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 逐明 第36章

作者:吸猫成仙 标签: 近代现代

  方孝忠看了一眼那烟,也鬼使神差地张嘴咬住吸了一口,立马就被呛得猛咳。看他咳出了眼泪,张逐轻啧一声:“真笨,我第一次也没被呛住。”

  方孝忠喘着气把烟还给张逐,他却摆手说不要了,让扔掉。方孝忠也没扔,而是撕掉点燃的烟头,把剩下的半截揣在兜里。

  初二下学期开学还没多久,这是个春天的下午,西斜的日光暖黄,将并肩而行的二人拉扯出长长的影子。暖风拂面,带着花草的馨香,方孝忠看四下无人,先是勾起张逐的手指,见他没有反对,便牵住他的手。

  他希望洪城的春天永远地持续下去,他和张逐也永远这样下去。但前提是,他得考上高中。方孝忠暗下决心,这回他一定要考上一中,不能再耽误张逐,让他陪着委曲求全了。

  到了巷口,两人分道而行,各回各家。

  奶奶的“禁令”仍在,看见他和张逐在一起就会发飙大骂,只不过现在他并不太把奶奶的责骂听进去,只当是耳旁风。

  一个人走在小巷,手在兜里揣揣摸摸,又把那剩下的香烟掏了出来。他看着皱巴巴的半截烟,烟丝散了,烟蒂也被张逐咬成扁嘴,被口水润湿的那截颜色也更深。

  张逐总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往前大跨着步子,轻易就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明明他们都才上初二,明明他除了学习其实什么都不懂。方孝忠抬起眼快速看了眼前面,没有人,他把烟蒂放进嘴里,伸手摸着书包里的打火机。

  “嘿,小杂种!”

  方孝忠被吓得一抖,烟也掉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捡,但被一只脚抢了先。

  田兴旺踩着烟站在他面前,挑起一边眉毛:“你还会抽烟?”

  方孝忠放弃了,站起来垂着双手,下巴含胸,耷拉着眉毛,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只剩下满面的阴郁。

  田兴旺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没念了,一开始在街上混了段时间,那段时间方孝忠噤若寒蝉,处处小心。后来听说他跟着亲戚外出打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哈哈,以为我会告发你?你放心,绝对不告诉你奶,你得把烟交出来。”

  “没有。”

  “那这是哪儿来的?”田兴旺脚掌一碾,把纸烟搓成了碎屑。

  “网吧老板给的。”

  田兴旺不信,抢过方孝忠的书包,把里边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果然没有烟。田兴旺没好气地:“钱呢?”

  方孝忠便掏兜,把仅有的十多元钱全给了他。田兴旺还不知足,又摸他裤兜。

  他全程站立如同木偶,既不挣扎,也不哭泣,随便田兴旺怎么摆弄。摸了一阵确实是没有,田兴旺也没了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的兴致,威胁让方孝忠明天带五十块给他,就骂骂咧咧走掉了。

  看他走远,方孝忠才捡起地上的书包,把书本文具装回去,一路埋头走回家。

  都说人是在一瞬间成熟的,方孝忠的那瞬间来得太早。自从他真正明白他父亲是强奸犯意味着什么时,他也开始真正明白自己身处的环境,以及这个环境运行的规则。

  明白这些后,他就放弃了无意义的抵抗,无论外界施加于他什么样的恶意,他都选择承受,是为他身上罪恶的血脉赎罪,也是他没有“不”的选项。

  他做不到继续纯真,也无法再无忧无虑,成熟的代价就是杀死那个天真快乐的自己,在麻木不仁中苟且偷生。

  只有在张逐面前,那些死去的部分才会活过来。那是仅存于他们之间的,在秘密基地,在采石场的峡谷……那些纯净如白雪、灿烂如阳光的日子里所遗留下的,他最干净快乐的童年时光。

  【作者有话说】

  只是环境真实性还原,并不鼓励未成年吸烟

第47章 独占

  吃过晚饭,方孝忠问奶奶要五十元钱。

  “怎么又要钱,你奶给你生活费才过了几天?”

  方开国自认没有亏待过这孩子,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街上孩子有的他全有,零花钱也没有克扣过,就这样他还总要钱。特别是上了初中,要得更频繁了。

  “你以为咱家开银行的,没钱了只管印?”

  方孝忠站在桌边上,低着头,不说话,也不走,沉默表达他要钱的决心。越是这样,越是叫人看得生气,方开国就要摔筷子,雷亲婆发话:“好啦,他不就要五十么,你给他。”

  “说的一个星期给五十零用,今儿才星期三。你说他吃饭有饭票,来回有车骑,花钱的地方咋那么多?”

  “城头吃的玩的多,同学一招呼,也不能叫他不去。孩子不合群,容易被欺负。”

  老婆子发了话,方开国不情不愿掏出钱包,给他数了五张十块的。雷亲婆又快速抽出一张,“多给十块,省着点花。”

  拿到钱的方孝忠脸上也没什么喜色,只点了点头,背起书包又要出门。

  “你去哪儿?”

  “和同学一起写作业。”

  “找哪个同学?你敢去找那疯傻子,有你好果子吃。”

  方孝忠不理睬,推着自行车就跑。

  雷亲婆追出去大骂:“你崽子翅膀硬了,说什么都不听,只有要钱的时候认识人,狗东西……”看他骑车跑远了,又扯起嗓门大喊,“早点回来,晚了给你给关外边。”

  自行车飞驰过几条小巷,到了那六层老楼下,方孝忠朝二楼窗户学狗叫。张逐立马就出现在那窗户后面,朝他招了两下手。

  “你爸在没……”

  不等他问完,张逐已经消失了。他只好把车扛进门洞,先上楼。

  房门也没关,方孝忠一推便开,也和里边正要出门的张广耀打了个照面。他下意识就抬起手臂,心想真倒霉,还特意打了暗号,张逐怎么也不说他爸在。

  张广耀却并没有顺势给他一下,或者踹他一脚,只是狠狠嘬腮从肺里抽一口痰吐在他脚前,就把门摔上走了。

  方孝忠诧异,问张逐:“你爸咋回事,就这么走了?”

  “ 嗯。”

  “看到我来找你,他都没有揍你?”

  “以后都不会揍了。”

  “为啥,他让我俩在一块儿玩了?”

  “不是,他揍不过。”张逐轻描淡写地,“前天我把他打了一顿。”

  方孝忠惊得捂住嘴,难怪刚才看他爸那张脸阴影浓重,还以为是灯光昏暗。也才想起昨天一早看张逐脸上有伤,问他,他也只说是打架。

  他们中学聚集了洪城除开职中那帮小混混之外的小混混,不仅经常和外校打群架,学校里也团伙林立,互相看不过眼,时不时斗殴。张逐又是最招麻烦那类,脾气一团糟,外表显眼性格嚣张,另外成绩还特别优异。一开始来找茬的络绎不绝,见识到他那狠劲儿之后,多少收敛了些,但仍会时不时起冲突。

  方孝忠还以为他只是和学校的混混又干了一架,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跟他爸干了一架。

  “你,真打了你爸?”

  “打了。”

  “除了脸上,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毕竟张广耀是个成年男人,张逐就算比他大两岁,也才十五六,担心他吃亏。

  “没有,他比较惨。”

  知道他没受伤,方孝忠才冷静了些:“到底为什么打起来了啊?”

  “还能为什么。”不欲多说,张逐转头回房间。

  不过又是打牌输了钱,张广耀气不顺就骂人,把人生所有失败都归结于是张逐害的,还怪他去念书不去打工孝顺自个。张逐听得烦,让他闭嘴,就激怒了他。张广耀顺手操起擀面杖,一横棍砸到他脸上。

  给他当了这么多年出气筒,张逐掂量着自己现在不至于还像以前那样无能为力,就算打不过,也多少给他几下。当下就发了狠,抓起张广耀的衣领就是一顿暴揍。可能是常年烟酒不离、熬夜打牌掏空了身体,也可能是被儿子打老子给吓懵了,总之他被张逐揍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后惨叫讨饶。

  经此一遭,张逐憋闷多年的那口气终于顺了,张广耀则是第一次对自己这傻儿子的疯劲有了深刻认识。

  张逐翻出向桃塞来的习题册,问清家庭作业的范围,便开始“加班干活”。

  方孝忠会的部分已经在学校写完了,不会的,也只有等张逐写完他再抄。所以这点空闲的时间,他紧赶着收拾屋子,擦桌扫地,还要把脏衣服给洗干净。

  这两年张广耀在洪城处了个骈头,着家的时间甚少,倒是方便这哥俩一块儿过日子。方孝忠来的勤快,戳不动那大懒蛇干活,他只好主动担起家务,慢慢地把这两间“垃圾房”拾掇出了点模样。

  洗完衣服晾起来,又去厨房翻了翻,只找到一把挂面,和一大堆没洗的碗。

  张逐干完他的活儿,也来了厨房。无奈空间只容得下一个人,他揣手站在门口,咽着唾液问:“吃什么?”

  方孝忠拎着一双湿漉漉的手:“只有挂面。”

  嘴里的唾沫瞬间干涸,他一脸寡淡:“哦,那不吃了。”

  “你去买十个鸡蛋和一把青菜。”

  “懒得去。”

  方孝忠发狠踹他一脚,又提高声音,不容置疑地:“快去!”

  张逐不快地轻啧两声,还是去了。

  等他买完回来,方孝忠开始做饭。他煮了一盆鸡蛋挂面,蛋香四溢,面条洁白,青菜翠绿,张逐原本干涸的唾液又开始疯狂分泌。

  他抱着大盆猛吃,吸得呲溜作响。方孝忠看他吃得香,暗暗咽唾沫。可是他吃过了晚饭,张逐只有这点吃的,再和他抢饭太不地道。于是他忍了又忍,终在还剩几口汤时才难为情地提出要求:“汤,给我也喝一口。”

  张逐抬起埋进盆里的脸,不大情愿:“你不是吃完饭才来的?”

  “吃完饭就不能想喝汤啊,这还是我煮的。”

  迫于这种吃人嘴短的压力,张逐只好把盆递了过去。方孝忠嘴还没碰到盆沿,他就忙不迭叮嘱:“你说一口,那就只能喝一口。”

  气得他还没喝就把盆还给了张逐:“喝吧喝吧,说你是张猪还真是,吃这么大盆,撑不死你。”

  他也不客气,接过去仰起头喝了个精光,连一口也没给方孝忠留下,放下钢盆满足地摸肚子。

  有时候方孝忠也想,他认下张逐这哥哥,哪里是给他当弟弟,这分明是给他当牛做马来了。

  他坐在一旁生闷气,这期间张逐剔了牙、剪了指甲、把碗拿去了厨房,还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似乎也察觉到氛围有点不对,走过来把作业丢到他面前:“抄不抄?”

  知道这闷气再怎么生也是白搭,方孝忠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强行跟自己和解了:“我拿回家抄,明天我直接带去学校给向桃。”

  “行。”

  临走前,他摸出兜里的钱,分了三张给张逐:“你明天去趟学校,张老师真的找你有事。”

  “哦。”

  想了想,免得又被田兴旺给逮住攥干净,他又把剩下的三十元也掏给张逐:“都给你。”

  “你呢?”

  “我什么?我只是把钱放你这,可没叫你都花了。”又怕他没个数,还不忘叮嘱,“只准用这钱吃饭,不准干别的。”

  张逐遛弯消食,顺便送他到楼下。他撅在楼栋口开车锁,张逐就站在外边抱着胳膊斜眼看他,那姿态漫不经心,又痞得俏皮。

  浑浊的路灯从上往下,给他的轮廓打上一圈光晕。带着毛边的光晕给这茅坑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少年染上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温柔气质,连声音都被这暖光浸润得柔软起来:“你煮的鸡蛋面好吃,我喜欢。”

  方孝忠抬起下巴,正对上这样的张逐,脸上像是起了火,喉舌打了结,一时没能说出话。

  跟着就听到他理直气壮的要求:“你明天再来煮给我吃。”

  张逐这副厚脸皮的模样,立马打通了方孝忠的喉舌,他口条顺畅地骂:“滚吧你。”

  车速随着心跳的加快而加快,方孝忠飞快倒腾着双腿,迎面是春夜的凉风,头发凌乱、衣袂翻飞,他不自觉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