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 欲壑 第16章

作者:钟十初 标签: 近代现代

  她的胆战心惊在下课后,见到窗户外那张熟悉面孔后趋于直线。

  林一宴倚靠着护栏,眼睛盯着林拓与陆永打架的地方,皮肤在阳光下通透得发光。他一如既往的好看,可眼眸之中的情绪却与她上次近距离观察到的完全不同,晦暗不明,像蒙上一层薄雾,察觉到视线,他勾起一边唇朝她看来,视线交汇瞬间,裹挟着毒的雾气朝她蔓延,陈斯怡避无可避,勉强挤出的微笑凝滞。

  她看见了林一宴对她做出的口型。

  “出、来。”

第26章 罪恶的苗头

  林拓右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

  陆永长得人高马壮,下得全是死手,林拓刚开始还能勉强与他打个平手,可毕竟是beta,体力不支的劣势很快显现,占据下风。

  陆永也明显察觉到,本来一直抡向林拓脸上的拳头换了个目标,狠狠朝林拓下腹部砸去,林拓闷哼一声,招架不住如暴雨般犀利、密集的拳击,一股甘甜的血腥味涌上喉头,喉结滚动,他想咽下去的,可陆永又似泄愤的给了他重重一击。

  “噗----”

  林拓站在办公室里,忍不住又吐出一口余血,被纸糊住般的食管瞬间开阔不少。

  “没事吧林拓?要不要坐下来?”班主任面露担心,为他搬上一把凳子。

  “老师你别管他!”林浪气得嘴唇发抖,夺过凳子甩到边上,“让他好好站着,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不学好学会打人了是吧,还是你先动的手,你能耐了啊林拓!”

  许如安接到老师电话也赶了过来,现在一言不发地站在林浪边上,眼里是掩不住的对林拓失望。

  林浪一把将林拓扯到陆永和他父母前,命令道:“给他道歉!”

  “什么?”林拓只能瞪大右眼,他的左边脸近乎没有知觉,“可是爸,是他把我打成这样的,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他先挑事把垃圾倒在我负责的卫生区!”

  陆永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她不好意思笑了笑,附和道:“我们陆永是也有问题。”她横了一眼依旧不服的陆永,冷声道,“同学做值日你乱扔垃圾干什么?!你说说你,刚从家里放出来就不能安稳点吗,我和客户生意谈到一半就要来收拾你的烂摊子!”

  陆永身上的伤远不及林拓的严重,他扫视一圈办公室里的人,两位忧心忡忡的班主任,四位怒形于色的家长,还有那挨了自己揍的林拓。

  陆永嗤笑一声,看出来就算是林拓父母心也不向着林拓,所以母亲骂他他也不反驳,就闷声的与林拓对视,火药味充斥于两人仇恨的目光里。

  他干耗着,反正会有人帮衬他,逼迫林拓先于他说出那代表着输者的三个字。

  林浪沉下脸,再次命令林拓:“道歉!”

  林拓心灰意冷,转过头抗拒:“不要。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林浪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林拓第一次忤逆他,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这让他一个做老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林浪胸脯剧烈上下起伏,鼻腔里喷出来的气息稍满怒气,他扬起手,狠狠朝林拓尚好的右脸甩上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而又响亮。

  白皙的脸颊渐渐浮现红色手掌印,耳朵嗡嗡作响,林拓呆滞原地,一动不动。

  周遭变得死寂,他的肉体站在人群中央接受审判,灵魂却在刹那飞散。

  他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只能恍惚地看着父亲额角暴起的青筋,像蠕动的爬虫。它一定是钻进了父亲脑袋,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取代父亲----面前这个暴跳如雷的男人令他感到陌生。

  后来历经数年,林拓才终于彻悟,林浪其实就是那个林浪,他未曾变过。

  他痛苦地逃避事实,强行为往事增添了美好的滤镜。就像小时候编造的父爱作文,他的自行车后座从没有父亲的搀扶,只有父亲得知他惹是生非时的一顿又一顿抽打。

  “林拓爸爸,不要这样,林拓还负伤……”

  两位老师被林浪的举止吓得上前拉劝,陆永家长也没料到对方家长会突然打孩子,争端的主题无形中从校园打架转为了家庭矛盾,“别别别,我们好好商量。”

  这一场闹剧里,最大的赢家是陆永,他有恃无恐,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林拓的一句对不起。

  办公室出来,许如安开始马后炮,在林拓耳边喋喋不休:“你这孩子,又不是不知道你爸最近有多忙,饭都顾不上吃,抛下工作就急急忙忙来处理你这事了,这么大了也不能给我们省点心。”

  “哎又是检讨又是回家反思三天,哦对对,还有医药费,一笔大开销!还好人家父母不追究,不然我们得被你赔死。”

  “什么医药费,我看也没多严重,留着长长记性也挺好的。”林浪点燃根二手烟,呼出口白烟,眯着眼睛看见前面不远处站了个人。

  想半天道:“……哦,林一宴啊。”

  差点忘了他还捡着过一个便宜儿子。

  林一宴站在林拓班级后门口,等着林拓过来。

  “我去收拾下书包。”

  “快点的。”许如安对上林浪的目光,转而反悔道,“算了,你待会自己回来吧,我们还有事忙。”

  “……知道了。”

  林拓闷声回应,姿势别扭地走近林一宴。他低垂脑袋,似乎这样林一宴就能看不见他惨不忍睹的脸。

  林一宴抬起林拓下巴,力道尽可能的轻,指腹抚摸肿胀的脸颊,因为充血发热,林拓竟觉得林一宴的手凉凉得怪舒服。

  “这道巴掌是陆永打的?”

  林拓艰难开口,“是我爸。”

  林一宴若有所思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预备铃响,林拓道别林一宴后回到位置上整理书包,吸引了班里不少人回头,发出阵阵躁动,他还听见有人在小声惊叹被揍得好惨。老师用力敲了敲黑板,将他们的注意力拉回课堂。

  林拓没有理他们,兀自收拾,手上的动作变快些许。

  塞进最后一本作业本,拉好拉链,林拓发现前座陈斯怡不知何时正转头看着他,表情复杂,似乎有什么想和他讲。

  “陈斯怡。”老师抓住分神的她,“回答一下第三道选什么?”

  陈斯怡慌张起身,在只有ABC的选项中报出个D。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林拓在哄堂大笑中离开。

  林一宴喜欢夏天的傍晚,尤其是当太阳消失于地平线,天空趋于黯淡的蓝色,很纯粹。可这仅仅是人目光所能及的有限领域。广袤无垠的天之下,藏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人与事。

  这个巷子很合乎他的心意,有个露天的水龙头。将手掌间的血污冲洗干净,林一宴低头,欣赏掺有红色的水慢慢渗透进土壤,然后被植物的根汲取、吸收。

  不知道开出来的花会是什么颜色。

  他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分外享受罪恶从掌心流失的过程,有一种将万般罪恶玩弄于鼓掌的优越与快感。

  他难得好心情,哼着小调到公交车站,来的车正好是他的那班。

  所有的一切,都在井然有序进行着。

第27章 滋生

  水泡扎破,恶心的脓水渗出。

  林拓擦拭干净,简单上了点红霉素软膏。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敷了半天冰块的脸有所好转,但并不多,属于乍一眼还是能看出来的肿胀突兀感。林拓很满意了,和白天猪头样比起来好了不止一倍。

  就是他的腹部还是好痛,林拓掀开衣服,大片青紫色的乌青触目惊心,有几处发黑,细看下有未化瘀的血。他手欠地摁了摁,整个人像剥离虾线的虾似的蜷缩成一团。

  桌子上有张许如安留下的纸条,他吃完药回房间的路上才看到,她晚上要和林浪去参加亲戚孩子的剃头宴,晚饭就让林拓自己想办法应付。

  林拓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这就是他们说的有事情要忙。

  家里没有开灯,窗外隐隐的光线支撑不了空旷的空间,这导致他视线变得有点模糊。林拓不能侧身,只好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目不转睛与天花板对视,内心平静得毫无波澜,陆永得意的眼神却烙印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想如果自己是口井,那肯定是口枯井,可以任人欺负、朝里面丢石子、丧失贡献的废弃枯井。

  林浪摁住他的脑袋,强迫他给陆永低头认错的时候,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了,不甘的情绪胸口翻涌,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受伤吐血、虚弱无力,林浪却连位子都不肯施舍;为什么是陆永有错在先,他们却不听自己解释,只将问题聚焦在自己动手打了人、不学好上……

  就因为他是个生理缺陷的beta,他们才如此不在意、忽视自己的吗?

  打在身上的伤隐隐作痛,林拓深吸口气,似乎用力过猛,心脏如同被双手狠狠捏了一把,他不再自欺欺人,承认自己真的很难过很失落,对父母也真的很失望。

  眼皮愈发沉重,控制不住要合上,林拓便也随它,睡得坦然。

  直到一通电话吵醒他。

  林拓扭着身子找到了黑暗里的那一方光亮。

  “喂?”

  “请问你是林一宴朋友吗?”

  林拓一个激灵坐起,因为起得太快,下腹的酸痛令他不由得抽气:“……我是,怎么了?”

  林拓看了一眼来电备注,是林一宴画室的老师,上次他们去的时候林拓留了他的电话。

  “你不要激动,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唉。”老师叹气,“平时我们画室是不限时间的,想练习多久就练习多久,毕竟关乎未来,学生们也都不容易,有这股拼搏劲儿我们也相当欣慰。”

  “可这周我们画室学生全都出去写生了,林一宴请的老师也不在,我提前通知他不用来,可他今天还是准时到了。其实他来了也没什么问题,偏偏我们晚上有事情要提早关教室门……”老师音量渐渐降低,就他一个人赶也赶不走,好话都说尽了也还是不听,“我们请他今天早点儿回去,那眼睛一横,跟淬了毒似的!所以我们没办法,只能给你打电话,麻烦你亲自来一趟,劝劝他回去。”

  林拓看了眼时间,发觉现在已经很晚了,以往这时候林一宴都快到家了。

  “……还有他状态貌似不是很好,你作为朋友记得开导他一下吧……”

  “好的,老师。”林拓往嘴里塞了两粒止痛药,“我马上过来。”

  林一宴站在窗前吹风,风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他蓬松的头发梳倒,露出光洁的额头,优越的侧脸错落有度,一览无余。

  一人的画室,颜料盘打翻在地,脚下是撕碎的画纸。

  真烦啊,又想起了他的那张恶臭嘴脸。在脑里根深蒂固,每次心烦意乱之际就会出现,扰得他心烦气躁。

  风吹得眼睛发涩,林一宴没有眨眼,任由荆棘般的红血丝侵蚀白色眼球。

  那一次践行宴结束之后,他又来找他,商量出国的事宜。

  “不可能。”车里气氛压抑,男生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一副拒绝沟通的冷硬态度。

  “下周十三号我就要回S国,这次你和我一块走。”

  男生睁开眼,看着身边他应该称呼父亲的人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不可能会出国。”

  “这是你能决定的?”父亲嘲讽他,“我已经给了你八年时间做准备,你弟弟甚至没有准备,一出生就在国外,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

  “你该不会还想着捣鼓你那破画吧?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提醒、警告过你,画画可以,但它永远只能是项爱好,你哪天手痒痒兴致来了随便你去搞,可这东西永远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次货。而且,我发现你连这次货都做不到好,老师安慰安慰你,说句瑕不掩瑜还真当夸奖听进去了?瑕疵就是瑕疵,它一旦存在,就是对你能力的全盘否定。瑜?真当自己那么厉害?你想多了。”

  “所以呢?你自己要滚回你那老巢别带着我。”男生讥笑,“我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你还坚持带走,不怕招来苍蝇吗?”

  “我不关心你烂成什么样,烂到骨子里是你自己的问题,保持表面光鲜亮丽,谁要来看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要别给我们秦家蒙上一滩恶泥,污了我们的名声。”

  “你这次出国,画画是想都不用想了,我已经请好专业老师来教导你和你弟弟,秦家产业庞大,哪是你们能随便糊弄了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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