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肆六) 红日(肆六) 第37章

作者:肆六 标签: 近代现代

  肖玉词起床穿衣,套进脖子里,“我也想去,等我洗个脸,马上。”说完出门忘楼下门口水管处跑,扑腾跑掉一只拖鞋,退回来又穿上。

  “我不急,你慢点。”曹雁禾没忍住一笑。

  农村办酒都是流水席,包的一条龙,服务一应俱全,买菜到做菜,全都包揽。

  地点离家不远,穿过竹林脚下就是,一群村里妇人围坐一团,择菜促家常,狭窄一条道,齐齐拥挤人满为患,曹雁禾领着肖玉词一出现,白皙透亮一小伙,与整日摸鱼打浑的村里男人不一样,材瘦文静,带个眼镜,一瞧就知道是个文化人。

  也不知道曹雁禾从哪儿认识的,与他不像一伙人。

  拥挤泥道上,石砖砌灶火,大热天烧煤,又闷又烫,加上人员一密集,空气不流通躁得实在闷汗,肖玉词蜕去外套,里头穿了件纯白T恤,整个人皮肤黝黑的男人堆里,简直吸睛出众。

  路过人来一个问一句,从曹雁禾口中搭点话,验证心中好奇。

  “哟,雁禾,这你朋友?长得可真白。”

  曹雁禾每次笑脸相迎,点点头,“对,我朋友。”

  “哪儿的?没见过你带回家来玩啊?”

  “不是本地人,很少来。”

  他向来不爱闲聊,平时都是闷声干事,不过平常也没人来问他,村子就这么大点,谁家鸡零狗碎的事情逃不过大家眼睛,今天一出事,明儿传遍全村,他家的事就明面上摆出来的,没啥好奇。

  今儿带上肖玉词,反而成为被被询问的对象。

  一问一答,同样问题得回答好几遍,他没耐心,领着肖玉词上了屋里二楼婚房。

  婚房布置简单,铺上红色被套,里头装了红枣花生桂圆,寓意早生贵子,等到新娘进了屋,还不能直接坐床,得抱个孩子滚床,多子多福。

  床头红色气球摆心型做背景,中间挂了一张婚纱相,新娘新郎看着年幼,年纪应该不大,肖玉词猜有二十四,曹雁禾摇摇头说:“再猜。”

  “小了还是大了?”

  “大了。”

  肖玉词手指比了个数,“二十二?”

  “接近了,二十一。”

  肖玉词顿时一惊,张着嘴巴啊了一声,“这么小?我还以为和我差不多大。”

  “在村里不算小,是该结婚的年纪。”

  肖玉词又再看一眼照片,没再说话。

  门口突然一阵吵闹,几个孩子从门口涌入,进入婚房,正就瞧见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床尾,早上新郎领着接亲队伍去接亲,没了今天的主角在场,婚房自然不受宠溺。

  为首一小孩,约莫十岁左右,领着三四个七八岁的小孩,在群里称老大,昂首挺胸准备去婚房偷气球,却没想到遇见曹雁禾,一进门就焉了气,毕恭毕敬叫了声,“叔。”

  曹雁禾也没直接应声,看了他好一会,才悠悠开口“小与,你带着你这帮小弟又准备干啥呢?”

  小与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啥也不干呀叔。”

  “是不是又领着人来偷气球了?”

  是个惯偷!回回谁家结婚,他都悄摸带走几个气球,带得不多,以为是少打了几个气球,其实是被这小子偷拿了,曹雁禾逮到过一次,四目相对间尴尬至极,小与二话不说攥着一串气球撒腿就跑,曹雁禾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转头追上领起他脖子处的衣角。

  “跑啥?”朝他手上看了一眼,明了道,“偷拿人家气球了?”

  小玉扭了扭身子,这个姿势锁喉,衣领勒着脖子,虽然不疼,但怪痒的,“叔,我错了。”

  “跟我认错没用,又不是我结婚,给人家把气球还回去。”

  小与扭头斜眼看他,“不行,我现在放回去不就都知道是我拿的嘛,我就偷拿了几个,他们不会发现的。”小与试图讲价还价。

  “小与,东西不在贵重,偷和拿是两种概念,你要是去正大光明拿了,没人说你,但是偷偷摸摸去拿,这行为不对。”

  “那我还回去总行了吧?”

  曹雁禾撒开手,拍了拍的背,“给人放回去,等办完酒席,没人用了,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曹雁禾以为说了他一次不会再犯,这回又领着一帮小弟,他往后都瞅了一眼,双手环抱胸口,盯着小与的眼睛,“上回说的没记住?”

  后面一众小孩胆小,对曹雁禾惧怕无比,听见他问,灰溜溜悄悄窜出了门,留下小与和曹雁禾四目相对。

  “记得,我们不偷,就来看看。”小与摇摇头。

  “看啥?”

  “看婚房啊!”眼睛一转终于瞟到一侧的肖玉词,“叔,这是你朋友吗?”

  肖玉词当即一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小与嘿嘿一笑,摸了摸后颈,“你这朋友可真好看,比我村的佳丽姐还白。”

  佳丽是村里公认的漂亮女生,又白又好看,就是个子不高,读过大专,学的护理,在卉南三医当职,每次回村总能引起一帮大老爷们的注意,可是她眼高看不上,年前带了一个男朋友回来,在卉南开了个广告店,家里人一起看了日子,明年结婚。

  这人曹雁禾有印象,他刚开店那会儿,几次三番路过店外,总能碰巧遇见他,与他搭上几句话,曹雁禾偏是个冷淡性子,不爱与她长聊,几次无果后,再没出现。

  “小与,得叫人啊!”曹雁禾提醒。

  小与立即反应,“哥哥。”

  曹雁禾一听,伸手一把钳住他的后脖子,“叫我叔,叫他哥?”

  小与嗷嗷直叫,两肩耸起,不是疼,是痒,“挨着辈分,我不就叫你叔吗?”小与眼睛一转又说,“而且他看起来比较年轻,就得叫哥。”

  肖玉词听得乐,一把拍开曹雁禾的手,将小与揽入自己怀中,“叫哥没错,就叫哥。”

  小与鼻子翘得老高,一山还比一山高,一物且降一物,曹雁禾难得有人能管得着,他妈也不行,偏就肖玉词一语降住,也挺怪,就是莫名其妙能压他一头。

  曹雁禾挺直腰背,朝肖玉词挑眉一乐“那我辈分大你一轮,你也叫叔?”

  肖玉词眼神一瞟,故作玩笑,“行啊,叫叔也行,过年给红包吗?”

  “给。”曹雁禾一乐,向他靠近,“到时候叫叔我就给你。”语气轻吐围绕在肖玉词耳边。

  肖玉词也不知道是那个环节出了错,好好一高冷形象的人,怎么到他这活脱脱一小痞子流氓,逮着暧昧的话说,也不管不顾对方死活。

  他也不应他,揽着小与从他身侧一过,瞥他一眼,“想得美。”

  楼下吃流水席,中午吃到下午,隔一小时摆几桌,肖玉词吃了中午那餐,没地儿可去又回了家,曹雁禾是村里男人,常萍得让他去帮助,顶着烈日底下又是烧火又是端盘,都是糙活,费力不费脑,唯独头顶太阳晒得闷热,其余能忍。

  肖玉词无聊,在房间里翻来走去,摸着手机玩消消乐,过了几关有卡住了,试了两次没过,兴趣减了大半,讪讪放下手机,望天望地,四周眼睛遛了一遍,在陈旧木桌书本夹层里看见一张片纸的轮廓。

  肖玉词手指轻拿抽出,一张塑封好的照片,边角泛黄老旧,微微卷曲,他甩手抖了抖,仔细一看,是个小孩照片,抱着生日蛋糕,脸上肉实憨厚,朝着镜头笑得开心。

  有点眼熟,眉眼,鼻子,嘴巴,仔细看,和曹雁禾很像,肖玉词心里一锤定论,错不了,就是曹雁禾,五官长开了,但是大体模样不变。

  照片背后有字,写着“祝定定四岁生日快乐。”

  肖玉词来回揣摩,那会儿他还没来曹家,拍照片的就是他亲妈?

  时间太久了,照片模糊泛黄,连记忆都化淡了,更何况是感情。

  小与冲着过来,在楼下门外朝二楼窗外叫唤,肖玉词这会儿正半迷着眼快进入梦乡,一会又是武侠梦踩着楼顶一蹦一飞,一会又是梦见曹雁禾,迷糊间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在梦里寻半天未果,猛地睁眼再听,楼下传来小与的声音。

  他揉了揉眼皮,趴在窗外朝下看,小与朝他猛摇手,手掌放嘴两边护着脸颊喊道:“肖哥,接亲的回来了,我叔问你去不去看看?”

  “到了吗?”

  “没,到村口了马上进来。”

  “我去,等我,我马上下来。”

  这会又是穿鞋又是洗漱,不到十分钟就搞定,冲到楼下时小与真蹲着逗蚂蚁,一根棍子往地上扒来扒去,瞧见肖玉词就放下,高高兴兴叫了声“哥”。

  “走吧!”

  小与还没动脚,往肖玉词身后的屋子看了看,小声问他,“我姨奶没在家?”

  往天这会都在门口骂骂咧咧,嫌人吵嫌人烦,总要说上好几个理由,其实就是她病了心里不得劲,也没几个人放心上。

  肖玉词朝后看了一眼,摇摇头,“在的,可能睡了,没见着人。”

  更不敢见人,昨天夜里两人偷偷摸摸回来正巧碰见出门去厕所的樊芬,几人对视一阵,尴尬至极,曹雁禾二话不说拉着肖玉词的手往楼上走,樊芬后反应过来说了一句,“大晚上不归家呢这。私会情人去了?”

  曹雁禾没搭理她,继续往楼上走,“她说话就这样,别放心上。”

  没放心上,这会没人看着,曹雁禾手还攥着他的手指,感受到指尖的温热,他顿了顿点点头,心里雀跃蹦腾,任由他紧紧抓住自己。

  直到现在任能感受到曹雁禾手上的触感,粗糙又宽厚。

  小与嘿嘿一笑,“还好睡着了,不然又得说好一阵。”

  虽都说樊芬嘴贱凶恶,但是换她角度一看,丈夫儿子全死了,亲孙子也走了,唯独还剩两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经历数至亲的生死离别,再钢铁的心也得软一软,烂一烂。

  接亲队伍来得及时,肖玉词前脚刚到,后脚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句“来了来了。”

  于是大家整装待发,礼炮,拉花,红扇,红拖鞋,还有一群看热闹的,拥挤着走到门口,小与最是激动,拉着肖玉词的手急攘攘往前走,“快走,快走,哥,咱去前面近点看。”

  肖玉词无奈任由他拉着走,突然身后多了一只手掌扣住他的手腕,牢牢抓住。

  小与力气不大,突然一顿往后一看,曹雁禾拉着肖玉词的手摇摇头,“前面太挤了,就在这看吧。”

  “叔,这能看见啥?全是人,新娘头发丝都看不清。”

  “是你矮,我看得很清楚。”曹雁禾反驳他。

  小与又朝肖玉词问,“哥,不理他咱们去前面看。”

  肖玉词也嫌前面挤得慌,他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摸远了看一会就成,是在没必要去人挤人,他摇了摇头,说:“我也不去了,就在这看。”

  小与也不失望,一副明了的表情,“好吧,那我自己去了?”说话自个跟泥鳅似的,往人群里窜来窜去,朝中间缝里挤,不一会就没见人了。

  人全朝前面去看了热闹,门口摆饭桌处没了几个人,两人找一高处站着,往门口看,扎花的婚车终于到了门口,前前后后来了六辆,新郎先下车,干干瘦瘦一小伙,个儿不算高,穿着一身略宽松的西装,像是租的,有点不合身。

  新娘还不能下车,当地人得看时辰,得到了那个点才能下车,没等多久,车门旁边站了俩妇人,打红伞换红鞋,再由新郎背着过家门。

  这是传统马虎不得,新人不知,全由一旁得道的妇人指导,肖玉词第一次见,看得认真仔细,偶有不懂问题,还会问一句身旁的曹雁禾。

  新娘穿了秀禾,盘发插簪,一群人密集围作一团,攘攘闹闹,瞎起着哄,一路簇拥到了堂屋,肖玉词站在一侧,冷不丁被人挤了一下,啥也没看见。

  曹雁禾问他,“还去看吗?”

  “人太挤了看不见。”

  曹雁禾笑了笑,“我举着你?”倒也不用。

  两人终究没去看,只知堂屋一阵欢声笑语,曹雁禾说进门要敬公婆茶,红包改口,女方家一次,男方家也要改口的。

  其实婚礼习俗大差不差,唯一就是流水席临安还真没,一般都是酒店宴请宾客,肖玉词跟着姚晶去过,没啥意思,吃完饭就走了,再没后续。

  小与挤着人群,朝缝里又钻出来,咧个大牙笑嘻嘻,朝肖玉词晃了晃手,“哥,我要了两个红包,嘿嘿。”一路小跑,耳鬓泌汗,一手夹着红央央的红包晃呀晃,跑到肖玉词面前展示炫耀,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喘气。

  肖玉词兜里还有一包卫生纸,抽出一张递给他,“擦擦,全是汗。”

  小与高兴,乐呵乐呵,胡乱一通在脸上擦干净汗水,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