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肆六) 红日(肆六) 第41章

作者:肆六 标签: 近代现代

  常萍只认为他是和家里吵了架,自己生闷气跑出来罢了,曹雁禾军也爱这样,出去玩一天到了晚饭时间还得回来。

  只是第二天第三天,常萍还能看见他,于是便顿感不对,问了几次他才慢慢开口,妈妈不要他了,短短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常萍心都揪着疼,想到自己儿子,想到抛弃二字,都隐隐觉得骨头疼。

  她将曹雁禾带回家,是遭到强烈反对的,曹屈山指着她的鼻子骂,“饭都吃不饱了哪顾得上这个小东西,你把他给我弄走咯。”

  常萍是女人,说话没有一袭地位,家里全靠男人在养,加之樊芬那会又吵得凶,她心酸无奈,又将洗的白白净净的孩子送走,临了往他兜里塞下五十块钱,那会五十就是常萍的全部身家,她给别人采茶叶得的钱,走时叮嘱他,不要乱花,省着用,又忍不住抱了抱他,一走三回头直至出了视线,忍不住掉了泪。

  原以为不会再见,却不成想这孩子从扬昌走到村子里,病倒在家门口,蜷缩身子成一团,本就瘦弱没几量肉,风一吹就冻得慌,大人遭不住,更别说孩子,发了高烧,像火烫,常萍手掌贴上去,觉得能烧人,二话不说赶着车抱到镇上的诊所。

  他紧紧攥常萍的手,直到醒来依旧没放,常萍心软烂成泥,再也没放他走。

  刚醒来也是,离不开常萍,走哪儿跟哪儿,也不说话,问他叫啥名,他也不说,曹屈山惊呼会不会给烧傻了?常萍一下慌得不行,又带着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啥,智力正常的,常萍才松了口气,给他起了名,买了新衣服,买了毛绒的耳罩,看着像女孩,又白又好看,常萍喜欢的不得了,直至一段时间都将他当儿女养。

  樊芬每回一闹,就指着曹雁禾骂,说是常萍在外面的野种,狗皮膏药,送也送不走,来曹家吸血的。

  村里虽知道真相,但是话传多了也能造假,加上曹雁军上初中的事情,于是一家人搬到了镇上,做小生意。

  曹雁军读了初中也没读了,和朋友去外面进水果卖,刚开始生意还成,但是因为分红问题闹了矛盾,水果生意没做成又去外面打了几年工,挣了些钱,买了俩二手平板车准备回家做拉货,结果货没拉成,连带一家人出了车祸。

  曹雁禾那会儿正在学校上课,班主任也没顾得上数学老师在上公开课,当着面站门口把曹雁禾叫了出来,急切喊他,“你家里人出事了,在医院里,你快捎着王老师的车去城里,他在门口,正等着你。”

  曹雁禾一听,整个人忘了呼吸一般定在原地,当时不觉心里难受,神经剥离身体一般,从头凉到脚,直到看见白布遮挡覆盖着两具惨白的身体,他才意识到人再也见不着了。

  办完丧事的夜里,常萍刚从医院醒来,腿部创伤,走不动路,一动就连着筋骨疼,她醒来听见曹屈山和曹雁军死后,哭得及近晕去,樊芬还不依不饶扯着她的衣领,骂她打她,边哭边打,“你还我儿子孙子,你个天杀的贱人,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曹雁禾一瞬之间抗起家庭重任,一把拉开樊芬,挡在常萍身前,樊芬后跟没站稳,往后踉呛几步,站稳回神指着曹雁禾又打又骂。

  悲伤跌至还来不及难过,生活的重压像是狂风呼啸而来,常萍的医药费,家里欠的钱,生活的费用都是一座大山,曹雁禾不得不放弃学业,外出务工。

  生活不像电影,磕磕碰碰的事情很多,十五岁到二十八岁,全是他一人杠下生活重任,常萍捱了这些年的日子,她从没后悔当初捡下曹雁禾,反而认为是自己脱累了曹雁禾,他应该有好前程,而不是一辈子在扬昌生根发芽守着她这个老太婆。

  见到肖玉词那会,她就觉得如果他家雁禾也这样无忧无虑的读书长大,一定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想到于此,常萍手掌拍了拍肖玉词的肩,问他,“上回我们吵架是不是吓着你了?”

  肖玉词没想着她会说这个,摇摇头说,“没。”

  “雁禾她奶就是这个性子,说不听骂不得,一辈子捡个破嘴就到处乱说,得亏男人死的早,不然这性子没几个人能忍受她。”

  肖玉词那头没说话,默默听她说,家家都有经,家家都难念。

  “雁禾这些年,过得太苦,往后的日子我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肖玉词默默点头,他的想法和常萍一致。

第45章

  肖玉词对曹雁禾,他有欲有求,欲望爬满全身,如虫瘙痒钻心,却无能无力。但是他未曾想过,要让这份感情遁于光表之下。

  谢竟南的一句:“我都知道了。”他目光如炬灼灼看着肖玉词,“那天晚上,你对曹雁禾…”

  往后半截他没说,也能猜到。

  肖玉词难表于面的事儿就这样从他嘴里说出,惊得他全身冰凉,从头触到脚。

  他坐在长廊阴蔽之下,手指夹住烟嘴,烟灰烧了半截,轻轻一抖稀数落在他裤兜上,浑然不觉,吸了半口又吐出,烟雾遮挡视线,半透半雾间看着对面的肖玉词。

  谢竟南很少抽烟,可是今儿心痒手也痒,点了一支不过两三口就已经见烟嘴。

  他看着肖玉词,他彷徨,无措,瞪大双眼看向他,“你….”

  “不是,我就想不通了,你为啥会喜欢他?这…性别也对不上啊?”

  其实他也知道,爱情火花一撞,甭管是男是女,得都陷得深,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撞,撞的居然是肖玉词,还他妈喜欢的是男人。

  关于“男生之间的爱情”他之前也听说过,全程就当闲话去听,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淫秽恶心,男人和男人怎么亲嘴?怎么做爱?大家都当玩笑去说,去讨论,谢竟南只隐隐听了些片语,他觉得这事发生不到扬昌更发生不到自个身边,嘿!没想到打脸就来得这么快,还真他妈就在他身边。

  那天,他椅着门缝窥见肖玉词替曹雁禾擦手,握在自己手心,手心手背,指节之间仔仔细细擦干净,像是擦拭心爱之物,易碎易摔,刚开始他没觉得不对,却又似乎觉得暧昧,兄弟之间过于逾矩,更盛爱意。

  直到下一秒见肖玉词轻轻举起曹雁禾的左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他的掌心。

  一切的怀疑此刻有了晴朗的证实,谢竟南手指握在门把上,全身如临冰窟,进与不进,他选择了后者,他不陈旧,只是一想到这事他妈就在自己身边,是个爷们也得找个地儿冷静冷静。

  他学人在网上看了些关于同性恋的事儿,好话坏话都有,他一一阅览,眉头拧成一团,未曾散开。

  “爱情是灵魂契合,不在乎身体上差异。”一看到这儿,他就豁然开明,甭管男的跟男的,还是女的跟女的,“喜欢”这个东西,是缠绕在心头的线,越理越乱,就随便吧!让他爱,让他疯狂。

  “你…”谢竟南手指向他,抿了抿唇,又甩开,“算了,你喜欢他这事?打算告诉他吗?”

  肖玉词摇摇头,“没打算,我说了他不一定能接受,万一他觉得恶心呢?觉得这有违常理,恋不恋爱的先不说,我怕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说得没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种爱情。

  只要不符合常规的事情,统一规划为禁忌,特别是在扬昌,全国排名较落后的镇,山与山之间通体相连,人的思想也埋在山底下,凿不开,固步自封。

  赌不得也不敢赌。

  谢竟南烟灰烧干,荧火一抖落在裤裆处,险些烫个洞眼,他急忙起身掸了掸,直到烟灰落尽,他才抬头看肖玉词,“就一辈子都不告诉他?单恋?”

  长廊连接食堂,不到午饭时间鲜有人在,紫藤萝顺着石柱网上攀爬,开得密茂,严严实实挡了半个太阳。

  肖玉词正坐落在光影处,一黑一白闪烁不定,他扯嘴一笑,尽是苦涩,“等回了临安,离开扬昌,就好了。”

  他是这样想的,可是真能好?真能忘得一干二净?都是自我安慰,不得不骗自己的伎俩,有时候连心也需要个借口。

  “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曹雁禾。”谢竟南无奈挠头,头皮扣得发痒,“他到底有啥好的?又闷又无趣,他要是真谈对象能哄着人不?”

  肖玉词听他一说,郁闷转成笑,乐得心窝子暖,“他不是你崇拜对象吗?怎么这会说他坏话?”

  “这是两码事,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好,但是我打包票,恋爱起来肯定无趣,你看他平时闷得不行,真谈恋爱了能说啥好听的。”

  “他就面上闷,其实对谁都好。”可不是吗?要不是对肖玉词太好他能陷进去?一发不可收拾。

  谢竟南摆摆手,“甭管他对谁好不好了,反正哥们站你这边,你要是去跟他表白,那我支持你,你要是不说,那这秘密就烂我嘴里,谁也撬不走。”

  肖玉词忽然觉得感谢一词太片面,动动嘴皮子就从嘴巴里说出,他哑在喉咙,却无力表达,千言万语反倒到了此刻都变得无力,太轻了!不止感谢二字,除了乔德林,在知道自己性向后的第二人,他没有厌恶,没有嫌弃,是认可,是接受,突然发现得到理解是个愉快轻松的事情。

  谢竟南知他心里所想,肉麻煽情的话实在不适合大老爷们,伸手打住,“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感谢就不用了,请我吃顿饭就行。”

  肖玉词一乐,噗呲笑出声,“你想吃啥?我请。”

  “你看着办我不挑。”

  胃里紧缩拧着疼,曹雁禾吃完午饭便觉得恶心想吐,不到半刻胃部灼热疼痛,忍了一会没忍住,扳手一扔,投给张晓伟,“后面你来,我胃不舒服,休息会。”

  张晓伟伸手一接,“好勒哥。”

  起初以为只是胃胀疼,等到张晓伟再看时脸色煞白,急得他扳手一扔,活也没做完,扶着人去了诊所。

  医生说是胃溃疡,打了止痛,开了药,他又将人送回家,搁厨房自己淘米煮粥,加水,放米,大火烧沸再转小火慢慢熬,刚关火,肖玉词就从大门口进来。

  他先是看见张晓伟一惊,然后再看见他手里端的砂锅,这是常萍买来炖老母鸡用的,她说母鸡肉老,嚼不动,得用砂锅烧火去小火慢熬,熬出浓汁,香气扑鼻,只是鸡还没炖,先给张晓伟煮了粥。

  “张晓伟?今天没上班?”他打屋子看一圈,也没见着曹雁禾。

  锅耳烫手,包了手帕还是搁热烫,他飞快端着,放在茶几上摸了摸耳垂,呼了一声,“下午关门了,曹哥胃溃疡,我带他去了趟诊所,刚回来,煮了点白粥,他胃疼,吃这个好吃药。”

  “胃溃疡?”肖玉词也没来得及换鞋,二话不说就往楼上跑,“我去看看。”

  “哥,刚睡着,你轻点。”张晓伟压着声音朝楼梯上的肖玉词喊。

  肖玉词轻手轻脚,门先开个缝,朝里瞟了眼,没醒,才敢推门而入,往床上一看,果真睡得舒服。他没打扰,替他掩了掩被子,又多看了会,才蹑手蹑脚轻轻离开。

  “医生怎么说?严重不?”

  张晓伟摇头,“没说,就说胃溃疡,打了止疼,开点药就让我们先回了。”

  “没说什么注意事项?”

  “哦。”张晓伟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忌酒忌辛辣,还有少熬夜。”

  “那药呢?没说怎么吃?”

  张晓伟拿出药盒,说,“这个吃一颗,早晚各一次。”又拿出一盒,“还有这个,饭前吃,也是一颗。”

  他边说肖玉词边记,饭前饭后的就是一大堆,平时不注意饮食规律,这会儿全反弹。

  梦里一会是寒秋一会又是酷热,从天灵盖到脚心都冒着密密的汗渍,曹雁禾从梦里醒来,猛地发现周身被被子压得严严实实,冷气不侵。

  算是找着原因了。

  肖玉词推门一看,正巧见他坐在床头,“还难受不?”

  “…还行,死不了。”曹雁禾应他。

  肖玉词一愣,瞪着眼说他“什么死不死的,别挂嘴边,就一胃溃疡,想死还死不成。”

  张晓伟煮的粥,冷了结团,他怕曹雁禾醒了肚子饿,学人做样的加水加热,虽没半点厨房本事,但是耳濡目染,学了个七八分样子,加水,开火,来回在锅里搅避免粘锅。

  好在样子不难看,依旧白米浓粥,往曹雁禾床头一放,叮嘱他,“先吃饭前的药,过十分钟再喝粥。”

  “怎么严谨啊?肖老师。”曹雁禾看他,眉眼止不住的咪笑。

  肖玉词没理他,一字一句说,“遵医嘱。”

  嘴上说他,手里拿着药盒给他一颗一颗掰药片,递他手上,“先吃这个,吃完粥过半小时又再吃这个。”他把另一堆药粒放床头柜,都给他区分开来。

  曹雁禾就水咽下,不苦也不涩,没味,放下水杯抬头看了眼肖玉词,竟觉得这份关心让他心头一暖,不厌也不烦,甚至有点欢喜。

  胃病时常有,不易犯,偶然一次也是阵阵抽疼,忍一忍也能过去,小病小痛于他而言是常有的事,也就咬咬牙闷闷头忍一忍就好了,他不爱诉累诉累,总觉得矫情万分,连常萍也不曾透露半分辛苦,怕她担心难过。

  可是今日到了肖玉词这儿,他心里想的竟是软下一点性子,在他面前轻松一点。

  “我胃有点难受,你陪我说说话。”

  “难受?哪儿难受?我带你医院。”说着起身就要去扶他。

  “不是。”曹雁禾拉着他的手腕,“不是疼,是恶心,有点反胃。”

  “那可能是刚吃药的原因,再等十分钟吃完饭看情况。”

  曹雁禾点点头,“好。”

  “看着我做什么?”肖玉词抬头就对上他的目光,像审视像观察,“我说错什么了?”

  “没。”曹雁禾一笑,“就看看你。”

  心思就像蔓延的枯枝黄藤,冬去春来,只等风一吹,而又满园再生。

  曹雁禾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