绝对毋庸置疑。闻哲简单扫了一眼对方递到自己面前的衣裤,伸手接住,开始往自己身上套。
等他穿戴完毕,却发现屠休还在反复尝试单手穿衣的“新技巧”,可惜屡战屡败。尤其那副手忙脚乱的模样,更是直接把他逗笑了。
很浅,也很短暂。在屠休察觉前闻哲就收敛了情绪,主动伸手帮了对方的忙。
二人距离极近。屠休半垂着视线,盯着对方的手指,看着它们穿过织物,帮自己系上胸口的纽扣,视线略微向上,不经意间落到对方的额角。他试图寻找那个缝过针的伤口,但它已经消失不见。对方的表情与初识时并无二致,依旧平静得不可思议,动作也温柔得不可思议,就连黑檀色的眼睛都染上了微风略过水面般的涟漪,动人心扉。
——这是什么?
屠休脑海中冒出了许多互相纠缠的陌生设论与论点,唯独没有结论。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面对闻哲的时候,就像被抛掷到昼夜交替的时间点,无法确定下一刻究竟会是日升还是日落。
但。
从此刻起,无论日升日落,于他而言,甚至在他尚未察觉以前,已经尽数囊括于眼前一人。
“闻哲。”
他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主动凑近对方,后者却轻而易举的抽回,击碎前者心底暧昧不明的妄想。
第276章 世界-1(III)
闻哲果断转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是拒绝,屠休想,也可能不是。一种极其陌生,却相当有趣的中间状态。他边想边大步跟上了对方脚步,刻意与其保持了半臂的距离,没有任何暧昧的小动作。相比小心谨慎,更近似于在卖乖讨巧。
别墅深处有一圈圆形的回廊,中间做成了开放式屋顶。
阳光从天顶洒下,笼罩着一座无法凭肉眼估算面积的巨型温室。
隔着温室的玻璃,最先映入屠休眼帘的是繁茂的各色绿植与斑斓的花卉,而后才是被花卉簇拥的那位造物主。
成年男性。眼角和嘴角有细纹。典型东亚洲人的儒雅长相。五官与闻哲并无相似之处,可以排除二者的血缘关系。看外表大约年长他们二十岁,甚至更多。亚洲人,尤其是东亚人藉由数千年间不断出现的纷乱与统一,进行了大量的民族间通婚。通过长期优胜略汰的基因融合,让其拥有了世界上最优秀的抗老基因,加上优渥的生活环境,单凭眼角和嘴角的皱纹根本无法准确估算实际年龄。
唯一显眼的是对方身上那条旧围裙。很深的蓝色,接近于黑色,上面粘着泥土、水渍以及其他无法判断是什么的污迹,让其呈现出与那个不修边幅的斯拉夫医生老头相似的气质。
在不到一分钟的短暂观察时间里,屠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对方眉宇间的木然与冷漠,很像是一位退休后不屑于高尔夫球,只想被无害且没有心机的植物陪伴的前政治家。
对方同样隔着玻璃警惕地盯着屠休审视了足有3分钟,而后才转向闻哲,眼神也变得异常温和。
屠休错愕地看着对方在转头之间骤变的表情,参考目前在这里并未见到“第四个活人”,立刻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对陌生人缺乏信任,而是对所有人都如此,唯有闻哲是其另眼相待的特例。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神圣的可以赋予自己安全感的地方,闻哲自然明白对方在戒备什么。他带屠休来这里已经破例了,如果涉足温室,恐怕会引起对方的排斥。只要他还需要这个“节点”,就必须与对方“保持联系”,保护雄性的“领地意识”不被侵犯是让对方信任自己基础条件。
“休。”闻哲唤。
屠休收回视线与闻哲对视,难得安静地等对方说完后面的话。
“你在这里等我。”闻哲叮嘱,“千万别乱跑。免得被机械狗攻击。也别想方设法的捣乱。我只是去跟他打个招呼。最多半个小时。”
屠休点点头,听话得超出了闻哲的预料。
大概又在筹划新的陷阱。闻哲想。但他现在有优先级更高的事情要去处理,只要记得留意屠休的情况,大概率不会出什么问题。
然而,闻哲这次完全多虑了,因为在之后的半小时里,屠休虽然没有站在原地等待,却也没有四处乱跑招惹机械狗,而是跟随着温室内二人移动的脚步在外面进行平行匀速移动。
屠休通过平行移动的方式,来确保自己能从更适合的距离仔细观察温室内二人的肢体语言。
透过温室玻璃,他能看见闻哲与那人穿梭在花丛中,时刻都与对方保有一种极为有序交流模式。期间对方似乎说了什么,还让闻哲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并且主动把头探向对方,让对方抚了抚他的脑袋,随即回馈了第一个微笑。
奇怪的相处模式。屠休想。相比兄弟,可能更接近常规认知层面上的父子关系。
闻哲再度对那人露出微笑。
第三次笑了。
第四次……
微笑。再度微笑。
温室里的闻哲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直不断的微笑,而且笑容还像十多岁的少年,让屠休无比惊讶。
——真讨厌。
为什么总要对那个人微笑?难道这就是闻哲口中所谓的给予对方所期待的回馈?可是,反馈不一定需要用笑容,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方式。但是对方的表情已经变得相当温和,显然这种笑容和父子般相处的模式,是最能让那位防心极重的造物主对闻哲卸下所有戒心的手段。恰如当初的自己,总能获得最期待的回馈,这与刚才在房间里抓住对方的手腕却被排斥时恰好相反,如同接纳他的一切反馈都与纵容一起画上句点,让彼此间呈现出一种清晰可见的边界。
更讨厌了。
半小时很快过去,屠休却还专注于观察和思考,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跟随二人走到了温室的另一扇门前。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来,失去了建筑的隔音屏障,闻哲的声音清晰的在不远处响起。
“朋友在等我。”他说,“机票是你帮我订的。不能误机。”
“可以改签。”对方说。
“航班数有限,改签就必须延迟到后天了。”闻哲露出笑容,却没有让步。
“飞机也可以借给你用。”对方说。
“只借车就好。私人飞机太显眼了。”闻哲婉拒,“抱歉。你知道我不能停留超过24小时,那会影响你本身的稳定性。你肯定不希望自己舒适的退休生活突然变短,我也衷心希望你能继续享受这种生活。”
“好吧。”对方无奈让步。
闻哲随即礼貌地与对方道别,却在转身时被那人说出的“稍等”挽留了脚步。
对方而后转身进了温室,不一会儿就捧着一只被牛皮纸袋罩住的花盆回到了闻哲面前,先像朋友间一样拍了拍闻哲的肩膀,而后又像长辈一样摸了摸闻哲的头,这才递上了那只花盆。
闻哲再度回馈了屠休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微笑,接过花盆后道了声谢。等对方重新回到温室后,闻哲也转向了屠休,并示意他跟上自己的脚步。只是他往前走出好几步,屠休却都没有跟上去,他只好折返回去,空出一只手拽住了对方的手肘。
虽然闻哲和那人道别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逾矩的言行,可屠休依旧觉得二人的举止太过亲密,因而一路都在瞪着走在对方的背影,连对方要带自己去哪里都没顾得上问。
闻哲显然注意到了屠休的视线,却假装未曾察觉,直到一座环形的连排车库映入他的眼帘。
每辆车都有单独的泊车位,极小一部分是市面上能见到的家用车,大部分却是豪车,牌子的品味却很小众,并没有常见的法拉利或劳斯莱斯,改装车占了大多数。有几辆雷克萨斯轮胎有一定的磨损,看来是常用车辆。最特别的是正中间那一辆,黑色的车身与玻璃,看不到内部如何。有些像屠休以前惯乘的车。可惜任凭屠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圈子”里有过这样一号人物。哪怕尽量放宽筛选条件,无论年龄、长相和地理位置都对不上。很可能是自己都还不知道“圈子”是什么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到此隐居。这么推算的话,自己当时可能刚生。
“时间”从未在屠休面前呈现出如此清晰的形态,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却感觉到了恐惧,接着是无由来的愤怒。
这里的安保系统显然没有给偷车贼留下任何作案可能,车钥匙都留在钥匙孔里,只要看中就可以直接开走。
闻哲在屠休杵在原地不动时,已经走向其中最不显眼的那辆车。
他没看车型就拉开车门,却先把花盆放到副驾驶的地板上固定好才坐进了驾驶座,按下“START”扭发动引擎,把车开到屠休身侧踩下刹车。可惜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对方拉开车门,只好放下车窗出声催促。
屠休随着对方的声音半弯下腰,与闻哲相互对视了将近一分钟,这才坐进了副驾的位置,双眼却盯着脚边的花盆,竭尽所能地克制着自己,没有用这个无辜的东西来发泄情绪。
“安全带。”闻哲等了许久都没见对方动作,只好边用中控锁定车门边出声提醒。
屠休沉默地看向闻哲,花了将近一分钟跟对方相互对视,这才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拉拽出安全带,缓慢地系上。
紧跟在安全锁声后响起的是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闻哲踩下油门的同时打了个急弯,犹如在故意报复对方,差点让屠休的额角撞在玻璃上,而后才顺着车道驶向大门。
陌生的造物主在大门开启的同时突然出现车载屏幕上,挥手向闻哲告别,后者只是点头微笑作为回馈,并没有说任何告别的话。
意识到车内有监控的屠休陡然收敛了情绪,尽可能端正的坐着,等到车辆使出大门,才略微松懈下来,随后便把视线挪向了窗外。
闻哲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保持沉默与专注地驾驶着车子,很快从乡间窄道驶上宽阔的高速公路。
他以140左右的时速大约开了一个小时后才开口说:“没了。”
“什么?”屠休企图扭头时才发现一动不动的脖子已经彻底僵住,不得不抬手按摩。
“监控。”闻哲瞥了一眼龇牙咧嘴地揉捏着脖子的屠休,眼神突然温和了不少,但没有笑,“这些监控只是一种保护机制,不是在监视我,也包括你。你没必要崩得那么紧。”
屠休听出闻哲的言下之意,说出来的话却让闻哲一愣。
“你是不是对温室有什么奇怪的执着?或者是对植物?”
“什么?”闻哲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安顿的造物主和你置办的郊区别墅,也就是你爸妈的那个家里,好像都有温室。造物主和你爸妈退休后都在种花,都被植物包围。这肯定不是巧合,而是某种偏好。”屠休负气般的抛出了后半句,“当然前提那真的是你家,他们也真的是你的父母。”
闻哲的肩膀明显一僵,似乎被对方说中了什么,可他并没有像其他被拆穿的人那样愤怒咆哮或是反驳,只是沉默地继续驾驶。
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肯定就不是了。屠休想:一旦自己揣度到了闻哲的心思,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对方就会恢复沉默,划清界限,让人停留在触及皮毛的层面,阻断了向更深层探知的所有可能。
真讨厌。
“你真是太讨厌了。”
屠休说着突然打开了窗户,车辆疾驰附赠的气流击碎了他后面的咕哝声,他却满不在乎的双手扒住车门,朝着车外探出脑袋同时毫无预警的大叫起来。
他的叫声长而响,相比发泄更像是控诉,声嘶力竭的同时还没有停下的征兆,让闻哲瞪大双眼。后者当然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的这番举动,在对方上半身探出去大半时,急忙一把薅住对方的衣摆,将他整个扯回来摔在椅子上,同时用中控关上了窗户并且没有忘记按下锁定。
“你脑子里就没有‘安分’这个词吗?”闻哲出声警告,“别逼我把你捆起来。”
屠休把双手递向对方:“来捆!”
闻哲:“……”
简直不止想捆,还想抽他一顿了。
“你现在根本就没空收拾我,”屠休理所当然地说着并得意地收回手,任凭闻哲如何用眼角瞪他,依旧一脸无所谓地窝进椅背并且抛出一连串陈述句,“那个老头其实长得还可以,就是年纪大了点。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受欢迎,是周围都喜欢的类型。”
突然偏离的话题让闻哲十分意外,不得不转头睨了屠休一眼,重新专注于驾驶的同时在心下揣度出几种对方接下来有可能会说的话,却没有轻易就做出判断,只是安静地等待下文。但他刚才瞥向对方的眼神并不友善,仿佛只要对方敢说出什么低俗的话,他就会打断对方的门牙。
出乎他意料的是,屠休接下来的话直白且真诚,只有不加掩饰的幼稚独占欲。
“你为什么不对我笑?”他问。
闻哲:“嗯?”
“你很少对我笑。除了那种像恐吓的奇怪笑容。”屠休说,“但是你对那个花匠就很不一样。一直都在对他笑。”
“花匠?”闻哲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