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海棠压枝低 第19章

作者:莲卿 标签: 近代现代

  “他杀人没被发现,若是在你这儿被察觉,那就是你的漏子。”杨元龙把香烟摁灭,吐出了最后一口烟雾,“多数人,当然也包括你,只道阿棠是武爷的一道媚棋,却不知那些磨折他的男人不过是武爷送给他的祭品罢了。

  “你说那些男人哪个不比他身强力壮,可怎么就能折在他手里?”

  孟冬抿了抿嘴,掏出帕子擦拭着有些狼狈的唇角,“可他也太不按常理出牌……”

  “季绍青,如果不是武爷,你已经在京城死得透透的,哪里有现在的这些富贵。”杨元龙已经失了耐心,直起身子向外走去,皮鞋踏着木地板上,咚咚作响,

  “我也就提醒你这一回,下次再因为这种小事叫我来,可是要回禀武爷了。”

  季绍青这个名字一出来,孟冬就好似被抽干了血似的摇摇欲坠,双手无意识地叠着帕子,却怎么也叠不好,最后只得紧攥在了手里,点了点头,目送了杨元龙走入漆黑一片的走廊。

  晨起总是容易犯混沌的,今日是个晴好的天,已经高升的太阳从窗帘上针织的细孔里透进来,看过去仍有些晃眼。

  林知许很快就清醒了,不过并不是因为这有些刺眼的光线,而是自己现在跟背后抵住的那东西一样,有些隐隐的胀痛。

  林知许猜不透段云瑞的想法,但只要做自己该做的就好,他想转过身来,却碰着伤口轻嘶了一声僵在了原地,候着这阵疼过去。

  身后的人肯定是醒了,却也没动,直到察觉着他绷紧的身子开始放松,将扶起他的腋下转身平躺。

  林知许骤然被这么一翻,整个人从躺着变成了坐着,受伤的那只手臂还被托着,没扯着半点。

  他短暂地怔了下,目光顺势滑下来,在这不明不暗的暧昧气息里俯下了身子,变得有些凌乱的气息打在轻柔的,黑灰色暗纹的衣料上,如波浪般起伏。

  一楼的座钟哐哐响了起来,下人们停下手里的活儿面面相觑,眼神不约而同地都从红漆扶手的楼梯向上望去。

  一整夜了,少爷留了那个与丁春生通.奸的妓子一整夜。

  不,不止一整夜,钟响了九下,少爷从未这样晚起过。

  姚管家也拿不定了主意,便指了个人上楼探探,别是连日奔波病了。

  上去的时候走得从容,可下来的时候却撑着扶手满目惊惶,脖子根儿都泛起了红,

  “姚叔,下回可别让我去了。”下人窘得有些结巴,“那……那林知许叫得我……我臊得慌!”

  这下也都明了了,众人尴尬地不吱声,拿着抹布扫帚四散开来,谁也不敢提楼上二字。

  他是个男娼,做着该做的事。

  他是个傻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段云瑞没有阻止他,却也没主动,就仿佛想看他有什么样的本事似的,任由自己弄。

  自打第一回在丽都的包厢里,林知许就知道段云瑞不是个好应付的,就连他也蹙紧了眉头,堪堪适应。

  他一向是懂得如何让自己在这件事里寻着快乐的,可随着时间流逝,林知许却生了悔意,倒觉得不如让自己痛些还更能受得住。

  “少爷……”半是试探,半是真累了,林知许低低道,“求您动动。”

  “孟冬把你捧得那么高,却就只有这点本事?”段云瑞话语间带着不屑的轻嗤,“比你第一次,可差远了。”

  林知许自然不会为了这种话而脸红,杀了人,受了伤,淋了雨,一夜几乎未眠,他能坚持这许久已是不易。

  呼吸已渐渐平缓些,林知许并未回答这问题,只是低下头抚向自己的小腹,

  “我饿,没力气了。”

  “怎么在我家你几句不离一个饿字。”段云瑞支起了身子与林知许面对面,动作的牵动,让他忍不住小小地嗯了声,而后被一只手臂有力地环绕,贴紧,“放心,今后不会让你再饿着了。”

  不是调情的话,也不沾一丝情欲,就好像是心疼,怜惜,又像是句誓言似的。

  多脏的话林知许都听过,多下贱的称呼他也都能应承下来,却被这与情欲毫不相干的一句话激得一颤,可怜地伏在了段云瑞的肩上。

  再轻微的反应又怎能逃过此刻与拥得他无缝无隙的人,但缓缓中,段云瑞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精光已被欲念所替代,放任沉沦。

第30章 还疼吗?

  用完餐才临近中午,这是把早饭午饭都一起吃了。

  小杏端着饭后的水果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是低着头进去,放下说了句“少爷请用”就匆匆退出来,连林知许身上穿的衣裳是什么颜色都没有瞧见。

  其实大户人家里的下人,对于主子的这些事原本不该这样大反应。可姚家到姚老爷子那一辈人丁就不旺,后来也只有一个独女,便是段云瑞的母亲。

  再加上段云瑞住进来后,就算是风流也从不往家中带,倒显得家里的下人颇没见过世面似的。

  同是园子里的老人儿,姚管家不置可否,姚老太装傻,偏就她康彩凤张扬,到底是差着些道行。

  可自己也傻,小杏恨恨地想着,被她当了枪使,也不知道少爷会不会怪罪下来。

  “吃吧。”

  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水果,林知许微微偏了些头,推说自己饱了,一下也没碰。

  这里头不乏些昂贵的果子,就是放在普通富户也不会整这么一大盘子来,可林知许却推辞了。

  不止是果子,这一桌子席面,但凡是甜味稍重些的他都没碰,只捡了些咸口的来吃。

  不爱吃甜的,这倒有点儿意思。

  段云瑞这样想着,可问出口的却不是这句,

  “手上还疼吗?”

  “疼。”

  左手被握起,人也顺势被带了起来,段云瑞撩起袖管瞧了瞧,

  “伤口都崩开了,可见昨日的大夫不好,既吃完了,我带你去找望笙瞧瞧。”

  肖望笙?!

  林知许心头猛然一沉,后背窜起一阵凉意,可他无法拒绝,只能是顺从地点着头,同段云瑞一起坐上了在主楼前等候已久的轿车。

  许言礼将自己这条命几乎打没了,是肖望笙将他救了,所以林知许很清楚他医术几何,会不会看出自己这伤的端倪。

  手臂上的这道伤本不必留下,可被丁春生的血喷溅了满身,哪怕是雨水冲刷也难免露出痕迹。

  林知许没想到小杏竟会寻出来,情急之下便用铁片割伤了自己的手臂,让源源不断的鲜血掩盖了浑身的血腥气。

  可哪怕是情急,他依旧精准地避开了要害,想着趁段云瑞回来前愈合了就好,却没想到就被碰个正着。

  “能缝上几针最好,不过我这儿没东西。”肖望笙整整齐齐地将绷带缠好,“不过没什么大事,别再崩开了就好。”

  这点小伤实在不必特意来他家里,肖望笙清楚这定然不是什么宠爱有加,于是他处理好绷带让让林知许坐在沙发里,唤家里做事的老妈子送上来一杯白开水,自己则弯腰在一旁的柜中拿出了一个扁平的盒子,

  “你肯定是闻着味儿来的。”嘴上听着是心疼,可拿雪茄的手却是利索,“我都没舍得抽,一起去试试?”

  段云瑞立刻明白了肖望笙的用意,接过了他递来的雪茄,顺势就一起走向了阳台。

  连日的雨将一切都冲刷地干干净净,红砖白瓦,绿树荫草,所有的颜色都艳得好像是一锅煮熟的开水咕嘟嘟的向外冒,只是除了那原本顶在枝头的花儿,被打了个干净,连花瓣儿都已不知所踪。

  氤氲淡淡的,在二人身边打着转儿,随着一阵轻拂的风,飘飘摇摇地顺着阳台半掩的门缝进了屋。

  两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看过去,就见着门上的彩色玻璃透出的那些黄的红的光,刚好就打在了林知许身上。

  他捧着水杯乖乖坐着,似乎是没得到允许,一下也没动过。

  “所以他的伤口是有疑点的。”

  “有,但不绝对。”肖望笙斜了些身子靠在栏杆上,“只是这个角度的伤口,既可以是外力造成,也可以是自己造成的,但若真是他自己划的,那可就厉害了,相当完美地避开了臂丛神经。

  “另外他身上的那些擦伤,不像是被倒塌的房屋砸到,更像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进行过激烈的打斗,所以手臂上的伤是在打斗过程中被划伤也有可能。”

  段云瑞微蹙起眉头,考虑着肖望笙的话中究竟蕴含着什么,然而所有的关键都凝在了一个点,那就是丁春生。

  “你明知道他不怀好意,为何还要留在身边?”肖望笙颇为不解,“照你的脾气不是早就该让他消失的干干净净,难道就因为他可能是十年前你见过的那个孩子?”

  “不是可能,他一定是。”

  就在几个小时前,那对在掌下高耸的蝴蝶骨振翅欲飞,意乱情迷中,段云瑞心头忽地一闪,拨开了林知许耳后的发丝。

  “那时他指给我看,说在这个位置自己也从未看过。”段云瑞双目微眯,从阳台向外看去,“小小的,嫣红色。”

  形状就好似一片花瓣似的,是嫣红的海棠花瓣。

  当时的小孩以为逃出生天,开心地接过自己买给他麦芽糖饼,背过去小心翼翼地吃着,自己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放在他耳后。

  麦芽糖沾牙,小孩儿嚼得似乎有些费力,那一点红就好像活了一样,让当时也不过是个少年的段云瑞,觉得莫名的可爱。

  “会有人不爱吃甜的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肖望笙虽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甜味虽好却不一定是人人都喜欢,不过当下时局不好,普通人家有点钱也用来买米买盐,糖这东西贵,舍不得吃的大有人在。”

  “那舍不得吃,遇着了该是喜欢才对。”段云瑞淡淡道,“如果连水果的甜味都抗拒呢?”

  “这倒是少见些。”肖望笙思忖着,“还有种可能就是吃太多腻味了,不过看他的身份,不该是。”

  显然肖望笙已经猜出来这说的是屋里仍捧着水杯,乖乖坐着的那位。

  “关于林知许和孟冬的调查,背景都太过完美。”段云瑞将燃尽的雪茄按灭在阳台圆桌的烟缸里,习惯性地掏出手绢,擦拭着指尖,“太完美就是最大的缺陷,孟冬一定不是幕后的那只手。

  “不过他装傻于我而言倒不失是件好事。”段云瑞眉心微动,漆黑深邃的眼底看不清情绪,“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不能拒绝,等知道他幕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戛然而止的声音让肖望笙露出了询问的眼神,但段云瑞仍没有继续说下去。

  十年前没能救出的人,如今却心怀叵测的出现在自己身边,那十年后的现在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第31章 关心?

  林知许不知道他们交谈了什么,也许是关于自己的伤口,也许是别的什么,他捧着水杯一动不动地坐着,仗着屋内的晦暗肆无忌惮地观察着阳台上的二人。

  只可惜这彩色玻璃的窗户并不十分清透,他看不清二人交谈的双唇,不然就是通过唇语,他也能大概知道谈话的内容。

  林知许细细看着二人神情的变化,慢慢卸下了初来时的紧张,看来自己的伤口哪怕疑点再多也只能是揣测,只要孟冬做的干净,他就不会有事。

  可令林知许没想到的是,从肖望笙家出来,他竟被直接带到了一家洋人开的理发馆中,就只听了段云瑞与洋人老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他就被按在水管下头,哗啦啦地一阵揉搓冲洗。

  “不要怕。”温柔低沉的声音随着皮鞋的脚步而来,轻轻拍了怕因过度紧张而紧攥着衣摆的双手,“你的头发太久没修剪,让丹尼给你好好修整一番。”

  段云瑞与洋人老板熟练地交谈,这种大大方方都说给你听,却一个字都听不懂的感觉让林知许心中微微有些懊恼,但他却将好奇与害怕表演地淋漓尽致。

  “知道刚才丹尼说什么吗?”段云瑞坐在另外一张理发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身体斜倾靠在扶手上,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靠近着林知许,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上下翻飞的剪刀霍然停下,吓得丹尼哎哎的,又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

  “剪刀无眼,你万不可乱动。”

  这一瞬间的惊慌与担心就那么从段云瑞的眼中毫无保留地流露,虽消逝得快,可林知许却看见了。

  哪怕是双眼被过长的,潮湿的头发覆盖着,哪怕是眼睫扫在上面不由自主地颤动着,他还是看见了那转瞬即逝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