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 欲壑 第15章

作者:钟十初 标签: 近代现代

  “对啊,满足。难道不是陆永买来你想吃的蛋糕,你才跟他走的吗?”

  林一宴沉默半晌,听出林拓话里的意味,先前的离奇与莫名瞬间拨雾见云,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

  他没有反驳,反而顺着林拓的意思,漫不经心道:“你不想我和他走吗?”

  林拓心猛地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蹿起。他怎么在林一宴话中体会到一缕幽怨?他是在抱怨他阻拦了他们?

  “当然不想!”眼看自己说太委婉,事情走向偏离预期,再加上林一宴似乎还不乐意他所讲的,林拓只能强逼迫自己显得严肃稍许,正色道,“林一宴,你不能因为有人朝你示一点好就一厢情愿,我明白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你无法自控地渴望关切。但是……但是有些关切是不怀好意的,你从他们那获得的只是了了滴水,他们到头来却会要求你涌泉相报。伤心劳身,落不得好下场。”

  林一宴久久未说话,林拓相机行事,见缝插针:“别人我不知道,反正陆永肯定不是好人。你以后少,不是,别和他交往。”

  毕竟陆永可谓臭名远扬。

  学校里,下课,午休,自习等闲暇时间,班级中与陈斯怡一类的交际花们总会聚一块,而他们的话题总会提及陆永这个名字。听到的次数频繁了,林拓也不免耳熟,做作业亦或发呆时有意无意会将他们的聊天内容听进去一些。算不上偷听,他们声音大,嗓门亮,丝毫不避讳会给人听了去,什么上周陆永为了哪个学妹还是学姐,约了隔壁重高的某位大哥打架抢人,又或者陆永不满哪位老师的批评而大打出手,诸如此类,清一色是些无聊至极的事情。

  流言便如此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然后人云亦云,大家无意识中成为了传播信息的媒介,陆永的“恶霸”名声愈演愈烈,不过对于林拓而言,这样一位风云人物仅仅活在闲暇谈资里。所以尽管亲耳听见英语老师喊出“陆永”两字,林拓只觉得耳熟,甚至都没将名字与人联系到一块,反射弧漫长到天边了,他才如梦初醒。

  哦,原来是他啊。

  回想起和陆永的两次碰面,短则几分钟而已,却次次争锋相对。林拓对他的印象本来就不怎么样,现在更是感慨他名不副实,果然如此。

  林一宴居然因为那些小事而向陆永敞开心扉,林拓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还没我对你好呢……林拓不禁腹诽。

  另一边的林一宴佯装苦恼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林拓一席话,林拓也长抒口气。

  林一宴单手拖着脑袋,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可是我分辨不出谁才是对我真正的好,那怎么办呢,林拓?”

  林拓对他的好,林一宴心知肚明,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愈发贪婪地希望林拓能对他更好一点,特别是在他发现林拓的好并不专属于他独一份的时候。这份禁锢于心底的欲念便开始骚动。

  林拓会因为班级同学一人走夜路不安全而心生担忧,主动提出同行----尽管这只是他为陈斯怡找补的理由。

  林一宴其实第一时间就发现林拓欺骗了他,故事编的漏洞百出,但看在他主动示好的份上,他便没有揭穿。那次三人同行回去的路途中,林一宴思考了一路,快到家时他终究不情不愿承认林拓其实是个老好人的事实:他对谁都一样,都一样的好,这里面的谁就涵盖林一宴。他并不特殊,是千万浮萍中的一员,林拓是流淌的池水,能完美、贴心、无差别地照顾到每一株流离失所的浮萍。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吗?

  林一宴不打算如此长久以往。

  所以听完林拓痛彻心扉、苦口婆心的劝说与开导,林一宴也顺着杆子往上爬,妄想摘得几颗意外之果。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林拓会沿着他的苦衷讲出几句他想听到的,例如他会清楚之后要更加照顾他一些,以他的标准设立门槛,未达到的通通拒之门外。

  然而林拓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深度,尚且停留在问题表层。他大手一挥,语气如同买下剩下蛋挞那般轻松:“那简单,你分辨不出就不要分辨了。”

  “……?”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拓以偏概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坏一点。”

  “……”

  这一晚,林拓化身正义感老师,教诲林一宴人心险恶。林一宴面无表情收拾干净桌面,嘱咐林拓吃掉自己那份蛋挞,林拓咬下一口还要继续,林一宴抬起食指抵在他唇前,拉长声音,缓慢而幽怨:“食不言。”

第25章 傻

  夜色消沉,淡云遮月。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林拓心情愉悦地推开门,发现许如安正黑着脸坐在沙发上。

  她压制怒气,只瞥了一眼林一宴,转而劈头盖脸开始责骂林拓:“几点了你不知道吗,九点下晚自习现在都快十一点了!你是觉得自己大了翅膀硬了,外面野到半夜我们不敢管你了是吧?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还带上林一宴!”

  林拓笑意骤然凝滞,在母亲突如其来的质问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扣紧藏在背后的手,慌忙解释:“不是,我是因为要补英语听写才……”

  “补?”许如安一下子抓到了重要字眼,揪着不放,“刚开学没一个月你就跟不上课堂进度了,听写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上心准备,还要被老师晚自习留下来?”

  许如安今天的怨气格外的大,像积攒已久,现好不容易抓到林拓尾巴,逮着这一垃圾桶尽情发泄,林拓好几次解释都被许如安半途插话打断,他抿着唇,心急如焚却说不上话,任由许如安奚落。

  “许阿姨,是我的问题。”

  林一宴发声,拿出林拓藏在身后特意留给许如安蛋挞的纸袋子,“因为要准备下月高中一年级的篮球比赛,我每周五会晚点儿回来,要留校培训,林拓应该和您讲过,您不记得了吗?”

  “是吗,你提前跟我说过?”许如安持狐疑看向林拓,她怎么不记得?

  林拓点点头:“上周三晚上,我关客厅灯的时候你正好要去睡觉了,我就和你讲了。”

  关于林一宴参加篮球培训这事,说假也不假,不过他并不需要额外分出时间训练,只要抽出漫长无聊的晚自习就可以。林一宴选择加入,主要目的是为找个适当理由去画室画画,林拓也会帮他瞒着许如安和林浪。

  上周三……许如安脸色微变。林拓以为她想起来了,其实不然,她对此没有半分印象。

  因为许如安并没有把林拓说的事情记到脑子里的习惯。一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和看戏曲一样,只听个调调和声音,词儿说什么了她压根听不清也懒得去听清。

  说好听点是懒,直白点是根本不在意。

  “哦。”她冷淡应了一声,又很快发现哪儿不对,“可今天不是周四吗?”

  “教练找我们吩咐了下明天训练安排,不小心耽搁晚了。”林一宴将袋子摆在桌子上打开,“这是林拓买的,还剩下一个特地留给您的。”

  林一宴说话周全,将事情圆得滴水不漏,许如安也不好再发脾气,才起势头的怒意无处发泄,浑身难受。她看都不看一眼桌上的玩意,冷哼道:“呵,吃剩下的给我。”

  “妈?”林拓着急上前,“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得得得!”许如安转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用力关上房门,里面传出她闷闷的抱怨声,“你爸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管不了你,我也没资格管你。”

  客厅里陷入死寂。

  明晃晃的白炽灯刺得林拓眼睛生疼,他不得已闭上眼深呼吸以此平复心情。可明明已经闭眼,看不见光了,他却觉得眼球仍旧酸胀得不行,像有一道强有力的光线在灼烧,妄图在他眼里再烫出一个洞。

  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林拓不得而知。

  他朝林一宴笑了笑,以为自己表现得并无异样,故作轻松地卸下书包:“好了,我们也早点休息。”

  半夜,林拓上完卫生间回房间,鬼使神差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了照客厅桌子上,空无一物。他又看了眼垃圾桶,里面只有干瘪的纸袋子,东西呢?林拓感觉到自己呼吸不由自主加快许多,怀着激动与小确幸,他像个闯入别人家中的贼一样,小心翼翼,自认为很隐蔽地将家里所有的垃圾桶翻找一遍,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心满意足回房间安然入睡。

  果然,他知道的,母亲刀子嘴豆腐心,口头上嫌弃,实际早就把东西收下了,她没有丢掉。

  为了证明这样一点点的爱,林拓心甘情愿。只要他们心里还有自己就好,别的情感太过贵重,他不敢奢求,也无福消受。

  林拓困倦不已,累极了,这一觉睡得极深,深到有道鬼魅般的黑影背对窗外倾泄进的月光,伫立于他床边良久也未发现。

  黑影蹲下身,惨白的手抚平他眉间皱起的褶,炙热的两道呼吸交融缠绵,他轻声低语,说“真傻”和“晚安”。

  日子有条不紊度过,这期间陆永也没再来打扰过他们,想必是英语老师出言警告过的缘故。

  距离早自习打铃还有七八分钟,林拓刚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卫生角拿拖把做包干区值日,陈斯怡恰巧打着哈欠从后门进来。

  “hi,早。”

  “早。”

  “林拓,问你个事呗。”陈斯怡收起困顿,捂嘴笑道,“哎,最近林一宴身边是不是有个人在追他啊?”

  林拓愣了愣,随后点点头。如果陆永形同于骚扰的手段也算追的话。

  陈斯怡兴奋道:“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林一宴同意了吗?他现场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啊?”陈斯怡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出声。她已经想象到陆永那跟吃了苍蝇般难看的脸。

  林拓不想林一宴成了他们八卦的谈资,于是草草应付:“没,就那样吧。”

  “哎呀你描述具体点嘛!”

  陈斯怡对着离开的林拓嘟囔,但很快心情又恢复雀跃。她打开和陆永的聊天记录,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她告诉他林一宴是omega那天,他们已经好久没联系过了,陈斯怡不禁感到奇怪,陆永知道真相后居然没有杀到她这里来算账,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观,以前他可是芝麻大点破事都揪着不放,巴不得的整出个天来。

  林拓他们班是这一层的最右边,也就是在厕所旁边,作为这周包干区值日生,他主要负责厕所前面那块走廊区域的卫生。

  有时候也真不清楚学校是怎么想的,把热水饮水机建在厕所边上,这样也就算了,顶多接水时会闻到点难闻的味道,可如今这饮水机还破了,流进水槽里的水还会顺着管道而下,全渗出到地上,惹得厕所这儿不仅臭,还湿漉漉的,走路都要小心会不会摔个底朝天。

  不过归根到底最受罪的还属负责打扫的林拓,本来随便拖一遍就能搞定,现在却至少来回三遍才能保证拖干污水。

  拧开老旧的水龙头,水四处喷溅,林拓卖力地捣鼓拖把,一股浓烈的二手烟味混杂水汽飘入鼻尖。

  躲避老师巡查藏到厕所抽烟这类事林拓也见怪不怪,他加快手头洗拖把的速度,想快点离开这令人烦闷的领域。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林拓懒得回头,微微侧身为那人让路,那人却奇怪的很,干愣愣站在他后面一动不动。

  “同学,你先过去吧。”林拓只好开口提醒。

  水声太大,他没听见那人冷哼一声,随后是打火机点燃的啪嗒声。

  “嘶----”

  裸露在外的左手臂上传来阵高温灼烧的剧痛,林拓瞳孔剧烈一缩,丢开木柄缩回手臂,转过身靠在洗手池上,后背浸出层冷汗。

  陆永欣赏着他一脸戒备的模样,熄灭了火苗。

  “又是你。”陆永咬牙切齿,就因为和这臭小子吵架,害他不仅被班主任臭骂一顿,还勒令回家反思。苦和罪全他一人遭了,他倒是过得自在。

  陆永眯了眯眼,见林拓拿着拖把拖这儿的地,猜他是包干区值日生,就把抽了一半的烟蒂扔在地上,又觉得不够,太便宜他了,于是回到厕所单指拎出个塞满脏纸巾的垃圾桶。

  林拓捂着被烫上的那块肉,已经长出了个泡,疼得有点发麻。脸色在陆永挑衅的笑容下愈加难看。

  “哐当----”

  陆永当着林拓的面,一脚踢翻了垃圾桶。林拓即将清理干净的走廊瞬间飘满脏兮兮的纸巾、沾灰的烟蒂和各样垃圾,陆永捧腹大笑,毫不掩饰的嘲笑声在楼层回荡,催命般响彻林拓耳畔。

  “不好意思咯。”

  陆永将倒地的红色垃圾桶踹得老远,垃圾桶飞到了林拓班级前门。他双手插兜潇洒离开,刚迈出两步,余光忽然瞥到一抹黑影,转过身躲避却已来不及,一记饱含愠怒的拳头重重砸上他的脸颊。

  林拓死死盯着他的脸,平日的温和荡然无存,他捏紧拳头,指关节因为太用力而发白,寒声道:“捡干净。”

  “有种。”陆永目光如野狼般目光凶狠可怖,吐出一口血水,双目猩红同林拓厮打。

  激烈的打斗声瞬间吸引一众看热闹的学生聚集,陈斯怡距离后门近,看见有道红色从班级门口飞过便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她探出脑袋想一探究竟,看清互殴的两人是谁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林拓?!

  他怎么会和陆永扯上麻烦?

  陈斯怡大脑宕机半晌,才反应过来要赶快上去劝架。

  “背书!用不着你们瞎操心!”黑着脸的教导主任一掌摔上后门,口水四溅命令他们全部回座位。

  各班班主任也纷纷下场管理班级,陈斯怡听着门外拳拳到肉的撞击声,能将屋顶掀开的咒骂与老师们急切的阻拦声,心乱如麻,惴惴不安地咬着手指。

  现在结合林拓先前不愿多说的态度,她隐约觉得,林拓和陆永这渊源,似乎冥冥之中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是不是又闯祸了?

  陈斯怡根本没有心思背诵第一节课就要默写的古诗,嘈杂的人声如纯黑的墨汁滴入白色颜料中,在她的胡思乱想下越搅越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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