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之下 衣冠之下 第89章

作者:陈隐 标签: 近代现代

  听起来,她好像很担心匡继冲怪罪她。

  “为什么要说交代,教育我是你们夫妻俩共同完成的事,您又不是他的下属,如果他很想知道的话,您就陈述事实好了。”匡延赫居高临下,漠然地注视着她,“当然如果您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可以选择不说。”

  “……”项凌觉得儿子正在不动神色地用一套逻辑说服她替他隐瞒恋爱的事。

  “我真搞不懂你,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有什么乐趣可言?该有的你自己不是也有吗?”

  匡延赫犹豫了一下,表情很一本正经:“您确定要我跟您描述乐趣所在?”

  项凌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她对同性恋这个群体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实在难以想象,自己高大英俊,人人赞不绝口的儿子性取向会那么与众不同。在她看来同性恋都是偏女性化的男人,是娘炮。匡延赫平时根本不那样。

  她无法接受的同时,又怀揣着一丝好奇:“那你们两个平时……”她斟酌用词,“是谁照顾谁啊?”

  匡延赫一时间没听明白,直接说:“当然是相互照顾。”

  “哎哟——”

  项凌皱了下眉,仿佛遭受莫大的刺激,流露出鄙薄又崩溃的神色来,匡延赫这才意识到她所提到的“照顾”是谁在上面的意思。

  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匡延赫也懒得再解释,而且从某种层面来说,他和唐蕴确实是一直在“相互照顾”,没毛病。

  唐蕴在露台等了半天也不见匡延赫上来,内心很是焦灼,脑海闪过许多种可能性,一个比一个狗血。

  比如匡妈妈上来就是一巴掌,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头脑发蒙,大声威胁道:“再纠缠我儿子我就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或者是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像看一堆垃圾一样看着他说:“开个价,离开我儿子。”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要洒到他头上来了吗?如果真是那样,他得报个什么价钱才合适?要不干脆让她转让一点向恒集团的股份好了,然后和匡延赫谈一段紧张刺激的地下情。

  不过万一匡妈妈是问儿子选感情还是选股份呢?

  唐蕴想到这,忽然没了信心。

  只有偶像剧和童话故事里的大少爷才会为了一段感情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

  自己并不值得匡延赫这么做。

  梁颂在微信上得知这个坏消息,低情商地安慰道:【要是给你钱你就大大方方地收下!感情是死的,钱是活的,有了钱什么样男人找不到啊?实在不行我去给你找个一米九的,整成匡延赫那样,还能对你唯命是从,不发脾气不惹你生气,多好呀,你说对不对?】

  唐蕴骂他脑子有泡:【你也别和钟警官谈了,找个和他长得像的就行。】

  等不及匡延赫上楼了,唐蕴蹑手蹑脚地走出去,身上迅速浮出一层薄汗,心脏隆隆作响,伴随着轻微的刺痛,堪比当年法考出分。

  他站在楼梯口附近,楼下项凌的声音尖锐而又清晰。

  “你要和谁谈恋爱我是管不着,在外面你爱怎么玩怎么玩,但是回到家,你必须给我正常一点,结婚生子这两样肯定要做到。你要是没办法和女孩子谈,那就直接去医院做试管,生出来的小孩我和你爸来带,你爷爷都一把岁数了,也让他老人家开心开心,说不准以后留给你的钱也多一点。”

  “还有你爸最近也在琢磨着要立遗嘱,你要不生孩子,他肯定都把股份留给匡峙和小孙子了,你能甘心吗?”

  “好像是您在不甘心吧。”

  匡延赫的身体是背对着唐蕴的,但唐蕴能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深深的失落。

  作为母亲,这世上与自己最亲的人,已经不关心自己的未来幸福与否,只在乎眼前的利益能否维持。

  任谁听到此番言论,都会被冲击到吧。

  项凌的脸上没有往日的温和,只剩下忧愁和戾气:“我当然不甘心,这么多年陪在他身边照顾的人是我,打理公司事务的人也是我,到头来还是输得一塌糊涂。他最近都开始往前妻那边跑了。”

  唐蕴觉得自己还是太过缺乏想象力了,有钱人的世界不是他能脑补到的,这剧情也抓马了。

  “他跑过去找前妻难道也是因为我吗?”匡延赫应该和他一样,感到很荒唐。

  “当然跟你有关系,你要是肯留在北京,要是早早地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多要几个小孩,他带孩子都来不及,哪还会有这份心思。”

  唐蕴已经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了,怕不是精神有问题?

  唐蕴看到匡延赫用打火机点燃一支烟,他最近一直在努力戒烟,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碰过烟盒了,抽烟代表着他压力很大,心中烦躁,需要尼古丁来压制一下。

  在一片白雾中,匡延赫麻木地吐出一句话:“只要我的精子就结束了,是吗?”

  “对,其他的事情我来搞定。”焦头烂额的项凌仿佛瞧见了希望,“不过婚礼你至少得要出席一下,等孩子生完以后,你想带就带,不想带也没关系,我不来强迫你。”

  “装在安全套里的精子可以吗?”匡延赫的嗓音懒懒的,有点敷衍,却又好像是认真的,唐蕴捉摸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项凌很急切地说:“那不行,得到医院现取,你要嫌麻烦我也可以安排个医生过来。”

第七十九章 反思

  唐蕴茫茫然地走回露台,收拾吃剩下来的东西,他的手脚在动,思绪却像是遭遇大堵车似的,乱得一塌糊涂。

  就在前几天,他的社交软件还收到了有关向恒集团的推送,在边角部分,有记者对匡继冲和项凌进行了一段简短的采访,照片里,项凌落落大方,仪态得体,十分甜蜜地挽着丈夫的胳膊,犹如新婚燕尔。

  谁承想这照片的背后,又是一地鸡毛。

  唐蕴始终觉得,幸福是一种内在感受,和外界的评价无关,但项凌的世界显然运行着另一套体系,在向外人展示自己经济实力和御夫之道,得到别人的赞许,才能使她获得幸福和满足。

  一旦家庭中有人剑走偏锋,相当于破坏了这套体系,她会运用一切手段来阻止这桩事情发生。

  匡延赫是在这样的体系中成长起来的,并且占据着重要的一环,匡延赫自己的想法是怎样的,唐蕴还不是很清楚。

  唐蕴曾告知过匡延赫,自己是不婚不育主义者,但匡延赫只表示过不会去相亲,没说过不要小孩。

  如果真的像项凌说的那样,他要跑去结婚生小孩该怎么办?

  在唐蕴的价值观里,甭管两个人的感情根基是否深厚,举办完婚礼并且拥有小孩就相当于成立事实婚姻,那么无论他和匡延赫怎么相爱,他都不可能再介入到这段婚姻里了。

  半小时后,匡延赫上楼了,神情很凝重,坐下后又点燃一支烟。

  唐蕴问:“阿姨走了吗?”

  “嗯。”

  “她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就催我结婚生小孩儿呗。”

  以往这种很扫兴的话题到这边也就结束了,但唐蕴今天打算深入地了解一下。

  “其实我刚才在外面稍微听到了一点,你妈妈让你试管生小孩儿。”

  匡延赫的视线从法典转移到唐蕴身上,点了一下头:“嗯,见笑了。”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唐蕴问。

  什么想法?匡延赫自己也说不清楚。人的思想和时间一样,都是流动的,每个阶段都在变化。

  假如唐蕴没有出现的话,匡延赫大概率是会结婚生子的,他之前排斥的是父母的催婚,但不排斥婚姻本身,假设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他是想要成家的。

  与他同龄的朋友们,有不少都结婚生子了,有时候看到他们发布的朋友圈动态,匡延赫也会想象一下自己的世界里出现一个小孩儿会是什么样子。

  他肯定不会像匡继冲那样,对孩子的各个方面进行世俗化的评价和比较,他想要自己的孩子像宠物一样,活得肆意潇洒,成绩不好没关系,事业不顺利也没关系,快乐和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遇到唐蕴之后,再刷到类似的朋友圈,他就没什么感觉了。唐蕴又不可能给他生小孩儿。

  露台的烟灰缸之前收起来了,匡延赫抽了张湿巾接着烟灰。

  “我肯定是尊重你的想法,你不喜欢小孩儿,那我也不会要。”

  唐蕴说:“我是问你自己内心的想法,假如没有遇到我的话,你会想要结婚生小孩吗?”

  匡延赫笑笑说:“没有这样的假如了。”

  唐蕴之所以让他重新回答,是想弄清楚匡延赫的主观意愿。

  因为恋爱对象不要小孩儿而放弃结婚和匡延赫本身就是不婚不育主义者,这两者的概念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的话,看似唐蕴被架在一个很高的位置,备受尊重,然而匡延赫随时都可以抽身说不,后者相对而言,就安全许多,至少在相处的过程中,唐蕴不用每天都担心匡延赫会突然跑路去结婚。

  唐蕴在某些细节上是很敏感的,当匡延赫用“没有假如”这样的方式回应他,基本就可以判定,匡延赫本身不是不婚不育主义。

  “那以后你爸妈一直催你的话,怎么办呢?”唐蕴对这份感情始终没办法太乐观,“会不会在某个瞬间,你就忽然想要结婚生小孩了?”

  “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不会乱搞男女关系。”匡延赫的神情似笑非笑,“可你会相信我吗?”

  这就又把问题给抛回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丝拷问的态度。

  唐蕴有点不舒服,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感觉。

  无话可说,他只能告诉自己走一步算一步。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匡延赫都十分忙碌,精神状态和睡眠质量都极差。

  有时候半夜三四点,唐蕴被尿憋醒,打开灯才发现匡延赫还在书房工作,眼睛熬得通红。

  唐蕴提醒他早点休息,但匡延赫只是敷衍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忙他自己的事情。

  唐蕴试图色诱的方式勾引,但是没起效,匡延赫会按着他的肩膀,把他送回被窝,为他盖好被子,然后说:“让我忙完这一阵可以吗?再过半个月就好了。”

  那口吻就像是一个很无奈的长辈在哄不听话的熊孩子。

  唐蕴对地产行业不甚了解,不懂为什么这行一直要加班,某天去派出所和陆警官打了个招呼,听到陆警官也在抱怨女朋友这阵子忙得连回微信的时间都没有,才知道项目开盘前,不止匡延赫一个人很忙碌。

  陆警官说:“我女朋友最近抽烟抽得可凶了,本来一天一两支,现在一天可以抽掉半包。”

  唐蕴仿佛遇到了知己,连连点头:“我对象也是。”

  陆警官:“你对象也是搞房地产的?”

  唐蕴:“是啊……他是地产中介。”

  陆警官叹了口气:“本来我们见面的时间就不多,现在彻底错开了,她最近天天晚上都熬夜,熬得眼袋都跑出来了。”

  匡延赫倒是没有眼袋,就是脾气变得很暴躁,一点小事情都可以把他点着。

  起先唐蕴也没把它当回事儿,毕竟天天加班,哪有不发疯的,唐蕴自己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但没想到匡延赫朝下属开炮还不算完,居然莫名其妙地把气撒在他身上。

  周日下午,匡延赫有个很重要的项目会议要开,时间是下午三点整,但因为晚上熬大夜的关系,匡延赫吃完午饭就犯困,想在卧室里睡一会,交代唐蕴在两点钟的时候一定要叫醒他。

  唐蕴照做了,两点钟准时过去把人推醒,但匡延赫又苦着脸央求说:“我再眯五分钟,就五分钟……我真的太困了。”

  唐蕴见他那么憔悴,也不忍心把他拖起来,想着匡延赫开车挺快,耽误五分钟不碍事,于是给匡延赫的手机定了个五分钟的倒计时,接着就回楼下书房继续直播。

  半小时后,唐蕴去上厕所,发现匡延赫的背包和电脑还在沙发上放着,预感不妙,急忙冲进二楼的卧室——

  果不其然,匡延赫把倒计时闹钟关了,睡得像头死猪。

  唐蕴倒抽一口气,过去把人推醒,一半心虚,一半着急:“哥哥,醒一醒,两点四十了。”

  “嗯?”匡延赫迷迷瞪瞪地扫了一眼手机,下一秒,像运动员一样弹射起步,火急火燎地穿衣服,嘴上还在谴责唐蕴,“你怎么不叫我啊?这都快三点了!”

  唐蕴很是委屈:“我叫你了啊,是你自己说要再睡五分钟的,况且我还给你定了倒计时才下楼的。”

  匡延赫无理搅三分:“睡糊涂的人的话也可以信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