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 谁来言说夜晚 第51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近代现代

  €€子村处于群山环抱之中,连个网络信号都没有。打不了手机上不了网,沈司鸿只能写信,他的字很不错,撇捺俱见风骨。他拍照片、写报告,在给上级的信中说,为免盗猎者去而复返死灰复燃,要常态化开展“防盗猎专项整治”,要根据辖区内不同鸟类的栖息和迁飞习惯建设保护地,落实公安、林业、爱鸟协会等各自的巡护区域等等。

  他还提了很多建议,不少都真知灼见。

  有时,他也给她深爱的女孩写信,叙述这一日的见闻与自己身边发生的琐事。每当收去最后一笔,他就会用多余的白纸折上一朵她最爱的白玫瑰,小心翼翼地附在信封里。

  这是他们爱情的盟誓。沈司鸿想,兴许做出一点成绩,他就可以被调回心爱的女孩身边了。

  初来乍到的沈司鸿原本很受欢迎。这么清俊挺拔又踏实能干的小伙子,当然会受欢迎。€€子村里的山民自称“山中客”,喜游猎,多数会讲普通话,但也有自己的语言。盘姓和雷姓是当地两个大姓,村长叫盘纯海,是个黝黑精瘦的少数民族,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大城市来的年轻人,一心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但沈司鸿心里只有一个盛艺。他坦然告诉对方,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她还在€€州等我呢。

  有个经常受沈司鸿照顾的雷姓孤老听到这个消息,一直劝他:“哎呀,大城市的姑娘心都野,你都调到这种穷乡僻壤来了,她还能死心塌地等你不成?肯定早跟别人跑啦!”

  “不会的,我们都说好了。我会加倍努力地工作,争取再立功调回她的身边。她一定会等我的。”刚刚帮老人开辟了一块荒地用以种菜,沈司鸿抬脸对其笑笑,以袖口擦了擦汗,又用竹篱将新辟的菜地四面围起。

  “二憨呐,这就是老阿郭(哥)想劝你的,别老想着立功了,也别再去收那些捕鸟网了!你今天收了,明天又会架起来,天天白干不说,还招人不待见。”见年轻人怎么都不听劝,老人最后扭头看他一眼,叹口气,走了。

  沈司鸿正埋头忙着扎篱笆,没有及时读懂对方此时的眼色,倘使读懂,他定然不会这么犯傻。

  那天,雷姓老人突然跑来找他,说去采野果的时候偶然发现一个地方,遍地都是鸟类尸骸,还有一些没死透的鸟,像极了他在“防盗猎宣传画册”上见过的那些保护鸟类,让他赶紧过去看看。沈司鸿二话不说就跟着老人去了,果然看见了一地被扒了毛、剥了皮的鸟,尸山血海,惨不忍睹。树上还挂着捕鸟网,地上还撒着毒饲料,沈司鸿抿嘴,皱眉,一刻不怠地去解救余下的还存活的这些小生命。

  “这些鸟好像都误食有毒的饵料了,这种被毒死的鸟若被人端上餐桌,后果不堪设想……”正当他全神贯注地解下网上一只半死的领角€€时,早已悄悄绕到他身后的老人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棍子,猛地就朝他的后脑勺抡了下去€€€€沈司鸿连人带网还有鸟,一起跌进了盗猎者事先挖好并用落叶铺盖的深坑里,里头几只捕兽夹瞬间收拢,深深咬进了他的胳膊和脚踝。以他的身手,一般的盗猎者绝不是对手,但直到刺骨的剧痛传遍全身,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被这个老人偷袭了,毕竟就前天,前天他还帮他把漏水的房顶修葺了一遍呢!

  紧接着,一张张熟悉的村民的面孔便自深坑边冒了出来,石块、乱棍也如暴雨般砸来。这里的山民们过惯了刀耕火种、采实猎毛的日子,早跟盗猎者们沆瀣一气,形成了一条密不可分的利益链条。他们坚决不认同盗猎是犯罪,抓几只鸟儿怎么了?这鸟儿是你家养的?轮得到你这个城里来的年轻人来断我们的生计?

  沈司鸿昏迷前,最后看见的一张脸是村长盘纯海。居高立在坑边,他朝他的脸吐下一口唾沫,恶狠狠地说:不识好歹,呸!

  村民们联手把这名年轻的森林警察打成半死,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活埋进这个深坑里。土快填到一半了,许是老天爷都不忍卒看,突降了一场暴雨。众人想到自家院子里还切片晾晒着一摊草药,不及时收起就全毁了,呼啦一声便全散了。

  最后奄奄一息的沈司鸿被其他巡逻的护林员看见,用竹子、麻绳搭起的简易担架护送他跑了四、五个小时的山路,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法不责众,山民们又惯于倚弱卖弱恃穷作恶,为了照顾弱势群体,为了维护民族团结,这个案子不久就不了了之了。

  沈司鸿在县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后,听不止一个护士提起,在他昏迷不醒时,有个女孩来探望过他。她坐在他的病床旁,凄凄哭了一宿,天刚一亮,又飘飘然地消失了。她们还说,谁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电视上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不是仙女儿,便是鬼狐。

  大伤叠着小伤,像补丁摞着补丁,脊椎骨折更险致瘫痪,沈司鸿卧床治疗了三个多月,待彻底康复之后,他就接到了一纸人事调令,又从深山老林回到了繁华人间。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被一支《草原女民兵》调回来的。

第82章 往事(二)

  二十岁出头的盛艺是全校公认的“未来之星”,她舞蹈天赋最高,外貌条件最佳,这种逾于众生的天资注定了她不在艺届显露,也必将在影坛绽放。临毕业之际,就在她接到了一部大制作电影邀约的同时,她也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电话里的那人用一种沉痛的、惋惜的语调通知她,她的父母、弟弟在前去机场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她的父亲当场身亡,母亲、弟弟此刻仍处于深度昏迷之中。

  挂了电话,盛艺眼前苍黑一片,一个人在学校闹哄哄的绿荫道上站了很久。可能期间有经过她身边的同学唤过她的名字,她也一个字没听见。

  只剩北方喧嚣的风声与刺骨的冷。

  她很后悔。后悔自己的天真。

  半个月前母亲就曾忧心忡忡地给她打了电话,说她爸为了长留街旧改一事竟跟一群黑社会杠上了,屡次三番武力相见,差点连自制燃烧弹都用上了。其实黑社会那边私底下已经派人来沟通过,承诺只要身为村干部的盛尧带头不闹并劝服其他的邻居也乖乖搬走,他们家的补偿款是一分也不会少的。可家里两个男人铁了心要当“烈士”,她是一个也劝不住,所以想把远在北京读书的女儿拉进自己的阵营,让她给她父亲去一个电话,劝他为一家人的安危着想,还是别闹了罢。

  结果甘雪料错了自己这个貌似纤纤的闺女,她大情大义不输家里的一老一少,非但没劝,还在电话里更进一步地煽风点火了。她说,爸,你做得对!我无条件支持你的选择,村民们信任你才把你选到这个位置上,我们怎么能只顾一己私利,不管他们的死活呢!她还说,这群黑社会敢这么闹摆明了背后有人撑腰,市里不管,我们就告到省里去,省里不管,我们就告到中央去!哎对了,你要不就来北京S访吧?妈妈弟弟都还没来过首都呢,正好带他们一起来,就当旅游了。

  车祸后,盛艺短暂地考虑过是回€€州还是继续留在北京拍电影,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本来对演戏也没兴趣,她的理想只是跳舞,最好考上€€州当地有事业编制的舞蹈团,然后跟爱人、跟家人长长久久地守在一起。而且就算娱乐圈报酬丰厚,可等到电影上映也得几年后了,这期间谁来照顾家里两个植物人呢?

  回到€€州之后,更残酷的现实就摆在了眼前。面对母亲、弟弟那山一般沉重的医疗费,盛艺一筹莫展,最后只能去银行抵押家里的房子。然而接待她的客户经理回回都以“资料提供不完整”为由卡住她的贷款,却在得知她是舞蹈学校的学生后貌似无心地提了一嘴,像她这样会跳舞的漂亮女孩,兴许可以去一家叫美合歌舞团的私人歌舞团碰碰运气,那个歌舞团经常出国演出,拿的报酬是美金。

  美合歌舞团设立在一家老船厂的旧址里,一幢幢灰白外形的旧厂房间,耸立着黑色的船坞,红色的船塔,时不时还有一些公务员模样的人们搬着一沓沓资料来来往往,好像是要建什么老船厂的史料馆。大学毕业不久的盛艺完全不疑心这样的地方会暗藏陷阱,面试那天,她跳了一支舞,喝了一杯茶,然后便人事无知,一脚陷进了不幸的泥沼里。

  或许,她又比其他那些与她遭遇相同的女孩要幸运一些。在这里,不幸的女孩们被划分为三六九等,“上等”留在小梅楼结交权贵,“下等”被送去周边城市卖淫赚钱,只有极少数色艺俱佳的会被挑入“美合歌舞团”。盛艺极少挨打,没有堕过胎,没有染过病,被暴力侵犯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胡石银没碰过她,其他人就更不敢了。除了那个洪兆龙,总说什么“就算是要献给皇帝的女人,我也得先尝一尝。”胡石银那会儿就跟他起过冲突,因为他认定她天资独绝,要尽量保留她“干净”的一面,有朝一日好伺候大人物。

  试想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恃的女孩该如何脱身于泥沼?终于,她等来了那个机会。

  新一任€€州市的一把手,姓周,因其丈人家的雄厚背景,所有€€州市民都相信,他的仕途绝不会仅仅止步于此。因此,打从他到任的第一天起,无数投机取巧者就绞尽脑汁地想把他拉下水。然而这位周书记为人清澹得很,不贪钱、不好色,古董、字画、豪车、名表一概都不感兴趣,多少经商的、当官的都在他面前铩羽而归,有的还偷鸡不成蚀把米,因有意行贿丢了乌纱帽。

  只有胡石银身边一个叫梅思危的女人知道打蛇须打七寸€€€€因为年轻时候有过一段文工团的激情岁月,这位为人清澹的周书记有且只有一个嗜好,那就是跳舞。

  为了精准拿捏周书记的喜好,美合歌舞团的十来个女孩都经过了相当严苛的训练,以求一举一动都有那个年代的女兵风范。她们排练了许多支歌舞,其中练得最勤的莫过于一首《草原女民兵》。这是一首百听不厌的歌、一支经久耐看的舞,自1971年首演便瞬间风靡了全国,几乎成了所有文工团每年必排必演的歌舞作品。看着完全按照当年演出一比一复制的舞台布景,盛艺都不禁恍惚了,难怪市里不管,省里也不管,这些黑社会可真聪明、真会拿捏人心呀!

  为领导演出当天,女孩们戴头巾,束腰带,脚踩高筒黑皮靴,还人人都穿蒙古袍,当然别人穿白的,她是主角“女连长”,穿紫的。

  “站在草原上哎,把北京遥望,心中升起不落的红太阳……”

  在阵阵悠远、辽阔的蒙古长调中,盛艺看见了那个被左右尊称为“周书记”的中年男人。这个周书记长得一点也不难看,甚至以他的年纪来看,还挺儒雅好看。整场演出,他端坐台下,始终眼含热泪地凝望着她,像是透过她,回首曾经年轻热血的自己,回首那段既苦也甜的兵团岁月。

  人事万端,那堪回首①。盛艺知道,这场蓄谋已久的围猎终于成功了。

  自那支《草原女民兵》后,她就成了那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成了永不可踏出兰若寺的聂小倩。周书记的下属们拼了命地巴结他,用一栋名唤“颐江公馆”的独栋别墅将她像金丝鸟儿那样豢养了起来。为了瞒住弟弟盛宁,她不得不骗他说自己仍在那个私人歌舞团里,常年都得在国外演出。

  那天她被周书记手下一个叫“李乃军”的男人载出门逛街买东西,回到别墅之后的当天夜里,竟被一个未成年女孩找上了门。

  原来这个女孩名叫岑菲儿,也是深陷小梅楼的一名受害者。但岑菲儿没有被大佬一眼相中的这份“幸运”,她被迷晕后又被安置了节育环,她这阵子下TI一直在流血,身体的病痛与强烈的羞耻感已令她神经衰落、神志不清了。她今天意外在街上撞见了曾经侵犯过自己的这个“李主任”,误以为他身边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一念顿生,她竟偷偷摸摸跟踪着她,然后佯装是她的邻居,敲响了她的大门。

  盛艺前几天还被一个调皮的邻家小女孩敲开过大门,所以一时失察,想也不想地又跑去开门了。

  没想到这回闯进门来的竟是一个陌生女孩,女孩一边大喇喇地径直闯入,一边大喊大叫:“管管你的老公吧,他都要把我害死啦!”

  然而在与这个美丽女人对视了数秒钟之后,岑菲儿忽然从她那双哀怨凄绝的眼睛中意识到,自己错了。

  “你不是他的老婆,对不对?你跟我一样,也是受害者,对不对?”小小年纪的岑菲儿此刻被一股无名的勇气盈满了,她管她叫“姐姐”,还天真地说,“姐姐,既然这样,我们打电话报警吧,报警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

  说着,女孩儿竟真的拿起了厅里的座机话筒,准备拨打110。盛艺当然不能准许她出这个电话€€€€楼上的厅里正堆着一摞摞的金砖呢。难怪都说红颜多祸水,自打沦落了温柔乡,周书记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堕落下去,该收的收,该拿的拿了。

  眼见女孩已在座机上摁出了两个数字,盛艺来不及思考,抄起一只花瓶就朝女孩的后脑勺猛砸下去。

  女孩不解地回过头,瞪着眼,然后张了张嘴,就倒在地上,咽了气。

  盛艺比陈尸豪宅的岑菲儿流露出更惊恐,更无措的表情,走投无路下,她给自己最信任的那个男人打去一个电话。在电话中,她失声哭泣:“司鸿,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不一会儿,已是沈秘书的男人就来了。

  运尸出去恐被人看见,所幸这样的高端别墅区当时入住率不高,盛艺的别墅四周还都是空宅。沈司鸿便帮着把女孩的尸体拖到毛坯的地下室,倒上易燃剂,准备毁尸灭迹。然而火一点着,本已死去的岑菲儿竟又醒了过来,开始满地打滚,并发出了阵阵痛苦的哀嚎声。一瞬间,盛艺想过要救这个被烈焰焚身的女孩,方才袭击是一时情急,眼下纵火就是蓄意谋杀了。但男人不能让这一屋子黄金和这个被金屋藏娇的女人暴露出他的领导,坚决制止了她要救人的这个愚蠢行为。

  眼睁睁望着那团翻滚、挣扎的火焰渐渐失去声息,他搂着她的肩膀,轻吻她的头皮,不断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此后别墅重新翻修,女孩的尸骸和那堆黄金被一起砌进了冰冷的水泥里,但盛艺仍然夜夜失眠,有时看到窗边的树影一闪,她也心头一凛,疑心是女孩的冤魂前来索命。于是她总是站在二楼卧室的窗户边,从半遮半掩的窗帘后向外窥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令她感到陌生,连同曾经最爱的那个男人都面目全非了。

  如此疑神疑鬼地住了一阵子,她就再受不住心灵的煎熬,从这栋“金屋”里搬了出去。

  杀第一个人还受折磨,杀第二个人就没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了。但即使这样,杀害“挚友”项北仍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怪只怪那枚催人命的U盘落到了他的手上。

  “诶诶,说什么呢?这房子不隔音啊,”房子确实不隔音,厨房里的她听见了项北与弟弟的谈话,故意探头嗔了一句,“求婚这么重要的事儿不得给人家温语一点惊喜吗?”

  “哦哦,我的错,我小声点,小声点。”她看见项北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转头冲自己的弟弟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U盘里的内容随时可能被技侦破解出来,那一刻她就打定了主意,必须趁这晚聚餐的机会把他药瓶里的救命药给偷换了。换的是一种容易引发痉挛抽搐的抗抑郁药,对普通人无害,但对有痉挛旧疾还坚持游泳的项北来说却是致命的。

  然而许是剂量不够,项北没能及时“出意外”,还是成功打开了U盘。但一如所料的,他没有第一时间就揭发U盘里面的内容,而是选择给她打了电话。盛艺在电话里尽力安抚这个男人,希望他今晚就能见自己一面。

  特意约了个周遭没有监控的公园见面,没想到项北却是空手来的。没能成功骗回U盘,她只能按与昔日恋人的约定,使出了下下之策。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趁对方哀怜而不备,便偷偷往两人共饮的酒瓶里加了更大剂量的抗抑郁药。果然,第二天项局长就“出了意外”,溺死在了他小区的游泳池里。

  时至今日,盛艺终于相信世人常说的那句话,“美貌对穷女孩来说是一种诅咒”。

  为乐未几,苦已百倍。

  只是她如何也没能想到,自己与昔日恋人的赌气之举竟吆来了一个大麻烦€€€€那个曾在颐江公馆与自己相过一面的男人竟凭着她的舞剧宣传广告找上门来了。

  一个这么惹人癫狂、招人怜恤的神仙美人儿,却总有觊觎者想趁虚而入,占有她,凌辱她,摧毁她。

  搞金融的男人脑子十分灵活,一早知道颐江公馆的那栋别墅里出过命案,于是很快就将前情后果都捋清楚了。他两眼放光地对她说:“那是一个大贪官的房子吧,你是那个大贪官的情妇吧,里面被烧死的那个女孩儿肯定跟你有关系吧?”他承诺会替她保守这个残酷的秘密,却威胁她与自己春风一度,不然他就去找那位市局二大队的蒋队长,把她举报出去。

  他骗她说自己已经联系上了蒋队长,还自认大度地给了她几天考虑的时间,然后就触及某人逆鳞,一命呜呼了。

  这对苦命的鸳鸯正在互诉愁肠,却全然没有意识到,隔壁屋里的甘雪压根没有睡着。餐桌上的诡异气氛令她隐隐感到不对劲。女儿把药喂进她的嘴里后,她佯装服药,等她出门,便又自己压了咽喉催吐,把那两粒会令人嗜睡的药片都吐出来了。

  老房子隔音不行,她只需附耳靠在墙边,就能把自己昏迷十余年里发生的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现在怎么办?蒋贺之一定会查出真相的……”盛艺已经惶恐得夜夜难眠,恨不能现在就跟爱人收拾行李远渡重洋,她流着泪仰望他,央求他,“司鸿,要不我们赶紧走吧,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还没到那个时候,”尽管危险已经逼近,男人却似不愿意放弃现在的身份与地位,轻描淡写地安抚爱人说,“你不用担心,公安那边没有证据,生活不是推理小说,仅凭怀疑是抓不了人的……”

  极力压抑着几欲将她撕碎的痛苦,甘雪捂住了嘴,憋红了耳根,任泪水鼻水儿一股脑地往下流,跟牙齿一起深深嵌进手指的皮肉里。她也很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没命丧那场车祸,从此伴着这双儿女的父亲长眠不醒。

  她都听明白了,明白正是自己毁了女儿的一生。

  【作者有话】

  ①出自李大钊《青春》,意为“人物世情变化无常,往事不堪回首。”

第83章 恩断

  起始于三月份的美国次贷危机有了愈演愈烈的迹象,原以为这场危机会由美国迅速扼断,但眼见就以横扫之势波及全球了,香港身为亚洲金融中心,也受到了自97年亚洲金融危机以来最猛烈的一次金融冲击。因此,为尽快重建亚洲金融秩序,一场“国际金融领袖高峰论坛”紧急在港举行,全球近百名包括花旗、汇丰、摩根大通亚太区首席CEO在内的金融巨头们都受邀到场了。

  当然,蒋瑞臣身为香港商界领袖,也以东道主的姿态出席了这场峰会。

  研讨会后还有一场圆桌对话,结尾处有个答记者问的环节。起初现场专业氛围浓厚,来自全球各地的记者们积极地与参会大佬们交流,提问多与宏观政策、金融风险、经济复苏等问题相关。然而就跟被安排好了似的,一个并非来自金融领域的港媒记者被允许举手提问后,突然提到了蒋瑞臣那个人在€€州当刑警的三儿子,而蒋瑞臣也不负众望地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他说:这个人的事情我不关心,我只有两个儿子。

  全场喧然,该提问记者亦是大惊,又追问下去:“蒋先生,您这话是宣布与您的三儿子断绝父子关系了吗?”

  “与大会无关的事情就不说了。”鹤发童颜、风度翩翩的蒋瑞臣微笑着说完这句,把满堂瞠目结舌的媒体留给了自己的二儿子,便手拄登山杖,在二十名保镖的簇拥下离开了会场。

  “今天全球金融界的朋友们远道而来,齐聚香江,为的是相扶共渡难关,共御金融风暴,实在不是谈论这些私事的好时机。”虽是一身黑白配的严谨正装,颈间却搭着一条鲜艳打眼的印花丝巾,蒋继之接过父亲留下的话筒,面对满座金融巨擘与媒体代表,他沉稳锐利的领袖气质与他的父亲一脉相承,矜贵俊美逾于明星的外形更引来全场镜头“围攻”,“咔嚓咔嚓”的菲林声响成一片。他淡淡道,“不过,我想我父亲的意思各位也已经听懂了,从今往后,蒋贺之的一切事宜均与晶臣、与蒋家无关。”稍稍停顿,蒋二少冲记者们微微一笑,留下一声“我祝他好运”便也起身离席,与众蓝眼睛、高鼻梁的老外们握手寒暄,准备共赴他们的私人聚会去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比起不知何时才能平息的次贷危机,香港媒体显然更热衷于这类劲爆的豪门八卦。一时间,香港街头所有的杂志、报纸都刊登了“蒋瑞臣公开宣布与三儿子脱离父子关系”的消息,但这么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没有后续的猛料跟进怎么行?香港的蒋家人是断然不敢前去骚扰的,于是不少敬业的狗仔办妥了所有手续,便直奔€€州而去。甚至还有人通过各种关系打听出了€€州市局的办公号码甚至蒋贺之本人的手机号,接不通不堪骚扰的蒋三少,就一个又一个电话打进了€€州市局€€€€那些姓“资”的狗仔可不管这儿是不是姓“社”的公安局,无孔不入,以至于€€州市局每间办公室的电话都响个不停,就连老沙的局长办公室都未能幸免。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刚刚挂断又响了起来,老沙拿起听筒,只当又是前来打探猛料的港媒狗仔,忍无可忍地直接以粤语开骂:“我话你个脑系唔系有病啊?有病就食屎啦,唔好再打电话过来啦!”

  对面的人当然恼了,怒斥道:“沙怀礼,你骂谁呢?”

  老沙听出是骆书记,吓了一跳,赶忙道歉:“对、对不起,骆书记……最近局里是一团乱,我还以为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狗仔呢!”

  “到底怎么回事?”骆亦浦当然也看见蒋瑞臣公开与三儿子断绝父子关系的新闻,不知是媒体乱写还是确有其事,于是及时前来求证。

  “我今天还没跟他见上面呢,”沙怀礼叹了口气,向领导申请道,“港媒最会编故事、搅混水,这事情我看短期之内平息不了,我想要不给他放个假吧。”

  “妥善处理,不要影响市局的声誉。”听出这个消息是真的,骆书记的态度明显不似过去那般客气,又交待了两句冠冕堂皇的话,便收了线。

  老沙这边也唉声叹气着挂了听筒,然而听筒刚一归位,电话铃声再起,他烦燥得猛揉一把自己愈见稀疏的头发,索性就把听筒搁置一旁,拒绝所有来电。

  到了饭点,蔫了吧唧的、已经不能被称作“蒋三少”的蒋贺之被窦涛拉拽着去了食堂。

  机关食堂当然没有VIP订位服务,但食堂三楼的某个临窗座位却一直是蒋三少的专座€€€€因为他曾半开玩笑地提过一句,从食堂的这个角度望出去,恰能将市局前这条马路一眼望到头,如果检察院那边来人,这便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众市局民警心照不宣。而蒋贺之也乐得享受这一点小小的“特权”,从未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蒋贺之其实毫无胃口。但窦涛怕他挨饿,自说自话地打了两份饭菜,两人托着不锈钢餐盘,习惯性地向“专座”走去,没想到今天竟有人要跟他们抢位置。

  “哎哟,这不是蒋三少吗?”这阴阳怪气说话的人正是张钊。“猎鼠”行动后,蒋贺之及时找回了配枪没挨处分,他却因为擅自行动记了大过,因此一直对这位蒋队长怀恨在心。哪能想到,还没几天工夫,这千载难逢的雪恨的机会就来了。明知对方被蒋家踢出家门了,他仍一口一个落井下石的“三少”,不断讥讽道,“三少,我们平民百姓也想坐坐你们豪门贵公子的专座,你今天能不能就让一让?”

  “张钊!”窦涛瞪眼,不满地呵止他,“都是大老爷们,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我怎么阴阳怪气了?”张钊同样瞪眼作无辜状,问身旁跟着的李飞,“我对我们三少阴阳怪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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