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海棠压枝低 第17章

作者:莲卿 标签: 近代现代

  “他在不在与我何干!”

  骤然而起的厉声呵斥让阿城不敢再说话,可他不明白这次既然不是与段云瑞相争,那少爷又何必非要去管白静秋的事,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支烟吸得急,白色的轻烟在车里缭缭绕绕的寻找一个出口,如同满腹的疑惑急需一个解答。

  许言礼自己也想知道。

第26章 即归

  从在戏园子被接走,到匪头子乔山虎把人从刘阿三家里劫出来,一共六个小时。

  “许少爷,您不知道那间屋子有多骇人,我他妈一个杀人如切菜的,看见那些折磨人玩意儿都后脊梁发凉!”乔山虎恭敬地将许言礼迎进来寨子来,“别看刘阿三的狗窝不大,卧房底下挖那么大一个地窖,老子也算见多识广,里头的刑具一多半都没见过,全都是用在那档子事儿的。老子进去的时候,白老板就光溜溜的给绑在架子上,两条腿还……”

  许言礼一记眼刀过去,乔山虎立马闭了嘴,堆笑道,

  “我是粗人,说话不好听了许少爷您就直接赏我一巴掌。”

  乔山虎人虽粗鄙心思却活络,剿匪的事迟早会来,这趟活儿接了,以后他就是许言礼的人了,赌场,地下钱庄这种地方,缺的就是狠人,他们这算是一拍即合。

  “白老板就在里间。”乔山虎止了步,“我就不进去了,不过您可得劝劝他,这不吃不喝又不看郎中的,身子可顶不住。”

  门在乔山虎的絮叨声中吱呀一声打开,这是匪窝里还算不错的一间砖房,新糊的窗纸将外头强烈的天光变得柔和,有些年头的木床上,铺着的都是崭新的被褥。

  可那雪白的褥子上却洇进了斑斑血迹,因干涸已变得殷红。

  许言礼也算见惯了血,可这一刻却觉得分外刺目,他迫使自己把目光移开,看向血迹边上那个低头抱膝,纹丝不动的人。

  白静秋就好像没听见门响似的,就这么蜷着,虽没半丝声响,可被右手用力按压的小腹和微微颤动的肩膀,让许言礼看出了他正在拼命压抑的痛苦。

  “静秋。”

  许言礼不自觉地柔了嗓音,可还是把床上的人吓了一跳,抬头的一瞬间好似又想起来什么,埋得更深,

  “你别过来!”

  原本清亮的嗓音变得低沉嘶哑,嗓子应该是伤了,白静秋不敢抬头,态度却是坚决,“许少爷的救命之恩静秋无以为报,仅有的这幅身子如今脏成这样,唯有病好了去做个供少爷差遣的牛马。”

  许言礼神情复杂,滞了少倾,“你是不是怪我没能早些救下你,我被我爹关在家里出不来,那封信被门房压下后已不知所踪,我至今都未能见着。

  “那个门房已经被我拿鞭子抽了一顿赶出了许家,你若觉得不解气那再把他带到这儿来,任你处置。”

  说话间,许言礼已走到了床边,手掌轻轻按住了颤抖的愈发厉害的肩膀,白静秋整个人为之一震,想躲开却激起了一声痛呼,

  “许少爷!”白静秋到底抬了头,惨白的脸上布满了隐忍的汗珠,眼睛对上许言礼的一瞬间,痛苦与恐惧交织,糅杂出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求您了,别过来。”

  就算警署里的人对许言礼有些忌惮,但他仍是两天后才寻了机会支走了刘阿三。

  两天的时间,原本一张清隽玉润的面庞就失了血色,陷了双颊。大概是刚才动作大了,许言礼眼看着白静秋身下的长衫上洇出了些许新鲜的血迹,这让他滞了脚步,忙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再靠近,

  “我不碰你,但大夫不能不看。”

  “伤在那种地方,我……我没脸看大夫。”白静秋动也不敢动,紧咬着牙关等这阵激痛过去,但这疼痛也瞬间让他重新回到了那个阴暗恐怖的地窖,想起了刘阿三那张满是横肉的嘴脸,和他那句让人如坠冰窖的话。

  “白老板,就算是让你的身子表面看起来无伤无损,我也有的是手段。”

  手段二字就好像凌迟的锋刃,让白静秋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口中又泛起了一股猩甜,似乎再次溢满了嘶喊而出的血沫子。

  太疼了,疼的想去死,可他却死不了。

  白静秋哪能不怨恨,他自小在戏班子里就是众星捧月的那个,他模样好,戏里扮的莫不是饱读诗书,光风霁月的人物,虽是个下九流,可心却傲。

  所以他即使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也不愿任人摆布,满心想寻个这榕城里最顶尖的人物。

  他不知道许言礼是用了什么手段将他带了出来,可一个土匪去劫了衙门里的人,这必然不是容易事,他这是为自己与刘阿三撕破了脸。

  白静秋自手臂的缝隙里望去,是许言礼笔挺的西装裤脚和黝黑锃亮的皮鞋,裤脚后头已被泥水浸透,鞋底糊了一圈烂黄泥,平白糟蹋了这么漂亮昂贵的衣物。

  可就是这烂泥水,却搅得他心头像被人狠狠拧住了一般,所有的怨恨委屈都不必再自己强行吞咽。

  持续的,难以自控的紧绷感在这一刻骤然卸下,胸口就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酸痛翻涌而出,哽得白静秋猛烈地剧咳几声,泪水霎时间铺了满面,

  “少爷……你……你为什么才来啊……!”

  许言礼下意识地抚向胸口,并没有说话,伸出的双手迟疑在了半空,最终将那如同枯叶般岌岌可危的身体揽进了自己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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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桥港是个风景极其秀丽的地方,这里的海与榕城入海口奔涌的浑浊不同,是如宝石般平静的,晶莹剔透的蓝。

  “这下你的心终于是定下了吧。”

  空旷无人的海边,两个人缓缓沿着海岸线走着,同时踏上了一块巨石。

  “嗯。”段云瑞遥遥向海天相接的远方望去,大海遥远的另一端就是伦萨国,“这批茶叶即使能够顺利到达,药品进口也不可轻易开始,这东西伦萨那边也盯得紧。”

  “那倒是,这些伦萨人也不傻,药物当然不肯轻易出售。”肖望笙低低叹道,“但也幸亏伯格先生神通广大,是个黑白通吃的人物,于我们最有利的一点是,他爱财。”

  只有亲眼见过,才能感受到差距。

  段云瑞至今无法忘怀,初次踏上伦萨国土地时的震惊,原来外面的世界早已是摩天大楼,汽车遍地,城市之间纵横的是宽阔平整的马路,是快到难以想象的火车。

  他们不需要去水井打水,不需要砍柴生火,他们衣着光鲜亮丽,接受着良好的教育,似乎根本不用为生活而奔波困苦。

  可新鲜与震撼过后,这样无法逾越的鸿沟带给段云瑞的是深深的恐惧与无力。

  越了解,他就越明白这不仅仅是普通生活的天壤之别,这些洋人已经慢慢地渗透进了自己的家乡,如果有一天他们撕下了伪善的面具,那么一切都将不堪一击。

  “其实我想做的还远不止是囤药。”说着,段云瑞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看向身侧之人。

  肖望笙的双眸微微睁大,他似乎猜到了段云瑞接下来的话,暗暗地屏住了呼吸。

  “医能救人,亦能害人,现在的西洋医院都是洋人把控着,谁又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微咸的海风涩了满口,漆黑的瞳孔宛若化不开的浓墨,眼底有凄然亦有不可动摇的坚定,

  “我们可以开自己的药房,望笙,到时候在药房里开个门诊,你来坐诊,再等等,还可以开我们自己的医院。”

  “云瑞……”肖望笙的嘴唇微颤着,眼睛里溢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他不禁捂住胸口,试图抑制已经狂跳的心,“这事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我担心弄不成让你空欢喜一场。”段云瑞笑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满腹行医报国的心思我又岂能不知,让你同我在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实在是委屈。待药房建成,你就只管安心做你的肖大夫就是。”

  “云瑞!”肖望笙忍不住用双手用力按住段云瑞的双臂,激动不已,“与尔结识,何其有幸!”

  “吾亦幸之。”段云瑞笑得坦诚且安心,“这趟没想到会出来这么久,总算是能回榕城了。”

  “可惜我们还得先秘密潜回阜德找你的小情人一起回去。”肖望笙大笑道,“毕竟你段二爷现在还在那儿搂着美人避暑呢。”

  这句话让段云瑞微微一怔,出来这么久第一次想到了留在家里的那个人,以及那个拥他入怀,睡得异常沉静的夜晚。

  作者有话说:

  考虑到榜单,本周可能会日更哦饱饱们。

第27章 暴雨之下

  闷雷阵阵,风雨不断。

  又是一阵大雨过后,天空短暂的放了晴,茂密的草木绿得扎眼,泥土潮湿的腥气充斥着整个房间,随着鸟鸣渐起,扰人的蚊虫也活泛了起来。

  住的与主屋是云泥之别,却为自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在这几日内他与父亲的联络如鱼得水,通过父亲林知许得知,段云瑞此行的目的虽扑朔迷离,但他的确是在声东击西,试图掩盖着什么。

  而最近几日,一直闭关念佛的姚兰君出来了,这位地位超然的老太太,是有绝对权力将自己逐出门,所以他几乎足不出户,只在夜里回主屋去找些吃的。

  可即使这样却依然挡不住心怀叵测之人,有节奏的笃笃声响起,林知许收回了飘忽的思绪,盯向那个摇摇欲坠的木门。

  “阿林,睡醒了吗?”

  林知许的眼底瞬间如同霜冻,戾气渐溢,这来的又是丁春生。

  他贼心不死,胆子却不大,这些时日连哄带骗的,先前只是想哄得林知许对他死心塌地,但许是觉得林知许傻傻的什么都不懂,丁春生开始不屑于掩饰他眼神里的凶狠。

  这让林知许敏锐地察觉,他应该已经想好了后路,得手后取了自己的性命。

  “嗯……春生哥吗?”眼底一片清明,可声音中却带着初醒的懵懵然。

  “对,你把门打开,我给你带好吃的了。”形同虚设的门栓随着推搡晃动了几下。

  “我还想睡。”林知许半闷在被褥间,发出浓浓的鼻音,手却探向了床板内侧,摸到了那片薄刃。

  这是当时修缮房屋时落下的一块薄铁片,他打磨了一番,用来割断脖颈或大腿上的血管足够了。

  门再次被推得吱嘎乱响,腐锈的门栓苦苦支撑了几下,从中间断裂开来。

  “怎么能不吃饭呢,是不是病了?”口中吐出的是关心的言语,可那眼神早已不再做任何掩饰,丁春生转身将门掩上,眼看着门栓已断,他又将门边的一条边几拉到门前,将路堵得死死。

  将脸侧埋进臂弯的林知许仅露了半只眼睛,他看着这一幕,知道丁春生今日必是想得手了。

  五十块大洋,仍买不下他的贪欲。

  “我今日给你带了个好东西。”堵好门的丁春生早已迫不及待,他速速坐到了床边,伸手就去拉林知许挡着脸的手臂,“今天姚婶想吃核桃糕,咱们托她的福才得了这甜糕,我这块舍不得吃,特意给你拿来的。”

  六瓣花型的芡实糕雪白漂亮,上头均匀地洒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糖霜,里头还明显的能瞧见核桃碎,这的确是平常人家里根本吃不到的甜品。

  可林知许仅仅是看到就瞬间双唇便没了血色,还未尝试就觉得满口甜腻,喉间溢出了不适的酸水,他下意识地转过头不去看,将身子也挪远了几分。

  “这个甜得很,你肯定没吃过。”

  任谁也无法想象到,林知许对甜的恐惧几乎深入骨髓,与此同时,他闻到了不该属于核桃糕的清苦气味,这是劣等迷药的味道。

  “我肚里不舒服,吃不进。”林知许摇着头又躲远了些,被褥下的指尖已经触到了那枚带着锈迹的铁片。

  下了药的丁春生本就心虚,见他不肯吃便将包着纸的甜糕放在了远些的桌上,而这个举动也让林知许暗暗松了口气,指尖微微蜷起,离开了那锋刃。

  “肚里不是舒服是吗?”丁春生的呼吸开始急促,面色已胀得通红,“让……让我给你揉揉。”

  不由分说,一只常年干活的粗糙大掌迫不及待地自衣服下摆钻入,贴上了平滑的小腹。

  不知肖想了多少个日夜,触及的这一刻让丁春生喉间不由自主挤出了一声呻吟,脑袋轰的一下就如同炸开了般,耳边嗡鸣不已。

  “阿林,阿林。”丁春生急切地喃喃着,“你说过的,想跟我睡觉是不是。”

  “嗯。”林知许低下头看了眼那敷在自己腹部的手,粗糙与莹润那样分明,“可是少爷说让我等他回来,伺候他。”

  提到段云瑞,丁春生的心脏一阵紧缩,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可转念一想,他本就没打算放林知许活路,又怕个什么。

  “你不说我不说,少爷又怎会知道,再说少爷对你不闻不问的,有我对你好吗?”

  一开始丁春生只是想哄着林知许从了自己,可思前想后,觉得这傻子口无遮拦的,即使一时闭了嘴,也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抖落出来,自己就完了。

  但杀心既起了,就只会愈演愈烈,无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