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海棠压枝低 第18章
作者:莲卿
这几日大雨连绵的,别说后院,所有人几乎都在主宅里足不出户,巡院时他发现因为雨水的冲刷, 后院一处偏僻的院墙边上冲出了一个大洞。
丁春生发现这个洞时第一个反应是赶紧填埋起来,可刚丢进去两起锹土,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脑中,震得他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如果他得偿所愿之后杀了林知许,将他的尸体藏在这个洞中,再找机会拖走丢进江里,就说他自己从洞里跑了,谁又能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一个傻子而已,就连少爷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丁春生觉得自己天衣无缝,可没想到的是,林知许竟会拒绝了这块浸了药的核桃糕,他决定换个方法。
“春生哥,你说要带我出去?”
至纯的一双眼中是全然的信任,丁春生看得口干舌燥,咬着牙点头道,“对,就在后院塌了个大洞,你若肯和我睡觉那咱们就从那儿钻出去,以后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院墙塌了一个洞?眸中的笑意一闪即逝,
“好啊好啊,我同你睡觉,可在这儿我害怕,咱们现在从那洞里出去,不在这儿行吗?”
不知为何,此刻的林知许虽笑得两眼如同弯月,可眼神中却有一丝说不出的违和感,就好像有不该有的情绪糅杂在了那双始终纯然的目光之中。
雨季里的晴日尤其珍贵,阳光还未将草叶上的露水晒透,平地而起的狂风卷起黑云再次滚滚而来,不过转瞬间,午后时分宛若暮色将近,一场能够洗刷一切罪恶的大雨已开始酝酿。
这个丁春生已成了他的阻力,若不应了,岂不是错过了这绝佳的好机会。
林知许如此爽快地答应,丁春生一股子热气直接冲上了脑袋,喜得心里如同放花儿般雀跃,哪里还愿深究那眼中的一星半点的情绪。
思及此,丁春生一把握住了林知许的纤细的手腕,话音儿都带了颤,“行,都听你的。”
点头间,手指夹住了那薄薄的铁片,灵巧地一翻便入了掌心,低垂的长睫遮住了眸子,似乎是低着头压住了嗓子,这声音带了些闷沉的低哑,
“好啊春生哥,咱们就去那坑里瞧瞧。”
狂风卷着梧桐的枝条骤然狂摆,离得近的甚至开始不断抽打着外墙,主宅里不断响起砰砰的关窗声。
顷刻之间,暴雨轰然而至,巨大的雨滴近乎疯狂地砸向地面,土腥气瞬间充满了鼻腔,雨帘交织而密,几米外的大树已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场雨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大。
看着平日里结实的窗户被风雨砸得几乎要崩开,小杏的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不安。
主屋尚且如此,后院里那几间年久失修的房子能支撑的住吗?
小杏拿被子蒙着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可滚滚天雷接连不断地炸响在耳边,让她的内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小杏,这么大的雨你干嘛去?!”
紧握着油纸伞的小杏站在房檐下,咬紧了牙关,不顾身后人诧异的惊呼,冲进了滂沱的大雨之中。
这几步并不远,陈旧不堪的油纸伞却已支撑不住,折了伞骨,与此同时小杏却已顾不得伞,她愕然地看着眼前塌了一半的房屋,被倾盆大雨浇了个透。
“林知许!”
嘶吼根本穿不过震耳欲聋的雨声,小杏怕极了,她手足无措地搬了两块碎砖,可又马上意识到,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救出瓦砾之下的人。
“林知许你能听到吗!”
没有任何的应答,只有雨水不断浇在脸上,这样的冲刷让人甚至产生了窒息感。
“救我……”
这声音微弱的犹如幻听,可小杏一个激灵蓦然转身,却让她看到了比这场暴雨,这间房屋的倒塌更为震惊的一幕。
瓦砾之中,林知许颤颤巍巍的站着,白色的里衣已被鲜血染红了半身,被捂紧的右臂上,血水正顺着指缝向下源源不断地流着,在脚下形成了一条淡淡的,红褐色的水痕。
“你……你不在屋里?”小杏强压下骇然,不禁朝他来的方向看去,“你为什么会去那边,你是怎么受的伤!”
“救我……”被雨水打湿的发将面容遮了大半,只有那双苍白到发青的唇蠕动着,重复的就只有,
“救救我……”
第28章 把灯关了
这样的暴雨通常来得急,走的也快,片刻之后轰鸣渐歇,让刚才的一幕就好似是梦中发生一般。
主宅的正厅里,年逾五旬的姚兰君正坐在偏处的软椅上,乍一看与下人们穿的一样朴素,可细瞧了,微胖的身体上裹着的群青色衫子垂软服帖,与旁边身着竹布衣的下人们显然是不同的。
“都在这儿了?”中气十足的腔调并不像这个年纪的人,饱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仪,说是家中的老太太也能信。
“除了丁春生,都在这儿了。”姚管家微微颔首答道,哪怕是他,对姚兰君也十分恭敬。
“我看他是没脸见人躲起来了!”
姚兰君蓦然提高的嗓门让站着的诸人心头一抖,让一直惊魂未定的小杏吓得双肩瑟缩,说话已带上了哭腔,
“我只瞧见春生哥朝他屋那边去,我……我也是猜的,没真看见春生哥去招惹那个傻子。”
后院那间废屋塌了,本该在屋里的人一身是血地出现在眼前,把小杏当场吓得掉了魂儿,在众人盘问之际说是先见了丁春生去了后院,而后就下起了暴雨,她怕屋子禁不住就去瞧瞧,谁知就瞧见这么恐怖的一幕。
棠园里谁不知道小杏对丁春生有意,可谁也都瞧出来了丁春生对林知许的怀揣着不该有的心思。
“就算他是个脏的傻的,那也是少爷带回来的人,就凭你们也敢赶他?”
藏在后头的康彩凤低着头,暗自撇了撇嘴,心道这家里统共就这么点儿事,赶他出主屋的事她姚兰君又岂能不知,赶的时候装聋作哑,出事了都教他们担着。
“丁春生的工契还在这儿,等他回来了就给发落了,咱们这儿容不得这种货色。”姚兰君站起来对着姚管家 ,虽矮了大半头,可气势却好似丈余,“至于那个,伤该治治,等少爷回来处置。”
姚管家刚要应着,忽地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让众人后背一紧,离得近的赶紧去接,嗯嗯了几声后慌忙抬头喜道,
“是门房,少爷回来了!”
这么大一个园子,这么多双眼,虽散在各处,可都忍不住朝二楼张望,猜想着少爷会如何处置了那个妓子。
出了这等丑事,恐怕不止赶出去那么简单,可请来的大夫都已经走了半天,眼看着灯一盏盏亮起来,楼上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林知许窝坐在单人沙发里,他有些虚弱,唇色也有些白,右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得当,泛着一阵阵的钝痛。
这种痛刚刚好,不太痛苦,却又能让他的神志保持在一个清醒的状态。
林知许不得不清醒,因为他身下坐着的这张沙发就在段云瑞的卧房里,而他距离自己,仅有四五米远。
段云瑞刚洗沐浴罢,一向一丝不苟的黑发带着些凌乱的潮气,换了一身舒适服帖的黑灰暗条纹的丝质居家服,平滑柔软,让平日里的压迫感少了几分,也让林知许不由地看向了他。
额前的发又长了些,半遮住了林知许湿漉漉的双眼,也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黑云,可他仍看的出段云瑞眼下淡淡的乌青和神色中的疲惫。
段云瑞定是从南桥到阜德又回到榕城的,一路奔波之下才会如此疲累,林知许猜想着,又想起了自己人的捎带的话。
皇陵的地图慢慢寻,可现在还是要先弄清楚段云瑞到南桥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呆了那么久。
林知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起来他至今至今还未能近了段云瑞的身,但就经历了这许多波折,这是往常从未遇到的境况。
就是人们常说的,他与自己大概命里犯冲,这是不祥之兆。
林知许的胡思乱想被尴尬的腹鸣声打断,惨白的面皮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也让专心吃饭的段云瑞抬起头望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按下了召唤下人的铃,不消一会儿一碗热粥送了上来,两碟菜还余了一半,段云瑞放下筷子走来,握起了林知许没受伤的左臂,指尖几乎交叠。
“啧。”一声轻叹随着蹙起的眉头而来,段云瑞握了握手中过于纤细的手臂,勾起了一直低垂的下巴,指尖陷进了双颊,左右端详了番,“怎么瘦成这样了,在丽都时还有些肉。”
林知许不吭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米山药粥,脖颈微微前倾了下,咽下了舌根冒出的涎水。
“吃吧。”段云瑞放开了他,又将剩了一半的菜推到了他跟前,仰首将碗里剩下的粥喝了干净,放下碗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林知许近在眼前的右臂之上,半截袖的睡衣虽松垮了些,却仍盖不住缠绕整齐的绷带,医生临走时的话也如在耳旁。
“切口极整齐,像是锋利的刀刃所伤,血虽流得多却幸好避开了要害,皮外伤养养就好。”医生像是想起什么来又补充道,“余下的是一些擦伤,不要紧的。”
小杏并未看到房屋倒塌的瞬间,她也说不清林知许为什么会浑身是血。
如果他躲过了坍塌,那为何会被利器所伤。
如果他被飞溅的碎石砸中,又怎会都是擦伤而未有任何撞击的痕迹。
不过段云瑞并不急于在今晚一探究竟,奔波了这么久好容易回到家中,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把灯关了。”
林知许背靠在散发着温热的胸膛上,耳边这句话已带上了浓浓的倦意,他甚至感到了颈后扑打而来的气息也不若上次那样带着侵略的意味,绵软了些许。
这间宽大的卧室只余了盏床头的台灯,绢布的灯罩内的钨丝灯闪了几下,暗了几分。
连天的雨大概是损了些电路吧,同样起了倦意的林知许从被下伸出手臂,勾住了灯罩下垂着的铜链子,啪嗒一声,所有的一切同时进入了黏稠的黑暗。
眼前还虚晃着残留的光斑,适应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到自己伸出去的手指轮廓,他缩回了手,均匀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宛若酣睡。
可不能睡,哪怕困极,林知许担心自己会做梦,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今日着实发生了太多事,他似乎还能感受到从丁春生脖颈上喷射而出的滚烫鲜血,喉管嗬嗬的漏气声,以及逐渐沉在墙角那个坑洞的黄泥汤里躯体。
但那个坑洞还是太浅了些,黑色的头发和浮起的衣角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来回摆动,猩红的鲜血咕嘟嘟地冒着,与黄泥汤搀搅在一起,变成黑褐色顺着向外流去。
麻烦,很麻烦,更麻烦的是他没料到段云瑞会在今日突然回来。
好在天终于黑了,没人会在晚上去后院深处,而明日那具尸体将会消失不见,丁春生也再与自己无关。
林知许抬起左手,毫不犹豫地隔着绷带按下了已经粉饰太平的伤口,疼痛如电流一般窜过全身,也刺醒了开始混沌的神志。
崩裂了吧,可一阵又一阵疼却让他很安心。
雨后的月仿佛被冲刷过一般明晃晃的,光华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打到床上,如一条缎带似的贴着两个人的身体而蜿蜒起伏,却又笔直笔直的,一直投到了紧闭的雕花木门上。
交错的呼吸是如此舒缓绵长,可林知许看不到,身后那双眼睛同样无声地睁开,看向的是惨白的月光下,那渗出绷带一朵殷红。
第29章 难应付
凌晨,哪怕是丽都也都已陷入了无人的沉寂,可幽暗的走廊深处的地板上,却探出了一道橙黄的光线,只是这光孱弱地从门框下的缝隙里伸展着,用尽了全力也只能亮上几寸,被暗夜尽数吞噬。
“他居然敢在棠园里杀人!”房门紧闭的房间里,孟冬压抑地低吼着,鼻梁上滑腻的汗水让镜框难以维持,不断地滑落至鼻尖,更添恼怒,“你知道吗,段云瑞今天还回来了!”
“知道。”杨元龙低头将烟点着,斜睨了一眼面色发白的孟冬,颇为不以为意,“你不是已经派人把尸体丢进了江里,还紧张个什么。”
“我紧张什么!?”杨云龙这样无谓的态度显然令孟冬愈发恼火,“什么都没查出来,倒在棠园里杀了人,这样会添多大麻烦难道他不知道吗!”
“所以你就是为这事儿把我叫来的?”杨元龙将身体往桌边一靠,深深地吸了口烟,升腾的白色烟雾瞬间遮了他的面目,却仍挡不住瞬间聚起的眼刀,“孟冬,你以为你是谁。”
吸了口气正欲继续分辨的孟冬听到这话,哽的喘了下,恰巧就吸进一团烟雾辣得一阵猛咳,脸红脖子粗的,半天都没缓过来。
看着平日里斯文雅致的孟冬现了少有的窘态,杨元龙轻笑了下,缓下了些语气,“你不熟悉阿棠,不知道他就这么个脾性,他既出手杀了这人,那定然是打他主意,碍事了。”
其实孟冬知道,林知许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但知道归知道,真见到本人了他心里也不免打了鼓。
这是一副天生招男人喜欢的身子骨儿,可杀人的确是不够看了,就连孟冬都觉得,自己轻易就能将其杀死。
他慢慢平复了呼吸,嗓子仿佛被磨砺过的嘶哑,“杨副官,可他整出这么大动静容易暴露,我是怕耽误了武爷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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