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 谁来言说夜晚 第60章
作者:金十四钗
“杀人嫌犯沈某因开枪拒捕被警方击毙,其女友盛某饮弹自尽,二人均当场死亡。经法医初步检查,已确认二人的死因,遗体无继续留存的必要,现通知家属将其领回处理€€€€盛检,如果你对你姐姐的死因没有异议,麻烦在这份死因证明上签字确认,如果你还有异议,也可以申请重新启动尸检程序。”牛小川向盛宁阐述了相关规定,但担心重新尸检惹来麻烦,又急急忙忙地补上一句,“沈司鸿的家人已经签字了。”
“不必了。”牛小川的担心是多余的。盛宁接过他递来的笔,果断地在死因证明上签了字。他还想着要找沈家那个残疾母亲打个商量,就让姐姐与沈司鸿以夫妻名义合葬,生前两人不得相守,死后也好魂归一处。
走出冷气很足的尸检中心,仿佛一脚从冰窖踏进火窟,迎面就撞见了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员。盛宁努力将失神的目光拢聚在这张咫尺距离的英俊面孔上,良久才后知后觉地认出,原来这人就是自己的爱人。
“盛宁,我可以为你去死,”蒋贺之已经微微哽咽,“但在那种情况下,我不能任凶手逍遥法外,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犯错……”
盛宁听见这话,竟还直直注视对方眼睛,轻笑一下。接着他将胸口别着的那支“钢笔”取下,当着对方的面拧转笔帽,放出了一段录音:
€€€€岑菲儿是你杀的,对吗?
€€€€谁是岑菲儿……
€€€€公安已经找到那个司机了,那个深夜从湄洲载你回€€州的司机,就在项北遇害的那天凌晨……所以,项北也是你杀的,对吗?
€€€€是,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又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我做这些都是因为你……
不用听完,蒋贺之就都懂了。警方确实正在湛江悬赏寻找那位曾载过盛艺的出租车司机,但迄今还没找到,以现有的证据无法为盛艺定罪,这是盛宁以“诈供”的手段获取了她认罪的口供。
他也已经意识到,那个面目可憎的阿佘说的都是真的,自己已铸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又或者谁也没错。因为回避近亲属的法律规定,这个案子他不能问,他不能说,阴差阳错,就变成这样了。
盛宁闭了闭眼睛,轻轻叹息:“我太了解沈司鸿了,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束手就擒……”
他也太了解自己姐姐了。上一回她囿于亲情没有追随爱人去往深山,这一回她的选择会不一样。
他想留姐姐一条命。至少让她接受公平公正的法律审判。她虽罪无可恕,但若对受害者家属赔偿到位,大概率会判处死缓或者无期,漫长的铁窗岁月兴许会改变她为爱寻短的想法,兴许会让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这个男人,他最爱的这个男人亲手断送了这一可能。
“你那天问我,当杨曦准备点火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想到你曾经对我说,喜欢这两个字于你分量很重,一开口就是一辈子。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样。我确实想过成全姐姐一死了之,可我实在不舍得弃你一个人,我怕你在梦里思念母亲的时候没人为你擦眼泪,我想跟你一辈子……”盛宁仍想对蒋贺之笑一下,但这浅浅一笑止不住一道滑落的泪,“但系你点解唔信我(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盛宁……我……”他的眼睛被他的泪水灼得发红,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拿去吧……”盛宁将这支“钢笔”递给对方。快站不住了,他晃了晃上身,以个极轻极轻的声音道,“给岑菲儿父母一个交代,告诉他们,凶手已经伏法了……”
蒋贺之颤抖着伸手接过这支“钢笔”。无意间触到了一截冰凉冰凉的指尖,但盛宁犹如触电一般,瞬间就把自己的手指抽回了。
他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盛宁,对不起……对不起……”蒋贺之又唤了他一声,是一种央求的、告饶的、近乎绝望的语气,“我真的没想过会弄成这样……那个时候我没有别的选择……”
盛宁似已不愿就这话题深究下去,人都死了,将归尘归土,有没有选择、有没有更好的选择还有什么关系?肩膀有点疼,头也更疼了,他已累到极点,只能麻木地又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身后的蒋贺之好像还在喊他。
无论对方如何以嘶吼标榜对他的爱情,他都不想听,也都听不见了。自大队办公室传来的欢乐气氛掩掉了两个男人悲怆的泪眼,应该是他这个嫌犯家属放弃了纠缠警方,上级领导便来了通知,大案告破,所有参与此案的刑警都将受到嘉奖。
跨出市局大门,兜头泼来九月热辣的阳光,盛宁却短暂地失明了。他独自立在十字路口,听见耳边阵阵起伏的喧嚷声,初听像激烈的鼓乐,再听就明白了,两支车队狭路相逢,一头是殡车,一头是喜车,谁也不肯相让,就吵起来了。
原来人类的悲欢真的并不相通。
直到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盛宁才恢复知觉。他低头查看手机,是母亲的短信,催他立即回家。
这会儿还瞒着她姐姐出事的消息,但盛宁深知是瞒不住的。码头枪战的新闻铺天盖地,电视、报纸轮番报道,街坊四邻也议论纷纷。有人说是贪官携情妇外逃被双双击毙,也有人说是贪官情妇见外逃无望选择殉情而死,还有谁的侄子的同学就是现场一名警察,于是抖露了最劲爆的内幕,说情妇家里就有个司法工作人员,为了升官选择了大义灭亲,不然以那贪官的周密与狡诈,才抓不到、打不死咧。
甘雪虽然昏迷了十来年,但她不是傻子。她已经联系不上女儿了。她也通过新闻镜头看见了枪战现场横陈的两具尸首,一男一女,虽只以“沈某”“盛某”代称,画面也做了马赛克处理,但再模糊的画面又怎能瞒过一位母亲的眼睛呢?
盛宁走近家门,却看见家中门窗大开,母亲正坐在窗台上,一脸悲绝地望着门外的他。她穿一身雪白的雪纺睡裙,丧服一样,家里的沙发和书柜也都蒙着白布,宛如高悬的祭幛。
“好几个邻居都说,那个大义灭亲的司法工作人员是你……”甘雪歪着头,木愣愣地望着儿子,又摇头安慰自己道,“我觉得不会是你,我的宁宁不会出卖他的姐姐,肯定、肯定是那个蒋贺之……”
“妈,姐姐她……她犯了错……”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想维护他€€€€他总是愿意维护他的。他向前挪近一步,劝她道,“妈,你先下来……”
“那么说,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甘雪仍愣愣盯着儿子的脸,仿佛再不识得他一样。忽然,她从肺腔中爆发出一声绝望的、撕裂般的“天爷啊!”
这超乎人类分贝的嘶喊声一下就触发了盛宁的头疼。
“天爷啊!”母亲狞着脸喊,“我十月怀胎是生了块石头吗?!”
盛宁发现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石头才不趋爱,你给他爱也糟蹋了。
“你满脑子只有公义,只有法律,你还有亲情,你还有人性吗?!”女儿为救家人泥足深陷,儿子却为了仕途出卖了自己的亲姐姐,甘雪肝肠寸断,声声泣血地质问他,“你姐姐是犯了错,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可谁都可以唾弃她、辱骂她、背叛她,唯独你不行……她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
“妈,你先下来……”昔日的好口才荡然无存,盛宁头疼欲裂,完全不知该如何告慰母亲,只能一点点地向她靠近,“姐姐的事情我慢慢跟你解释,你先下来……”
“不,不对……也不能怪你……还是应该怪我……是我害了你姐姐一辈子……如果当年出车祸的时候我跟你爸爸一块儿去了,她就不用出卖自己,也就不会横尸街头了……”现在还不晚。甘雪意识到,现在还不晚。她这就可以去陪她多舛的可怜的小女儿,也好与逝去多年的丈夫团聚。
想到这里,甘雪拢了拢被高楼的风吹乱的头发,心满意足地对儿子笑了一下,笑了最后一下,然后便纵身仰倒,如一只雪白的燕子,轻盈盈地飞出了窗口。
“妈!”盛宁疯了般扑上去,伸手去抓€€€€母亲的白色睡裙从他指间溜过,因重力疾速下坠,发出布料撕裂的声音。
只差一点就抓住她了。
砰一声,是重物坠地的巨响,紧接着街坊四邻就涌了出来,尖叫声响彻天地。
“跳楼啦!有人跳楼啦!”
第99章 衣冠(一)
1994年的春节,胡石银至今难忘。他本来只想循着礼数给领导拜年,没想到一进方宅大门,就惹上了一桩大麻烦。
方兴奎拿出了€€湄跨江大桥的工程图纸与转包合同,美其名曰:给他一个发财的机会。胡石银诺诺接过合同一看,冷汗骤下。他之前就听这位方副市长暗示过要他来接手承建这座大桥,但他也做了几年建筑生意,知道这么一座跨江大桥,12个亿如何也造不下来,于是打个哈哈搪塞过去,没想到对方早计划好了先礼后兵,这回竟直接逼他签字。
“方副市长,这个项目我们美合真的做不了,您、您要不另找高明吧?”胡石银递上了孝敬用的名烟好酒,里头其实还悄悄夹着一本房产证,但方兴奎一眼没看。太多了。中华烟能当烧火柴,茅台酒能当泡脚水。实在太多了。
“怎么做不了?”方兴奎明知故问。
“12亿……12亿实在太少了……”胡石银嗫嚅一下,还是大着胆子说了,“这桥就算我分文不赚,不吃不喝、精打细算也得20亿才能勉强造完,这8个亿,就是我倾家荡产,也拿不出€€€€”
胡石银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被一个男人声音呵斥着打断了:
“胡四,不要斤斤计较一点小钱,这是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说话的人是区住建局的一个小主任,叫李乃军。此人很年轻,也很擅钻营,他胡四本人也是通过这位李主任,才搭上了方副市长这条线。
“你忘记了,前阵子你跟赵立鹏抢地盘,这事儿啊,还是方副市长给你平下来的。你们江湖人士,不是最讲究礼尚往来,投桃报李么?你能为粤地百姓把这座利国利民的大桥好好地造下来,那就前过尽消,功德无量了啊!”
李乃军嘴里的大道理,其实也含着要挟之意。赵立鹏跟他胡石银一样,都是“一手公文包、一手开山刀”,两人为争粤地老大,明争暗斗多年,他胡石银成功傍上了方兴奎,那赵立鹏也就被定了个“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抓起来,枪毙了。此刻胡石银突然意识到,赵立鹏这辆前车,就是他胡四的镜鉴。捧谁灭谁,都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谁让他们这些所谓的民营企业家屁股都不干净。
说着,李乃军竟把钢笔、印泥都拿出来了,一股脑地全都丢在了他的面前。
“我……我公章没带呢……”胡石银紧紧咬着后槽牙,咬得额角青筋毕露,还想挣扎。
“你不就是法定代表人么?你先把字签了、把手印摁了,改天我到你公司去,再把公章补上。”见胡石银迟迟不动,李乃军更不耐烦地替领导催促起来,居然直接上手摁住了胡石银的后脖颈,施加压力喝令道,“快签吧!这么好的事儿,别人想轮还轮不上呢。”
一旁的方兴奎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气定神闲地修剪着他厅里的几株凤尾竹,剪刀声咔嚓咔嚓。忽然,见他微微眯眼,悠悠一叹:“竹子好啊,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这竹子就像高节贞心的君子,真好啊。”
若此刻洪兆龙在场,只怕立时就要掏出枪来,一枪轰得眼前两个装模作样的男人脑袋开花。但胡石银晓得自己得忍。他没坐沙发,而是跪在了茶几前,在李乃军一只手的压力下,签了字摁了印,还仰脸冲领导呵呵一笑。
与李乃军一同走出方宅大门,迎接他们的是€€州立春时节的一场雨,极小极小,雨水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如烟似雾。
“官有官道、商有商道,胡四啊,你也别觉得是官大欺商,其实商大也能欺官么?”看出胡石银自方才就憋了一肚子暗火,李乃军竟丝毫不怵,还轻描淡写地安慰他,“你要哪天变成了蒋瑞臣,你也可以有警车开道,官员列队,老百姓冒雨欢迎的排场嘛!到时候我李乃军跪在你面前,亲自给你擦鞋!”
胡石银额角青筋又是一跳,但面上仍不敢露出过分的不悦之色。他还真见过蒋瑞臣来€€州时的排场。这些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官员,在蒋瑞臣面前却都毕恭毕敬,而这个李乃军,真就在蒋瑞臣踱步视察于晶臣投资的某粤地大项目时,忽地喊了声“蒋先生稍等”,然后飞速地躬下身,用袖口替他擦了擦不小心沾上泥水的鞋面。
尽管蒋瑞臣从头至尾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回到公司,胡石银赶紧把好兄弟洪兆龙和红颜知己梅思危一起找来商量。
“你都把字签了,还跟我商量什么?!”洪兆龙当场暴跳。这一年“粮票时代”刚刚在全国终结,谁兜里有一万块,谁就是富甲一方、人人称羡的“万元户”。8个亿?天方夜谭。洪兆龙继续吼道,“我们兄弟都是苦出身,来到这粤地打拼,帮人扎场子、收保护费,好容易有了自己的生意,从开娱乐会所、地下赌场到经营矿山、承包工程,挣的也他妈都是刀头舔血的辛苦钱!这是要我们把全部家当都垫进去,真当我们新湘军是好欺负的么?!”
“怎么不好欺负?别忘了赵立鹏的下场。”胡石银摇了摇头,喟叹一声,“官虎吏狼,真是官虎吏狼啊。”
“字都签了,那就瞎造呗。”洪兆龙翻着眼儿想了想,又道,“狸猫换太子,木板换钢筋,没准这么一换,咱还能从中挣笔钱呢!”
“瞎造也不行。”没想到对于这最顺理成章的解决方案,胡石银还是摇头,“这工程不是一般的工程,这桥也不是一般的桥,一个举国瞩目的大工程,一座象征粤港友谊的大桥,哪天要是这桥因质量问题塌了,你我的旧账还得被翻出来,你我脖子上的脑袋还是得搬家。”
“大哥,你怎么变得这么瞻前顾后,怕东怕西的?!”洪兆龙更不满了,哝哝囔囔的都是不好听的大实话,“我劝你也别总想着洗白了,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你还没看清楚形势吗?有些事儿,犯下了就是一辈子的污点,一辈子得受人拿捏,洗不白!”
然而胡石银的看法与自己这位短视的兄弟不同。他认为,打打杀杀,终究不是一辈子的营生,早晚会被清算干净,能尽早洗白才是正道。
可是他也很难不去回想今日所受之辱。人前,他是威风凛凛的胡四爷,粤地百姓人人畏他如虎,用“能止小儿夜啼”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可在真正的“虎狼”面前,他也不过是条嗷嗷的狗。
洪兆龙瞧出老大的为难处,反应倒快,又改口道:“我觉得我们以前的操作还是太保守,开开赌场收收保护费,能挣多少钱?其实我们可以放高利贷么,工程款是一笔一笔结的,这12亿不正好能成为我们放贷的‘启动资金’么?”
“放贷也得银行那边有人配合,不然就只能挣些蝇头小利,吞不了真正的优质资产。”胡石银也认同这是个好主意,但还有一些顾虑,“而且就算这次我们能侥幸渡过去,下次呢?这个方兴奎真是条喂不饱的狼啊。”
“那咱们就驱虎吞狼。他方兴奎也是草根出身,运气好才爬到这个位置,总有比他后台硬的人能治他的官威。”在新湘军内部,梅思危既是俏红颜,也是女诸葛,一直默不作声的她终于开口了,“自古温柔乡就是英雄冢,何况是‘十贪九色’的官场,我们得想想办法,也把这些官老爷的把柄攥一些在自己手上。”
“咱们又不是没有夜总会。”一听“十贪九色”,天生好色的洪兆龙就来了兴趣,“我再去市场上淘点新鲜货色,最好年纪小点的,男人都喜欢雏儿€€€€”
“你经营的那些下三滥的地方,哪个‘高节贞心的君子’愿意上门?”梅思危白了洪兆龙一眼,边琢磨边说,“还是我来安排吧,我们得选一个地方,既正经又隐蔽……”
自此,小梅楼应运而生。
司机在锁紧后车门的瞬间,就戴上了简易的氧气面罩。随着更浓烈的麻醉剂释放而出,盛宁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将车门打开,然而一切终究徒劳。他晃了一晃,就闭目仰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昏迷多久,醒来后的盛宁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办公室模样的屋子内,但屋内空空,四壁雪白,只有一张简易电脑桌,上置一台笔记本电脑,荧幕发出幽幽白光。
盛宁带着疑心,起身去查看电脑屏,竟是一份粤地各商业银行与一家叫启乾投资的民间金融公司“联手”的高利贷名单,受害的小规模民营企业不计其数。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似的,盛宁从电脑桌的抽屉里找到了纸笔,开始抄录关键数据,默默背下这份名单。他素有一目十行的能力,很快就从密密麻麻的数字中看见了“鑫彩印刷厂”几个字,他想起来,这是杨曦父亲杨正麟经营的公司。于是多留了一份心,记牢了“光业银行橡湾支行”等关键信息。
而有人正自监视器中看着他。
忽然,哗一声,从外头锁住的大门被打开了,推门而入的竟是一头银发的胡石银。左右还有两张男性面孔,一个眼熟,是胡予桦那张醒目的梯形脸,还有一个眼生,三十上下,非常英俊,凛凛气场竟与他身旁这位黑老大不遑多让。
几个拿枪的小弟守在了门前,一场并不对等的谈话就此开始了。
“盛检,我想跟你做笔交易。”胡石银开门见山,令手下拿来了几沓厚实的文件,由胡予桦递到了对方跟前。
一份是爱河大桥最终定稿的设计图纸,内附详尽的大桥工程施工方案描述,还盖有各相关单位的官方红章。还有一份则是胡石银旗下影视公司的分红协议。明摆着,那日胡予桦故意露出他跟洪兆龙的合影,就是钓钩上的饵,盛宁几乎瞬间就懂了对方的意思,“高利贷名单上的‘启乾投资’应该是洪兆龙的产业吧?胡总把这些内容给我看,一来是想澄清你的造桥款从何而来,二来也是想借刀杀人吧。”盛宁既不谄媚地称对方为“四爷”,也不凌人地称他为“胡四”,只说,“这个算计不错,就是请我来的方式太不礼貌了。”
胡石银倒也坦白:“我在洪兆龙那里安插了小桦,他肯定也在我这儿安插了眼线,我们的这趟碰面不能太引人眼目。”停顿一下,又朗声笑道,“我没有借刀杀人的意思,我这是大义灭亲,将功折罪,法律上不就有‘诉辩交易’‘立功减刑’一说吗?”
法言法语的,听着背后有高人指点,盛宁继续明知故问:“你大可以直接把这份工程图拿来我们的调查组,证明你与大桥事故无关。”
胡石银也继续坦诚地回答:“城建档案馆都说大桥的工程档案已经全部弄丢了,我现在把这些资料拿出来,就把不能得罪的人全得罪了。就像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你一样,因为我今天去找你,明天所有人就都知道我们见了面,你会有危险,我更有危险。”
“所以,你指着我来替你得罪这些人?”€€湄两地的官员确实都想把脏水泼到这位胡四爷的头上,盛宁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不危险了,不由一笑,“孙子兵法上说‘故形人而我无形’,胡总,你对我这么坦白就没有谈判的先机了。”
这时,胡石银另一侧那个英俊的男人开口了:“孙子兵法上也有‘伐交’一说,道同合谋不是很好么?”说着,他就用目光指了指工程图纸下的分红协议,微笑道,“现在我们双方不但有共识,更能实现共赢,签了这协议,盛检你几辈子的用度都不用愁了。”
盛宁不看手中的分红合同,只定定望向那人,微一挑眉:“律师?”
对方冲他颔首一笑,也问:“怎么看出来的?”
“气质像,口才也像。”对方想用一纸分红书就把自己绑上这条贼船,盛宁哗拉一下就将手中协议撕成两半,淡淡道,“不签。”
这个行为当然是很冒犯的。话音刚落,胡予桦冲过来就挥了他一拳,同时斥道:“盛检,人在屋檐下,还是要学会低头的。”
盛宁被一拳砸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有两个小弟在胡石银的默许下进门而来,强行摁住了他的后脑,让他跪在了地上。
哪知道,这位貌似病弱的检察官竟硬颈得很,合两人之力也没法强迫他低头,其中一人甚至抬脚踩向了他的后背,也难以令其驯服。
“我是检察官,你是黑社会,我凭什么向你低头?”一拳就青了颧弓破了嘴角,盛宁咬牙撑着不肯低头,虽很快就撑不住了,但他的眼神一点儿也不躲闪,仍以一种强横之态直直望着胡石银道,“胡总,你好像估错了形势?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你最好还是以礼相待,不然,就收拾收拾去吃牢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