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不了 弹不了 第5章

作者:大猫尾巴 标签: 近代现代

  “哭什么,”季鹤平静地说,“不是掉几滴眼泪,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乔横林哭得更伤心了,接住季鹤递给他的纸,使劲儿擦脸,一边嚎,一边结结巴巴地问:“转……环……是…是什么啊?”

  季鹤讶异他又开口说话了,但又听不得他的哭嚎,纸巾垫手,抓住饮料瓶塞进乔横林的胸口,敷衍道:“就是你要喝就喝,不喝就连半瓶都没有。”

  乔横林在季鹤不耐烦的眼神中抿上大咧的嘴,接纳了季鹤的建议,抱住饮料瓶想往嘴里倒,只是饮料快没过瓶口时,他又不喝了。

  他把纸巾翻面,擦了擦没有挨过的瓶口,然后递还给季鹤,低声叫,“季…鹤,季鹤先……喝……”

  “不要。”季鹤直言拒绝,又补了句,“快喝吧,回去我给你涂药。”

  乔横林不敢在季鹤面前执拗,刚才的眼泪好像把体内的水分消耗完了,他正口渴,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瓶口对准嘴巴,大口大口吞咽。

  不一会儿饮料见底,捏瓶子也不会再有甜滋滋的液体流进喉咙里时,乔横林不舍地放下,打了个气嗝。

  旁边翻垃圾桶的大妈像盯它们许久似的,立即窜过来,伸手去要乔横林手里的空瓶。

  乔横林如临大敌,下意识将手里的瓶子递向大妈,然后瞪圆眼睛看向季鹤,问说,“为什么她要,要给?”

  “瓶子可以卖钱。”季鹤随便解释一句,觉得太阳毒辣,想赶快回去。

  没想到乔横林听到季鹤的话,敏感地从大妈手里抢回了自己的饮料瓶,用力摇摇头,“不、不给。”

  说罢,他学着刚才季鹤抓他袖子疾走的模样,拉住季鹤的手小跑,将破口大骂的大妈丢在身后。

  季鹤在下一个路口甩开乔横林,眉头压得吓人,他认为乔横林的大脑结构简直是根独木桥,只能蛮横地来回走直线。

  乔横林用手腕擦汗,饮料瓶还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季鹤忽然想通了什么,开口道,“乔横林,一个瓶子太少,卖不了钱,你刚才应该给她。而且,你的手很黏,不要碰我。”

  乔横林听季鹤说应该和不许,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第六章 上火

  他们两个人赶回去时,季君正在拉卷闸门,挎了个装象棋的黑包准备跑路。

  季君自己带棋,保准是去别人家对弈,而不是在桥洞下面。情况也多半是双方势均力敌,或他下不过人家,这才非要带自己的象棋沾好运。

  季鹤走路轻,悄无声息地站在季君身后,在卷闸门上闪出人影。

  蹲下插钥匙的季君吓得屁股后仰,跌坐在铺满日光的石板梯上。

  季鹤抬脚,用膝盖和小腿抵住要滚下台阶的季君,乔横林啪嗒丢了手里的塑料袋,爬到季军旁边搀他起身。

  梨子从袋子里滑落,挨个从台阶上滚落,代替季君磕得鼻青脸肿、渗出汁水。

  季鹤忍不住怒视乔横林一眼,幸好没有放心把鸡蛋交给乔横林,他这样的人就像定时炸弹,比一直不靠谱的季君还要可恶些。

  “你真有劲儿,”季君借力站起身,一把搂住黑包,三步并两步走下楼梯,“你们回来了,那我就走了,季鹤,你俩别饿肚子。”

  季鹤身子也不转半个角度,将被遗留在钥匙孔里的银钥匙拔出来,重新拉开卷闸门,放下挡光的门帘。

  只有乔横林面对季君离开的背影怔怔张望,等季鹤进屋里去,他才反应过来,跳下台阶去捡梨。

  塑料袋破了,他就卷起小腹前的衣料,将红皮梨一个一个叠起来。

  还没忘记把那个饮料空瓶捡起来,季鹤在厨房放食材,看到乔横林的模样后隐约觉得太阳穴很痛。

  “原来我的衣服不是你擦汗用的抹布,是装脏东西的塑料袋,”尽管季鹤面无表情,但他瞥人的眼神实在很有力道,“既然你这么作践它,不如脱了别穿。”

  乔横林好似意识到季鹤生气了,手指不安地搓了搓,又在白色布料上留下几个滚圆的灰色指印。

  季鹤终于关上冰箱门,捡走乔横林怀抱里的几个梨,他身上的阵阵寒气让乔横林胆颤不已。

  盐水冲洗几遍,用厨房用纸沾掉表皮水分,季鹤做完这些避开乔横林出门去,乔横林依旧埋头站着,突然意识到手里还有个塑料空瓶,于是在地面上找寻它的容身之处。

  离开的季鹤突然传了声音过来,“瓶子不许放厨房、卧室还有浴室,你自己看着办。”

  乔横林便如同一只低头逡巡的幽魂,在书店的各个地方乱转。

  有时候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他便喜上眉梢地将瓶子塞到那里,可暂时安心后又会感到不妥,把瓶子重新捡回来。

  大热天的午休时间,书店没有人,季鹤把书本消毒收回卧室后,又折回厨房忙了一个小时。

  乔横林最终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所以季鹤喊他时,他手里依旧拎着那个宝贵的饮料瓶。

  好在季鹤没有为难他,暂时接管瓶子,让乔横林洗手,然后把菜碟端出去。

  屋子里只有那个矮棋桌能充当餐桌,与季君不同的是,季鹤会提前铺上两层保鲜膜。

  乔横林折回厨房,季鹤给他盛了一碗冒尖的米饭,给自己盛了小半碗,分别放在乔横林的左右手里。

  “不要抓着碗口,轻轻托着。”季鹤说着,端了两碗烫手的雪梨汤跟在乔横林身后。

  西红柿炒鸡蛋、清炒豆腐、水烫生菜,拍黄瓜,再加上米饭和梨汤,虽然口味清淡,但四菜一汤的规格,已经算是季鹤做得相对丰盛的一餐。

  乔横林不挑食,每个菜都吃,幸好米饭蒸得多,季鹤让他到厨房把给季君留的米盛过来吃。

  他给乔横林的汤碗里添了个小勺,“原本是败火的梨,被你一摔,恐怕喝了要上火。”

  乔横林不懂季鹤的嘴角为什么会上扬,他学着季鹤的模样笑了笑,用勺子戳被切成小块儿的梨,吃起来又嫩又软,跟刚才硬硬的梨一点儿都不一样。

  这顿饭季鹤吃得不多,菜只夹了几口,大部分都进到乔横林的胃里去了。

  他很容易没有胃口,做好饭吃又吃不多,总要剩,但季鹤很不喜欢炒菜放几个小时后发酵的味道,所以常常干脆省下这顿、那顿。

  乔横林甚至把季鹤剩的米饭也吃光了,菜碟和小碗干净到只剩淡淡一层油光。

  季鹤因为不用处理恼人的厨余垃圾而欣慰,他洗碗时,乔横林就在旁边看着,等到该洗第三个盘子时,他突然伸出手先一步抓过碗边。

  “季鹤,不洗,洗……我……”乔横林费力地表述。

  季鹤很轻易地明白他的意思,犹豫片刻,放下盘子,将长至手腕的手套褪去递给乔横林。

  乔横林摇头,直接用手抓起盘子,学着季鹤刚才的样子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小手在盘子里面到处搅动。

  虽然需要努力踮脚,但他的洗碗技术显得比季鹤还要高超,因为他不觉得油脏,所以更加自如。

  季鹤发现乔横林跟他洗得一样干净,时间缩短了足足两倍。

  乔横林洗完,又按照季鹤教的方法洗手消毒,才出去找季鹤。

  季鹤正在柜台前摆弄着什么东西,乔横林迎过去才发现他的塑料瓶子被季鹤用剪刀截成两半。

  不像跟大妈抢瓶子时候的小气,乔横林安静且饶有兴趣地站在旁边,黑乎乎的眼珠观察季鹤的一举一动。

  季鹤对气味很敏感,早早闻到还没有挥发干净的洗手液味,他只是懒得抬头,将毛边纸严丝合缝地粘在塑料瓶身上。

  毛边纸带字,笔力劲道潇洒。

  再装进几根笔,这半截不值钱的塑料瓶变成了简朴又美观的笔筒。季鹤把他递给乔横林,“没有没写过的纸了,等开学买了新的,再换吧。”

  乔横林捧着笔筒看得出神,托在胸口,像托了个宝塔。

  季鹤说,“去放在卧室的桌子上,不要碰其他东西。”

  下午季鹤盘算了近一个月卖的书,感觉收钱的乔横林乏了后,便叫他去玩,乔横林没跑远,就在门口台阶上缩着晒太阳。

  关店前,乔横林好似被晒得更黑了些,他带回来半包奶糖和三个塑料空瓶。

  都是结过账出门的顾客被他绊住脚。

  乔横林理完发的模样实在喜人,尤其是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珠和动不动就扯开的嘴巴。

  人又瘦,看起来格外令人怜爱,不少年轻姑娘投喂他。除了第一次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半包糖,后来乔横林什么都不要,只要他们手里快喝完的饮料瓶。

  乔横林兴奋地带回去给季鹤,季鹤感到无语,看来这个瓶子乔横林是非捡不可。

  季鹤只好从厨房取来一个从前装鸡蛋的塑料箱,把瓶子按照个头大小放进去,教育乔横林,“瓶子放之前里面的饮料要倒掉,不能放脏的和漏的。”

  乔横林看着季鹤把箱子盖好,转身离开,他蹲下去重新掀开,伸手摩挲每一个瓶子中段。

  为什么这些不贴上漂亮的纸呢,他不明白。季鹤怎么不给他变出好看的笔筒了。

  夏天小巷的穿堂风很冲,季君搂着包回来时,两条肥壮的胳膊起了两层鸡皮疙瘩,到屋里赶紧顺着汗毛捋了捋。

  季鹤的置若罔闻,倒让乔横林显得更像他的亲儿子,热情地扑到他腿边。

  季鹤从小性子冷淡,对任何人都爱答不理,季君没享受过这样受人欢迎的待遇,欢喜地把乔横林拉到身边,搓他的后脑勺。

  乔横林的脸蛋被季军的裤面压得很扁,他突然使劲儿抽了抽鼻子。

  “嘿,鼻子真灵。”季君夸他,背过身从包里掏出一只被油纸裹住的烧鸡,扒开纸皮,香味儿立刻散满了屋。

  他违背了对季鹤的承诺,这会儿正讨好地看他一眼,没想到季鹤正好盯着这鬼鬼祟祟的两个人,眉头又吊了起来。

  “你不知道书会染上味道吗?”季鹤心里烦躁,“上次你偷偷带回来榴莲,已经被客人投诉了。”

  乔横林原本凑头在焦皮烤鸡上方,听到季鹤的声音,立即站直身子,悄悄往旁边挪步,低头将馋出来的唾沫吞回喉咙。

  季君连忙把包烤鸡的纸盖回去,塞回已经渗出油水的塑料袋里去,小声说:“明天,煮茶熏一熏就行了,也没多大味儿啊,要不我支个屏风?”

  “出去吃。”季鹤毫不客气地下了命令。

  “诶!”季君止住了嘟囔,嬉皮笑脸地应下,抱着烤鸡朝店前的台阶走步,快出去时冲乔横林摆了摆手。

  乔横林快跟着季君怀里香得过分的烤鸡走到门口,突然觉得后脊背发凉,柜台前的季鹤重重地放下书,向他瞥去一记冷刀。

  “来呀,香喷喷。”季君撕了个鸡腿,引诱乔横林和他一起越界。

  乔横林拉丝的口水顺着两个嘴角一起流,踩不稳地面的脚晃了晃,然后朝着季鹤的方向站定,瞪着那双富有欲望的大眼睛。

  季鹤大抵认为乔横林这幅模样还算差强人意,才重新拎起被拍在柜台上的楹联选。

  季君知道就算季鹤饿了三天没吃饭,放他嘴边的肉,他也能一门心思拒绝。

  但乔横林不一样啊,瞧那无辜又傻气的样,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家伙。季君再三摆手,他竟然无动于衷。

  这就奇怪,季君一边猫在台阶上撕鸡腿肉,一边把眼神放在一站一坐的两只小人之间,想要找出乔横林怕季鹤的原因。

  乔横林时不时朝季君坐的位置溜一眼,又飞快转头,重新回归到认真看书的季鹤肩上。

  季君干脆作罢,将身子彻底转向门外,屁股坐实了台阶,透着凉风啃肉。

  有过路的狗就扔出一口骨头,再吠再扔,要是再要,季君就舍不得给了。

第七章 去吧

  月亮朦朦胧胧地挂在他脑袋顶,光也格外照顾他些,从屋里看,略显臃肿的身子单独坐着,向侧方投出一道变形的暗影,瞧着不免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