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 逐明 第71章

作者:吸猫成仙 标签: 近代现代

  张逐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冷冷说道:“我不养了,你还是去上班吧。”

  “诶?为什么突然又反悔?”

  张逐冷静思考片刻,发现了他和周明赫的不同。

  他们同样是男人,有同样的冲动,但他的冲动是城市里的人工河,水量固定,两周左右满堤,开闸释放一次,又能管同样久的时间。周明赫却是野外的小河沟,不知道水源从何而来,却会毫无征兆地蓄满,有时一天蓄满好几次。

  他在周明赫强烈的欲念洪流里浮沉,对方那种过山车一样激烈丰富的情绪,通过身体的融合传递给他,有些超过张逐的情绪负荷。他时常像被什么堵住口鼻,快要窒息,他讨厌那种感觉:“你要是在家,从早做到晚,我可受不了。”

  这话说得周明赫脸红,心底又有一些小小的得意:“那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哥,我真的好爱你。从十五六岁就爱上了,你都想象不到我有多爱你,你是我第一个爱的人呢,是初恋啊。

  “人这辈子可能有很多次恋爱,初恋只有一次。只有很小很小的几率,能够跟初恋一起走下去。而现在我跟你在一起,一想到这,就觉得很幸运,也很幸福。”

  周明赫又捧起张逐的脸,鼻息可感的距离深深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要用那双带着笑意的瞳仁深处的火焰将对方也点燃:“哥,你呢?你幸福吗?你也这样深爱着我吗?”

  但张逐那双平静的眼只是沉静的深潭,静默无声吞没一切,只在表层因不解而泛起一点疑惑的波纹。而他讨厌这种不解,心里一烦就把周明赫推开了:“你是女人吗?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周明赫又凑上去,强硬地掐住他的下颌:“在你的逻辑里,这是女人该问的问题,你就当我是女人好了。

  “你爱我吗,张逐?”

  “你好烦!”张逐也不示弱,掰开周明赫的手指,掐着脖子将他推开。

  “你必须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将张逐按在沙发上,试图制住他,但对方反抗太厉害,他也用了力,以至于说话都恶狠狠地咬着牙,“你爱我吗,不是当弟弟,而是当情人?”

  “你他妈滚蛋!”

  张逐被他按出了火气,两人无声扭打起来。

第95章 相同印记

  张逐靠在床头抽烟,耷拉着眼皮,被子随意搭在腰间,有一种松弛的疲惫。

  太阳快要落山,天光也染上了夕阳的橘红。房间里昏昏的光线和空气里淡淡的湿腥气,都弥散着一种朦胧的暧昧氛围。

  打架打得情绪高涨,最后以打到床上结束,似乎很符合他跟张逐的交往方式,周明赫想。他还想,多亏这些年的成长和锻炼彻底抹平了两岁的差距,如果还像小时候,他大概只有哭着求张逐给他睡了。

  张逐是爱着他的,唯独这点,周明赫深信不疑。

  光是张逐曾经费那么大力气非要找到他,毫不吝惜就掏出两百万给他结婚,还有生活中所有的忍耐和退让……这些都不是张逐会为别人做的事,偏偏都会为他去做。一个自由自在、从来都把自我需求置于首位的人,却把他置于这些需求之上,他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如果这些都还不足以说明爱,那么被下湿漉漉的大腿,也是最强有力的佐证了。

  他靠在张逐腰侧,脸贴着他的肚子,正巧看见他腰上那处对穿的伤疤。他轻轻抚摸那个褪色的疤痕,突然说:“哥,我们去纹个同样的纹身吧。”

  “没兴趣。”

  “我寻亲那段时间知道很多父母寻找遗失的孩子是靠胎记辨认的。因为小孩长大会变样,胎记不会变。”周明赫指尖又一次划过那块旧伤,“我们去纹同样的纹身,世上仅此两人的图案,以后就能通过这图案认出对方。”

  “你又不是小孩,你的脸不会变。”

  “万一有天我死掉,警察叫你去认尸,尸体腐坏,无法通过面部辨认呢?”

  “就通过身体辨认。”

  “身体在腐败过程中同样很容易变形,只有图案线条,哪怕有些变形也容易辨认。”

  张逐蹙眉沉默,不知是不是要被这话说服。周明赫趁热打铁:“那么就说好了。”

  张逐未置可否,掐灭烟蒂:“我饿了。”

  “那我去做饭,你趁这时间去洗个澡,记得要弄出来哦。”他拥过去,笑得有点欠揍,“要我帮忙吗?”

  张逐果然就给了他一拳:“快滚去做饭!”

  爱,到底是什么?

  于周明赫来说,这种情感的意象清晰又强烈,是一团烧在他心口的火焰。

  有时这火焰烧遍他全身,变成非常具象的欲念,投射到张逐这唯一的对象身上;有时这火焰直冲大脑,烧得整个意识都混沌漂浮,快乐得要飞起来;有时这火焰就窝在胸口缓慢炙烤,五脏六腑都快熬干成灰,人也快要死掉。

  他深信不疑张逐爱他,可对于张逐那爱究竟是什么,他却无从探究。他也明知不该去探究,但时不时那种疑惑就会浮现出来,变成百爪挠心的焦躁,迫使他用能想到的一切方法把张逐那缥缈的情感确定下来,可以是显而易见的图形,抑或是实实在在的镣铐。

  纹身机器发出“滋滋滋”的声音,纹身师埋着头,全神贯注地将一排小针刺入皮肤,给勾勒好的形状填上颜色。

  张逐眉头紧锁着,很不耐烦。

  周明赫去握他的手:“很疼吗?”

  “还好。”他凶恶地瞪着旁边的机器,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它砸烂,“这声音太烦了,能不能让它别吵。”

  “很吵吗?”纹身师抬头,第一次有客人不是抱怨疼,而是抱怨这点机器声。

  “吵死了。”

  “这没办法,机器就是会有点声音,只有你忍一下。”

  “要忍多久?”

  “你这图案小,两个小时以内吧。”

  一听要他忍两个小时,张逐立马不干了:“忍不了,不纹了。”说完他翻下椅子,带着刚纹了个开头的图形就跑了。

  纹身师:“……”

  “你稍等一会儿,我叫他回来。”周明赫跟出去,在车上找到张逐。

  他找了个包头耳机扣在张逐耳朵上,替他解决噪音问题,又哄了一阵,才把他拉回来。

  张逐怕吵不怕疼,后面都进行得很顺利,一个半小时全部纹完。

  他腰侧原本的伤疤被一颗缠绕着花茎的黑色子弹和血肉弹洞的图案覆盖,后腰对应的贯穿伤处,是一朵开得艳丽的红色小花。

  整个图案是周明赫自己构思,在网上花重金找的手绘艺术家画的图。作图很优美细致,用了黑色和暗红两色,磨砂的喑哑质感。

  在这技艺高超的纹身师手里,原图以非常准确且生动的形式还原到张逐腰上,连纹身师自己都忍不住称赞这图案的漂亮和高级。

  纹身之前还不大愿意,成品做好,张逐倒是很有兴趣,找了面镜子,左右扭动,看完前面又看后面。

  换上周明赫躺到椅子上,他也是纹同样的图案,不过不在腰际,而是纹在胸口,这块他爱意心烧、无法冷却的位置。

  多年以前,张逐就是这颗穿过身体、长进他心脏的子弹,让他痛、让他哭、让他辗转反侧又无法割舍,最终和这疼痛长成一体;多年以后,这强压至深、几无察觉的痛,终于破土发芽,开出独属他的一朵小花。

  在消毒前,纹身师提醒道:“这个位置会很痛哦,你忍着点。”

  “没关系,来吧。”

  能有多痛呢,再痛也比不上一个人一无所有、兜兜转转的痛苦吧,特别是在得到之后,他熟知的那种痛苦更是一丁点也不能够忍受了。

  看周明赫开朗健谈一些,纹身师也就跟他闲聊:“你俩是情侣啊?”

  前面那位做这图案还可以解释为遮挡伤疤,这也是大多数人纹身的目的,但眼前这位,不仅纹同样的图案,还是这样的位置,这再明显也不过了。

  “是兄弟。”张逐在看墙上贴着的其他纹身作品,之前他没兴趣和这纹身师聊天,此时却突然开口。

  纹身师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为他们原来是兄弟的关系。再看向周明赫时,眼神也有点复杂,几乎认定他正深刻而痛苦地单恋着另外一人。

  周明赫没做任何解释,算是默认。

  机器的嗡嗡声又响起,张逐这次没跑,重新戴上耳机,找了本纹身图案集坐在一旁仔细翻看。

  看刚才张逐没事人一样,周明赫没想到纹个身竟这么痛,没刺几下他就额头冒汗,受不了让纹身师停一下。

  “胸膛这边肉薄,就是会痛一些,要不我们先做后背那个?”

  后背的痛感的确降低一些,但也没有好太多,没多会儿周明赫又痛得受不了。这把纹身师搞得有点无语了:“你这痛感也太夸张了吧。”

  周明赫吸着凉气:“我也觉得夸张,但真的很痛。”

  “有人就是这种体质,这种人其实不适合做纹身的。”纹身师想劝他算了,特别是知道他根本就是单恋。

  “没关系,继续吧,我忍着。”

  听他咬着牙齿一个劲儿吸凉气,纹身师又忍不住说:“我们店里经常来洗纹身的,最多的就是那种纹了前女友、前男友名字,或者纹了和前任相关的图案,后来分手了、遇到新人了,就会来洗。洗比纹痛多了,那才是活受罪。”

  周明赫听懂了他的意思,却只是说:“纹身可以洗掉,一起经历的那些洗不掉。表面的都可以抹除,但面对自己时,你身上有多少他的印记,你比谁都清楚。

  “我不会洗纹身。”逃避和自欺没有用,周明赫已经试过一次了,“况且还那么痛。”

  他做这纹身花了将近三个小时,不仅把他疼得满头冷汗、面无血色,也把纹身师累够呛。

  这三个小时张逐倒是一点没烦,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翻作品集,看完一本又看一本。周明赫去前台付款结账,他也舍不得走。

  付完钱回来,周明赫给纹身师递了根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纹身师倒是摆摆手说没什么,做这行久了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这样怕疼的客人:“对了,你这图挺好,能不能授权给我们。有其他客人看上的话,可以给费用。”

  “这个不行,不好意思。”

  纹身师一点头:“我也猜到了,就是例行公事问一问。”

  “今天实在辛苦您,成品很满意,有朋友想纹身的话,我第一个介绍您。”

  “那感情好,你加个我们店的微信。”

  寒暄过后,微信加完,说走才发现张逐还在那儿看图集。周明赫摘下他耳机:“走了。”

  “啊?”张逐抬起头来,有些迷瞪。

  “看个图集还看入迷了,怎么跟个小孩似的。”他把人拉起来,笑道,“走了,回家我给你买绘本。”

  “什么是绘本?”

  纹身师想起什么,突然从裤兜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票:“朋友送我画展的票,我也没空去,就这几天快结束了。”他递给张逐,“要是感兴趣,你们可以去看。”

  “好。”张逐想也没想就接过来。

  周明赫有点难为情:“我哥人际这方面不擅长。”

  “看出来了。”

  “这个票……”

  “别客气,你们不要我也只有扔了。”

  “那谢了。”

  纹身师笑道:“别忘了给我介绍客人就行。”

  已经走出那房间,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周明赫止住脚步,叫他折返回去,偏要找到那纹身师把误会澄清:“对了,我们不是亲兄弟,”在对方逐渐疑惑的目光里,他补充道,“我们是那种会上床的兄弟。”

  在纹身师惊愕的神情里,他心满意足地拉着张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