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 逐明 第54章

作者:吸猫成仙 标签: 近代现代

  方孝忠瞥了一眼没关死的柜子抽屉,强迫自己对上男人的眼睛:“你,你是个大变态……”

  “咔”一声,门锁上了,方守金朝他走过来。

  方孝忠狠咽唾沫:“你要干什么?你信不信我告诉奶奶。”

  男人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蹲着的方孝忠提拎起来:“我要教你怎么给人做儿子,没事别去乱翻你老子的东西。”

  方孝忠心头很慌,他语无伦次地争辩道:“我没有乱翻你的东西,我只是来找我妈的手机号。你说过要给我她的号码,你骗我。”

  “我说过给你,”方守金扯出衣柜深处的一套暴露内衣,“条件是你把这个穿上。”

  “我不穿,你个变态,我不穿。”方孝忠挣扎着,去掰男人抓着他的手,但体格和体力的悬殊,让他难以挣脱。

  方守金也被他激怒,或者说时候正好,他扯着方孝忠的衣服:“今天你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两人厮打起来,反抗和拳头更激起男人的暴戾,他满脸涨红着,额角和脖子都鼓起青筋。方孝忠奋力反抗,手和脚都用上了,心里却害怕得缩成一团。从小到大伴随他的恐惧和噩梦,这个男人似乎又要将它上演一遍。

  家里没有别人,大福救不了他,方孝忠一脸惊恐,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人生彻底完了,他就要死了。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雷亲婆大力拍门的声音。

  在方家老家跟大姑子吵了架,雷亲婆就提前回来了,一进院子就听到屋里的打闹声。她心头难受,不是从小一起终归是有隔膜,一个屋檐生活了好些年也没有亲近起来,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三天两头就打架。急得她门外又劝又骂,叫他俩别打。

  方孝忠如如获新生,大喊救命。

  方守金扯了丝袜塞住他的嘴,充血的双眼像嗜血的野兽,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紧迫时刻,雷亲婆拿来备用钥匙开了门,看见眼前的一幕,活了大半辈子的她也惊得失了语,从心而起的暴怒叫她拎起手边的椅子,一把椅子砸在方守金头上。

  疼痛打断他的施暴,雷亲婆用力掀开他,颤着声音:“你个畜生!”

第71章 真相

  在雷亲婆的帮助下,方孝忠终于挣脱方守金的控制,穿上衣服,拔腿就跑。

  雷亲婆追出去:“小忠,别跑,你听奶跟你说……孩儿,你跑哪儿去……你回来……”

  雷亲婆追不上他,身后的声音渐渐没了。确定没人跟上来,方孝忠脚下也拐了个弯,朝小巷里跑去。

  愤怒、恐惧又屈辱,他咬碎了牙,恨不得杀了方守金这个王八蛋。这种渴望越是强烈,他越是厌恨自己的虚弱和无能。

  他简直恨死了自己,为什么要轻易地相信他。不光因为相信他而去做了那么令自己反感的事,更是曾经有那么几个时刻,他竟发自内心想把这样的混蛋当作父亲。他怎么能愚蠢软弱到这个地步?

  若非总是想着别人为他出头,总想依赖他人,也不会看不破那些经不起推敲的谎言。他相信,是他想去相信,是他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张逐家门前。

  摸到门沿上的钥匙开门,却因为手抖得好几次插不进锁孔。方孝忠低头看衣衫不整的自己,垂下双手,自我厌恶更深一层。

  就是这样,每次受了委屈,孤独挫败的时刻,他就会来找张逐,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就是他这样过分的软弱无能才过分去依赖对方,而过分的依赖又滋生出过分的占有,以至于心也变成无法填满的黑洞,污浊的情感在这黑洞里源源不断地翻涌。

  整个假期他都在逃避,而当他无法面对自己生活里的恐惧和失败时,却又忍不住来找他。

  “外面是不是有人?”屋里在谈话,唐凌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清晰地落到方孝忠耳朵里,“我听见门口有声音。”

  张逐漫不经心地:“是小忠吧。”

  “方孝忠吗?”凳脚擦地,唐凌应该站了起来,朝门外问了一句。

  张逐又说:“你不用去给他开门,他知道钥匙在哪儿。”

  脚步声朝门口而来,方孝忠把钥匙放回门沿,转身跑了。

  唐凌推开门,探出身子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啊。”

  “那就是你听错了。”

  方孝忠背贴楼梯间的墙壁,连呼吸都屏住。

  从楼里出来,室外滴水成冰、呵气成雾,而他无处可去。

  方才跑得太匆忙,只来得及披上外套,里边被扯掉的羽绒夹层和毛衣都没来得及穿。在外面转了两圈,就已经冻得他直哆嗦。

  寒冷带来的身体折磨也一定程度上分走了他的心理折磨,尽管再也不想回家,他还得回去拿衣服。

  他也不能总这样,遇到问题就逃避,遇到欺辱就忍受,他要回去直面方守金。好在奶奶也看到了,至少奶奶会站在他这边吧,能从方守金手里护住他。

  他悄无声息回到家,刚踏进院子,就已经听到雷亲婆的骂声。

  这令方孝忠松了口气,自己并非孤立无援。他已经看明白了,方守金鬼混要从爷奶手里拿钱,所以在他们跟前还不敢太放肆。有爷奶的庇护,在家里他也尚且还有一丝生存的空间。

  越朝里走,雷亲婆的骂声越是清晰起来。

  “你是人不是,啊?你个畜生,我怎么没有生出来就两刀剁了你……就是这些下流东西给你害的?”随着她的怒骂,一些掰断的碟片,撕烂的丝袜,一股脑地从窗户里丢出来,差点砸在方孝忠身上。

  方孝忠赶紧闪身躲开这些脏东西,背靠着墙,听着里面的动静,长出一口气,心里感到一丝畅快。

  屋里方守金想抢过他那些玩意儿,雷亲婆发疯一样拍打自己并尖叫:“……你还要抢、还要护,这些晦气玩意儿,老娘要点一把火烧啦……你不是人,是个鬼,是阎王派来索命的鬼……啊呀啊呀,我也不活啦,不活啦……”

  对着要死要活的老娘,方守金也耍起泼皮:“烧吧烧吧,你都烧了,把我也烧了,咱娘俩一块死。”

  “我怎么生了个你这种东西……老天爷,我做了什么孽……你是人不是,那可是你儿子,你儿子啊……”

  方守金冷笑:“你当他面说就算了,你老跟我提这废话干啥。只有你一天到晚非要他当我儿子。你知道他咋想,他一心只想找到他妈,跟他妈走。”

  “还不是你这做爹的不当个人,你干这混账事,你叫他怎么认你?”

  说起这个,暴怒发疯的雷亲婆恢复了神志,突然苦口婆心劝道:“大方,你对那孩子好点。我跟你爸甭管你在外头搞些不三不四,回到家你就要正正经经把他当儿子养,往后你才能靠得住他。要不然怎么办?我跟你爸一死,你就一个人,你老了谁给你养老送终?”

  “我靠他?”方守金冷哼,“你是做梦没做醒哩。我早看出来了,买来的白眼狼,养不熟。”

  “你闭嘴,闭嘴,这话说不得。”雷亲婆压着声音,“这事儿你可不能让人知道。”

  “看,你心里也清楚得很。要是知道了,他一准儿就去找自个亲生父母了,哪管你这奶奶。你疼他这么多年,全白费。”

  “叫你别说,你还说。”雷亲婆语气又轻又急,“这么多年了,他上哪儿知道去?一条街都知道他是我方家的孩儿,板上钉钉的事还能变咯?”

  “你还不知道他在找何晓燕,万一找到,你编那些故事全都得穿帮。”

  “那婊子都跑了多少年了,说不定早死哪儿了,他能找个屁。”雷亲婆自信地,“等会儿孩子回来,你道个歉,说你喝醉了,把他给哄好。”

  雷亲婆翻出兜里的钱给方守金,教他:“你把衣服都给人撕破了,拿着去给他买件新的。”而后又咬牙切齿地,“以后再干这种混账事,我跟你爹拿刀剁了你。”

  方守金不满地咕哝:“你还真是舍得给他花。早知道还不如拿钱给我找个女人,生的还是你们亲孙儿。”

  “你找不到女人是怪你娘老子?怪你自个管不住那二两肉,闹出那种事,谁嫁给你。蹲了多少大牢还不改,怎么没把你给枪毙逑。”

  “反正都是买,不如买个女人。”

  一听这不着调的话,气得雷亲婆劈头盖脸一顿打:“你以为咱这是大山沟,买个活人她不知道跑?老娘花那么多钱好让你们方家有个独苗,你个狗日的都干了些啥……”

  屋外的方孝忠紧紧捂住嘴巴才没发出声音,而他那双瞪大的眼睛早已经蓄满泪水。回避的本能令他想要逃跑,一迈开腿,竟双腿发软一个趔趄,踩到了雷亲婆刚扔出来的碎碟。

  屋里瞬间噤声,过了两秒,雷亲婆试探地:“小忠回来了?”

  在雷亲婆从窗户往外看时,方孝忠慌不择路转去房屋的另一侧,然后翻出围墙,狂奔着逃跑了。

  他不管不顾只往前冲,张着嘴,急促吸入的冷空气割着他的肺,喉头深处,涌起血的味道。

  他竟然不是方守金的儿子,而是雷亲婆买来的孩子。爷奶不是爷奶,父亲也不是父亲,所以他才遭到这般对待?

  跑出街巷,冲上无人的公路,方孝忠忍不住开大笑,呵呵呵,哈哈哈……满心淤积的愤怒和怨恨随着他的狂笑发泄,心里突然空了。

  不是就不是,不是正好,他才不要流着方守金那禽兽肮脏的血。

  他一路狂奔到曾和张逐一起玩过的采石场,直到力竭,瘫坐在那悬崖边上,大口喘着气。

  冬天的采石场满眼萧瑟,灰色的天幕下是也发着灰的石头和植物,背阴处星星点点的积雪,整片山谷都是没有一点虫鸣鸟叫的死寂。

  身体的极端疲累只让大脑异常的清晰,从那对话里,他已经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是方守金的儿子的事实只令他庆幸了片刻,望着眼前的一片荒芜,过去的日子在他脑海里一幕幕闪现。

  那些日子里,有他深夜发烧,雷亲婆驮着他去医院的后背;有为他出头,揪着欺负他那帮孩子的咒骂;也有怕他饿着,每回多多塞到他书包的零花钱……他以为奶奶所做至少都是爱他的,哪怕这个脾性古怪的老太常常表达“爱”的方式让人难以忍受。

  结果到头来,他不过是养来给方守金养老送终的工具,是延续方家血脉的工具。他人生中得到那唯一的一点疼爱,背后却是情感和道德的绑架,是他需要用自己来偿还的代价。

  这一切,他得到的所有,和他存在的意义,都只是为了能够延续他最厌恶的血脉。

  他的母亲也不是何晓燕,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父母是谁。幼时一直渴望、而后自以为短暂得到过的父母,一转眼,再成云烟。

  方孝忠木然地望着这天地萧瑟,再没有力气愤怒仇恨,只有满心的悲哀。

  他是谁,他活着的意义,他真正的父母家人,这些全都不知道了。

第72章 深渊凝视

  无处可去的方孝忠,最终还是只有去张逐那里。

  他自己摸钥匙开的门,唐凌还没有走。他现在没心思和两人说话,只说他想睡会儿,就自顾自去了张逐的房间。也不知道张逐在和唐凌在聊什么,总之好像很有意思,也没搭理他。

  躺到张逐床上,盖上他的棉被,便被他的气息所包围,这是一种久违的亲近和安全感,然而这熟悉之间又夹杂着一丝淡而深切的委屈,闭上的眼睑也变得湿润。

  过分汹涌的情绪起伏和过分复杂的心情变化都耗费了太多能量,睡到床上才觉得很心累,没多一会儿便睡着了。

  再被叫醒时天已经黑了,房里没有开灯,只借着外面客厅的光,勉强看清事物的轮廓。张逐背光,站在床前喊他起来吃晚饭。

  喊了两声也不见动,以为他还没醒,张逐坐在床边推了推被面:“我打包了面条,快起来吃。”

  半晌,方孝忠才哑着嗓子问:“唐凌呢?”

  “她回去了。”张逐站起来,“起来,吃完再睡。”

  方孝忠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起身。在张逐正诧异时,另一条胳膊已经绕过他脖子,将人拉过去。跟他脖颈交错,方孝忠埋在他肩上。

  张逐伸手就推,方孝忠用力抱紧。

  张逐只得放弃抵抗,听天由命般地垂下双手,任凭自己被搂着:“你怎么了?”说起来又有些不耐烦,“我实在是搞不懂你。”

  前两天还让他滚,叫嚷着不要再做兄弟。今天又不由分说找过来,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

  “哥……我难受……”

  “哪里难受?”

  “这里。”他抓起张逐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却已经像是死过一次。在张逐毫无知觉的时候,他的世界也已经经历了一次完全的崩塌。

  隔着薄薄的单衣,张逐摸了一会儿,说:“你很热啊。”又把他推起来,摸了摸额头,“你发烧了,我去给你买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