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 谁来言说夜晚 第39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近代现代

  沙怀礼作为€€州市局的一把手,负责主持比武开幕式。他也不再是慈眉善目的笑菩萨,一身警服难得正经。他站立高台,慷慨激昂地念诵手中不知打哪儿抄来的稿件:

  “人民公安为人民,望全省公安以此次比武竞赛为契机,不断提高‘四个能力’和‘两个水平’,磨砺意志,锤炼本领,为维护国家长治久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做出新的贡献!”

  在庄严的国歌声中,全省公安比武竞赛便正式开始了。普警组和特警组都一样,除了团队竞赛,还有个人竞赛。特警组的个人竞赛分为长短枪组装射击、狙击枪精度射击、攻坚突击、3000米武装越野、110米障碍八项五个项目,总分第一的自然就是冠军。

  先是普警组的团队和个人比赛,虽与特警组的项目设置不同,但场面一样精彩。待特警组团队竞赛完毕,就轮到决出警届“全能王”的压轴好戏了。

  30名来自全省各区县的特警身着黑色的特警作训服,戴着特警防暴头盔,已在起点处摩拳擦掌,整装待发。

  突然间,其中一名特警竟向跑道外侧的观众席跑了过去,如离弦箭般,他动作迅速,身手敏捷,翻墙、越障一气呵成,然后在满场观众的惊呼声中,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朵红艳艳的玫瑰,将它递送给了观众席上一位年轻的检察官。

  蒋贺之一手拿着玫瑰,一手翻起头盔自带的黑色护目镜,露出一双曼妙深长的眼睛。他的这双眼睛仿佛在说,我是为你而战的,我也愿意为你而死。

  盛宁兀自一怔,完全不知该不该顺势接下这朵玫瑰。这是什么场合?这个疯子居然胆大妄为到在大庭广众下向他示爱!

  蒋三少倒也没有公开出柜的打算,他手腕灵巧一抖,花又递送给了盛宁身旁的苏茵。眼珠悄然朝盛宁一瞥,他用一种佻达的眼神示意女孩接下这花,再转交她的领导。

  苏茵机灵地读懂了这个暗示,赶紧凑上前去把花接了下来,巧妙地化解了尴尬的局面。

  在场不少观众为这段甜蜜有趣的小插曲鼓起掌来,一个特警在战前给女孩献花是浪漫,给男人献花就是变态了。

  蒋贺之又以最快速度回到了比赛场内,他翻下护目镜,敛容以待比赛开始。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就像跑马刺环前向心仪的美人献花、示爱,中世纪的骑士不都这么干吗?

  但这样的掌声令主席台上的蒋瑞臣感到非常丢人。蒋三少在€€州的一举一动自然时时有人向他汇报。他在香港的时候就听不少人嚼了舌头,说他的三儿子流连内地迟迟不肯回家,是因为一直在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将95式突击步枪与92式手枪分别拆解、组装再射击;百步之外,狙击步枪的子弹须穿越2厘米的瓶口,枪响靶落;将200公斤重的轮胎以腿部发力抬起,徒手翻滚;从熊熊燃烧着的10米低桩网下匍匐前进、快速通过……

  蒋贺之与两名省里来的特警交叉领先,战况十分胶着,但他瞧着并不完全上心,居然还时不时分神朝看台上的盛宁投去一眼,惹得盛宁没少在心里骂他“白痴”。

  到了最后一个纯比拼体能的越障项目。然而也不知是不是过于轻敌,在攀爬云梯的时候,蒋贺之手掌突然一麻,上肢力量旋即尽失,他竟从十米高的云梯上掉了下来,重重摔落在了下方的泥浆里。

  盛宁从观众席上一刹站了起来,呼吸骤停,满眼揪心。

  千挑万选的粤东省特警们当然不是省油的灯,蒋贺之再想爬上云梯已经来不及了,后来者们迅速地超过了他。

  更诡异的是,他的这双手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他试着捏了捏拳头,却感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冠军铁定无缘,垫底都有可能。蒋贺之从泥浆里爬了起来,懊丧地摘掉头盔,撒气似的将它扔在一边。

  起身的瞬间他意识到,主席台上有人朝自己投来了极其不悦的一瞥。不用对视也知道,亲爹的眼神暗藏刀锋,意为,丢人现眼。

  【作者有话】

  三挺一顶一收:指挺胸、挺膝、挺颈、顶头、收腹,军姿的训练要求。

第61章 子嗣(二)

  蒋瑞臣涵养自然不错,笑容满面地为最后的冠军颁了奖,还亲切地与他合了影。

  蒋贺之洗了澡、换了衣服,却一直在特警训练基地的更衣间里坐着没出去。比武大赛圆满结束,依稀能听见外头阵阵喧嚣的掌声与口号,可能是老沙又在念不知打哪儿抄来的总结陈词了,高腔大调的,鼓得全省公安精英们都血脉偾张,激动得不得了。

  正垂头丧气的时候,盛宁的电话来了。

  “疼吗?”电话里,盛宁第一声就是这么问。

  “不疼。”摔这一下,疼倒是不太疼,但实在丢脸。

  “花很漂亮。”

  “嗯。”

  “要我现在过来吗?”

  “不用。”对一个这么骄傲的男人来说,这时候安慰亦是雪上霜。

  “那我得回检察院了。”反贪局工作繁重,这半日闲也是请假请来的。

  “我真没事,你去吧。”不愿再受任何来自情人的安慰,蒋贺之赶紧又补一句,“信号不好,先挂了。”

  挂了盛宁的电话,不一会儿又一个人打了进来,一看,是钟应元。蒋贺之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

  钟应元在电话那头说,三少,蒋先生要见你。

  多新鲜,老子给儿子打电话,还得由第三个人传话。蒋三少收了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这会儿力气恢复了七八成,但他仍想不明白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家在€€州亦有气派的府邸,即使常年空关,也时有阿姨上门打扫。蒋瑞臣没住蒋贺之长住的晶臣国际酒店,而是跟小儿子同住此私宅之中。这会儿他就把他这个不肖的三儿子叫过来了。

  蒋贺之拾级而上,走进门未闭合的书房。父亲蒋瑞臣早已等在这里,四弟蒋€€之也在。见三哥进门,便冲他递了个眼色,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将蒋三少带到之后,钟应元便束手束脚地立在一边,外人眼里不可一世的钟副总,在蒋老先生面前从来都像弄臣,像管家。

  €€州六月的夕阳和一只画眉同在窗棂子上跳跃,夕阳似金,画眉嘁喳,从二楼书房的窗口眺出去,能看见一片花繁叶茂的好景致。蒋瑞臣立在窗前,背身对着自己的儿子,虽久久未说一句话,却自有一股常人难及的气度,雍容又威严。

  漫长的沉默过后,蒋瑞臣终于开口,问儿子:“跟你同居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叫盛宁?”

  蒋贺之转头瞪了钟应元一眼,吓得钟应元连连摆手、摇头,示意这个消息绝不是自己这里传出去的。自知盛宁的存在瞒不过,蒋贺之缄口良久,才缓缓道:“我爱他。”

  知道儿子不会老实坦白,蒋瑞臣转过身,又问一旁的钟应元:“应元,你知道那个人的具体信息吗?”

  “好像是检察院反贪局的……”钟应元感受到蒋三少眼里射来的刀子,哑了,不敢再说了。

  “给他上级打电话,”蒋老先生斜过眼睛看了看儿子,神情冷淡,只用一句话就判了一位年轻检察官的“死刑”,“把他调走,越远越好,最好调到粤闽边界的大山里去。”

  “爸爸!我爱他!”这老先生绝对言出法随,几千亿的政府借款他一个电话就能搞定,遑论一个小小的反贪局侦查处长。蒋贺之急了,脱口而出,“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惩罚他?是我爱他,是我死缠烂打追求的他!是我不顾一切想要跟他在一起!”

  “你这根本就不是爱情,是病态,是畸形!你给我马上滚回香港,别在外头丢蒋家的脸!”蒋瑞臣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被人指摘为一个男同,在他的观念中,这个词儿等同于乱 交、性病甚至是艾滋。

  身歪偏要树正影,蒋贺之在心里冷笑,一个游刃花阡的风流种,居然还跟我谈爱情?他抬头正视父亲,回答道:“不可能。”顿了顿,又蹙起眉头,用更坚定的语气说:“他留€€州,我也留€€州,他去山里,我也去山里,你把他调去哪里,我就追去哪里。他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情人,他是我此生的唯一,我是不会弃他而去的。”

  “三哥……别说了……”为免冲突愈演愈烈,蒋€€之及时拦在这对父子之间,劝自己的三哥道,“这些话以后再说,你别惹爸爸生气了,赶紧向他道个歉吧……”

  “我凭什么向他道歉?”蒋贺之一步不让,态度依然强硬,“他以为他是谁,一句话就要毁了别人一生?”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气中激烈碰撞,蒋瑞臣亦不让步,再次开口教训儿子:“当初就不该把你留在你妈身边!她不肯让你回家,结果却把你养成了一个怪物,像她这样空有皮囊的蠢女人就不配教养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这个男人竟出言侮辱亡母,蒋贺之被熔岩一样的愤怒卷裹了,瞬间开始口不择言,“如果当初你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你现在根本就不需要为我这样一个孩子头疼!你对你的妻子有过一时一刻的忠诚吗?你为你的子女做出过一个父亲应有的表率吗?你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忘一个,你就是个寡廉鲜耻的混蛋,一个任由精虫上脑的畜生€€€€”

  一席话令蒋瑞臣怒不可遏,反手就给了儿子一耳光。

  老先生年逾七十,依然手劲极大,加之手上还戴着戒指,蒋贺之的半边俊脸瞬间就肿了起来,嘴角也破了。他在原地怔了片刻,抬手擦了擦了嘴角的血迹,转身就要走。

  “三哥,别冲动!”蒋€€之赶紧将人拦住,这一走,只怕这父子间的矛盾就再难调和了。

  “别拦他,让他走。”老先生晚上还约了朋友,根本不想再跟这个不孝子浪费时间,他冷冷看着他,以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威胁道,“今天你迈出这个门,你就再不是我蒋瑞臣的儿子。你不妨试试看,如果你不再是蒋瑞臣的儿子,那位检察官还会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眼里的一丝疑虑一闪即过,蒋贺之从容地笑了笑,说了声“你当我稀罕?”便在蒋€€之声声“三哥”的呼唤声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天连遭数个打击,蒋贺之郁结透顶,没想回市局,也没想回酒店,独自在外头开着车瞎转悠,差不多到点了,就去赴弟弟蒋€€之的约了。

  约在晶臣酒店L层的一间酒吧见面,蒋€€之提前到了。他坐在一条几乎横跨整间酒吧的大理石长吧台前,面前摆置着一杯洋酒,还有青贝、生蚝等佐酒小食,顾自品酒啖食,偶或回头张望一眼,所等之人来没来。

  酒吧一阵骚动,只此一瞥,便见者神迷。

  钟应元亦步亦趋地伺候在这位四少爷的身边,先他一步看见蒋贺之,毕恭毕敬地朝他一点头,唤一声:“三少来了。”

  “这儿没你的位置,”蒋贺之一见这人就没好气,冷脸道,“滚出去,门口站着。”

  钟应元只得瑟缩一下脖子,听话地出去了。外头是愈见混沌的€€州的夜,随酒吧大门打开,扑进一阵瑟瑟的风。

  “我三嫂呢?”蒋€€之朝三哥身后探了探头,一脸遗憾地说,“他没跟你一起吗?”

  “加班。”蒋贺之在弟弟身边落了座,对他说,“反贪局工作很重,以后还有机会。”

  “唉,”蒋€€之佯作失落地叹气,“老钟说他漂亮,妈咪也说他漂亮,我还想亲眼见见呢,是不是真如大家说的这么漂亮。”

  “她又没见过他。”这个“她”指的是身在香港的罗美晶,蒋贺之似笑非笑地动动嘴角,这话听来就不可信。

  “见过啊,电视上、报纸上都见过。”蒋€€之补充说,“妈咪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又漂亮又坚定又纯粹,她说,好像全天下的好词儿拿来形容他都不为过。你知道她最近最爱看什么吗?”说到这里,这位玩兴甚重的四少爷自己笑出一声,“她最爱看的就是你们€€州市的检察宣传片,近几年的只要有那位盛处长出镜的,她都找了出来翻来覆去地看,还说越看越喜欢,我听着都吃醋了,以前我在妈咪心中才是最漂亮的嘛。”

  这番话终于消解了他这一天积攒的不痛快,蒋贺之向酒保要了一杯柠檬水,也笑了:“真人更漂亮。”

  “所以,这次妈咪知道我要跟爸爸一起来€€州,让我无论如何把这个转交给你,说是她送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蒋€€之递来一只黑色丝绒礼盒,看着像是首饰盒。

  蒋贺之接过礼盒,打开一瞧,竟是蒋瑞臣花2亿拍下的“永恒的美人”。尺寸、净度和颜色都堪称绝品的蓝宝石一经露面,整间幽暗的酒吧仿佛都随之一亮,蒋贺之也不由愣了一下,继而拒绝道,太贵重了。

  “妈咪说,这条项链她看到的第一眼就想要传给她未来的儿媳妇,现在我们家就你一个有媳妇儿,当然给你了。她还说,你可以留着这条项链,也可以用它去换一套房子,你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还有了自己的爱人,不该总居无定所地住在酒店里。”

  很显然,罗美晶非常了解这个相濡以沫大半生的男人,知道老先生此去必会跟亲儿子闹得天翻地覆,甚至可能会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生母过世的时候,蒋贺之还没有成年,因此由她抚养过很短暂的一阵子。蒋贺之虽待她不亲,但也极有教养,极懂礼貌。她是真的心疼这个懂事的孩子。

  “这别说买一套房子,买一个小区都够了。”蒋贺之摇摇头,又将项链推了回去,“替我谢谢她。但我不能收。”

  蒋€€之佯装不解,挑眉道:“这是妈咪送他儿媳妇的见面礼,又不是送你的。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收或不收。”

  蒋贺之笑了一下:“他就更不会收了。”

  “你如果不收下,我就随便找个娱乐圈的朋友送出去,让她天天戴着它在狗仔面前晃悠,让妈咪知道她的心意竟被你这样糟蹋。”

  这事儿还真像这混小子能干出来的,蒋贺之想了想,决定还是由自己亲自回一趟香港,把项链还给罗美晶。于是他合上礼盒,道了声,谢谢。

  见调酒师只送上了一杯柠檬水,蒋€€之不可思议地说:“你真不喝点酒吗?我以为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会很需要一点酒精的。”

  “不了。”蒋贺之喝了一口柠檬水,淡淡道,“我戒酒很久了。”

  “真的假的?”蒋贺之在香港读的大学,彼时算不上放荡不羁,也绝非如今这般规行矩止,蒋€€之回忆了一番记忆里的哥哥,不禁笑说,“你现在看着特别社会主义。”

  蒋贺之挑眉问:“不好吗?”

  蒋€€之也再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哥哥一眼,这种与他身边那些纨绔大不相同的凛然气质,令他由衷地说:“很好啊,特别正气,特别帅。”

  “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这会儿才想起这小子曾在解救韩恕女儿的时候受过枪伤,蒋贺之关切地问弟弟。

  “你也太不关心我了,这都一年前的事情了。”蒋€€之抬起了右手臂,笑笑说,“没有后遗症,就是留了一道疤,不过这是男人的勋章么,不管怎么说,我用一道伤疤就换回了一个女孩子和她妈妈,值了。”

  “伤疤呢?我看看。”说着,蒋贺之就上手了。

  “哎哎,你别碰我,别碰我。”蒋€€之故意跟哥哥开玩笑,“你现在的名声可不太好,这要被狗仔拍下来,骨科什么的,我的名声也跟着毁了……”

  “滚蛋。”蒋贺之笑出一声,倒也真停下动作,问,“还回加拿大吗?”

  “不回了。”到底厌烦了无所依归的海外生活,蒋€€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哥哥一眼,喝了口啤酒道,“我以前一直觉得人生苦短,‘奔跑’才有意思,我现在突然也想试试看,能不能跟你一样,找到‘停留’的意义。”

  兄弟俩正谈笑着,一直守在酒吧门口钟应元接起了一个电话,没听两句便骤然色变。挂了电话,他原地思索一下,又慌慌张张地闯进了酒吧€€€€

  “谁让你进来的?”蒋贺之见之仍不满意,冷声呵斥,“出去。”

  “不不不,三少,大事……大事……”因过于心急,钟应元几乎跌下一跟头,他踉踉跄跄、结结巴巴地说,“爱……爱……爱河桥塌了!”

第62章 大桥(一)

  这无疑是€€州历史上最丢人的一天,就在蒋瑞臣前来捐献大桥的前一天,这座斥资二十几亿、名动整个粤地的跨江大桥竟然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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