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 谁来言说夜晚 第59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近代现代

  “下一枪朝这儿打,别怂!”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蒋贺之一步不退,眉头也未皱一下,“但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就算打死我你今天也走不了!”

  沈司鸿没有射来第二发子弹。

  “沈司鸿,我们深爱的那两个人一母同胞,我爱盛宁正如你爱盛艺,所以我完全能感同身受你担的责与受的苦,你一定宁愿自己去死,也绝不希望她受到伤害。”蒋贺之继续高声规劝,“省里的特警就快来了,你现在投降还有生机,难道你想连累盛艺跟你一起被乱枪击毙吗?!”

  只有听见爱人的名字,他那双宛如变温动物般冷酷的眼睛里才乍现一丝柔情。周省长做事极其谨慎且不留余地,他明里大度地准许他们离开,暗地里一定悄悄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或许真如这位蒋三少所说,只有被自己昔日的老领导带走,才有获得公正审判的机会。

  然而要他束手就擒,他如何也不甘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僵持过去,沈司鸿转头看了身边的盛艺一眼,又听见身后静静的海面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引擎声,他眯眼眺去,很快就意识到来的不是蛇头的货船,而是海警。

  他们已呈腹背受敌之态,今天如何都跑不了了。

  “高队,这位蒋队长的话能信吗?”沈司鸿还想向老领导求个保证。

  高竹林当然高喊着承诺:“我高竹林用肩上这二枚四角星花、不,用我这身警服跟你保证,你现在弃枪投降,那么直到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你们都是安全的!”

  身后海警的执法船渐渐迫近,沈司鸿又看了盛艺一眼。

  女人早已泪流满面,抓过他的一只手,点了点头。

  在他的骄傲与他的爱人之间,这一回沈司鸿决定做出正确的选择。

  得到老领导的保证,沈司鸿放下了枪,一点一点地将双手举过头顶,准备走出掩体,身旁的盛艺两眼闪动欣慰的光芒,也随他一起站起了身€€€€忽然他眉头极浅极浅地皱了一下,仿佛是循着顶级猎手的生存本能,他一下将盛艺扑倒在地。

  在他身体歪倒的瞬间,一发覆铜机枪弹就穿透了他的肩膀,带出了一蓬杂糅着碎肉的血雾。

第97章 破镜(一)

  “没受伤吧?”两人再次躲回掩体后,确认盛艺没有受伤,沈司鸿以后背抵住锈迹斑斑的船身,忍痛笑了一声,“原来现在还在用85狙……”

  当年他还是特警时,用的就是这仿自前苏联SVD狙击步枪的85狙。85狙工艺糙,精度差,但口径大,杀伤力也大,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几乎炸碎了他的半边肩膀,他的右手瞬间就失去了持枪的能力。

  “司鸿……”盛艺嘶声呼喊爱人的名字,稍一张嘴,就被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呛得噤了声。她只能伸手用力捂住他的肩膀,骨头都碎了,棱棱刺出,刺得她手心都疼,不断汩汩冒出的血也似熔岩般滚烫,烫得她哭都哭不出了。

  “没事的,没事的……”沈司鸿咬牙抬起了头,与女人惊惶的目光相对,又温柔地冲她笑了笑,“我在,别怕。”

  “怎么会有狙击手?”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蒋贺之就明白了,省特警队还是赶到了。老高与众市局刑警面面相觑,很快,迎面几辆黑色涂装、经过改装的特警防爆车,凛凛如装甲战车,风驰电掣地驶来又停下。为了不给嫌犯设防的机会,防爆车没有拉响警笛。几扇车门同时打开,从为首的一辆车上下来一个身板高大的男人,一回头,浓眉大眼国字脸,老高一眼认出这就是省特警总队的总队长陈江。

  “我是€€州市局的副局长高竹林,”两人以前见过面,但仅限于见过面。高竹林赶紧上前交涉,尽管两人平级,他仍表现出了一种下位者的谦卑姿态,“陈队长,嫌犯是我的老部下,我能劝服他放下武器,能不能先不要让特警队强攻。”

  “这里没有你的老部下,只有穷凶极恶、暴力拒捕的杀人嫌犯。”然而陈江却是带着命令来的,地上李飞留下的一摊血迹更给了他对负隅顽抗的嫌犯实施强攻的理由。丝毫不给这位高副局面子,他劈头冲他一顿爆喝,“谁给你们的线索?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将线索上报省里,为什么不听指挥,擅自行动?!”

  久与老沙搭档,高竹林也养成了在领导面前推诿、在任务面前蜗行的习惯。脸上的那道伤疤轻轻搐动一下,他只是低头辩解:“我们是考虑嫌疑人或有还未现身的同伙,不宜大张旗鼓地追逃……”

  蒋贺之见过这个陈江。他初初考入湄洲警校的时候,二哥蒋继之就曾在湄洲的晶臣酒店设宴,他不仅代表晶臣集团为粤东省带来了价值数十亿的医疗、教育、市政基础设施、公益事业机构等项目,还希望众省厅的领导们能对他这个爱惹事的弟弟多关照一些。彼时华灯璀璨,高朋满座,由于骆亦浦亲自作陪,省厅的正副厅长与一些队长副队长们悉数到场。蒋贺之迄今记得,一桌佳肴美馔,当时还是副队长的陈江对他非常客气,一口一声“三少年少有为”,一口一声“三少仪表非凡”。

  此时此地,这位陈总队长待他依然客气,见蒋贺之也到了跟前,似要为嫌犯求情,便直接问了他一句:“现在跟我说话的是什么人?是晶臣三少,还是人民警察?”

  蒋贺之略一犹疑,又立正道:“当然是人民警察。”

  “如果你是晶臣三少,那你是€€州的贵客,是为祖国繁荣作出巨大贡献的国士的后代;但如果你是人民警察,那你就得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厉声斥罢,陈江掉头便对在场的特警们下达了“必杀令”,“全体干警注意,目标持械拒捕,极度危险,为防止进一步造成严重后果,为守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允许直接击毙!”

  蒋贺之一时再辩不能了。他这才意识到,二哥的话毫不掺假,原来他心中一无是处的父亲是别人眼里的“国士”,原来“蒋”这个姓真的这么重要。

  “蒋队长,看来你的保证做不了数了……”渔船上的沈司鸿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天必死无疑了。身为前特警“兵王”,这种濒死的绝境反倒激起了他不服输的斗志,像一只落入人类陷阱的老虎,临死也要展一展兽王的威风。他忍着剧痛,开始为弹夹装填子弹,一颗一颗。

  江埔码头已经拉上了警戒线,阳光很烈,兜头盖脸,江风却比刀子锋利。几名特警率先发动强攻,他们一手持微型冲锋枪,一手持防暴盾牌,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

  右边半截身体已濒于瘫痪,沈司鸿两手均可射击,果断换了左手拿枪。他四顾一下,迅速判断周遭形势,然后探出脚尖将船上一块破碎的镜子勾了过来,用那只几乎丧失力气的右手使劲握住。

  他猛然探身,以镜子碎片反射阳光€€€€

  匍匐于防爆车上的狙击手被一束强光晃了眼,与此同时,一颗子弹就射向了距离渔船最近的一名特警。在狙击手来得及重新扣下扳机前,这颗子弹已精准地从防爆头盔和防弹背心的中间,也就是最脆弱的脖子处射入了。

  这名特警当场血涌如注,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余下的特警赶紧对其施救,场面一时又僵持住了。

  “高队,你的老部下没给你丢脸吧?”见特警们的第一波攻势被迫暂停,沈司鸿的喊声自破渔船后再次传来。然而方才挺身射击又及时伏倒的剧烈动作令炸碎的胸骨游移刺入了肺脏,他一张嘴就吐了口血。

  “司鸿,别再杀人了……”大量的鲜血仍不断自伤处涌出,盛艺拼命摇头,试图劝诫已经重伤的爱人,“我们自首吧……司鸿,我们这就丢枪出去自首吧……也许不会判死刑的,以前我听宁宁说过,有些穷凶极恶的毒枭都能靠检举立功保命……也许我们还能在监狱里结婚呢,宁宁还说过,有个男人因为盗窃罪判了五年,他的家属协调民政局的人进监狱帮他办理了婚姻登记,他穿着囚服、戴着红花,隔着高墙就把媳妇儿娶了……”

  她还想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还以为只要缴械投降就有生机,沈司鸿不忍揭穿真相,只能在心里对她说,傻瓜,哪里还有什么公正审判,哪里还有什么监狱婚礼,今天只有我被击毙了,你才有机会生还。

  而这短短一瞬的犹疑沉默又唤起了盛艺心底的自卑。

  “怪不得你迟迟不肯跟我领证……”面带三分凄楚,她的目光再次黯下来,“原来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嫌我脏……”

  “怎么可能……”沈司鸿抬起了手,见自己手上已沾满了脏污的血,又扯着还干净着的衬衣袖口,轻轻拭掉了她潸然的泪,“我怎么会嫌你呢……我从来没有嫌过你……”

  “我不信……我不信……”反正死到临头了,她也不管不顾了。她还像十四岁质问他“你真摔我啊”的那样,哭得嘎嘎响,“那为什么你从大山回来后,就再也不愿意靠近我了呢?”

  “那是因为……因为……”沈司鸿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他守着这个不齿的秘密很多年了。一种令人极度难堪的、犹如被人在光天化日下赤条条剥光的羞耻感再度袭来,然而在爱人遽求甚解的哀哀目光里,他终于鼓足勇气去化解这个在两人间横亘了很多年的误会,“我在大山被村民伏击那次脊柱受伤了,那个时候我就没有……”

  一阵警用直升机的嗡嗡声及时盖过了男人的语声,但盛艺还是听懂了。

  沈司鸿意外地发现,盛艺没有预想中露出那种充满怜悯的目光。她的鄙弃只会令他释然,她的怜悯才会令他痛不欲生。周省长已对那个紫衣裳的“女民兵”失去了兴趣,如果不是她选择的那个张宇航实在太过不堪,他其实很乐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守着她,盼她夫贤子孝,愿她顺遂安康。

  然而此刻的盛艺只是把自己完完整整地投入爱人的怀中,以能盖过直升机噪音的音量一遍遍地呼喊: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啊!她在“性”这一事上受过很多苦,很多难以启齿的、她也不曾告诉他的苦,若下半生他们可以相濡以沫生儿育女,固然很好,若因这身重罪只能相伴着喝风啜沫,也不赖。

  只要是他,都好。

  就在这对亡命鸳鸯相拥而泣的时候,他们身后的海警靠岸了,特警们戴上了防爆护目镜,第二波攻势也即将发动。

  “来不及了……盛艺,你听我说……人是我派人杀的,药是我逼你换的……我的老领导和蒋贺之都在这里,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让你出事……”沈司鸿又吐出一口血。他扔掉了手里的镜子碎片,转而摸向左胸口袋,还好,被炸碎的是右胸。他将一朵纸折的尚且完好的玫瑰从怀中摸出,郑重地送给了这个他十来岁就誓言一生守护的女人。

  原来早在出逃之前,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写好了自己的认罪书,一如当初他在大山里给她写的那些信,将它折成了一朵她最爱的纸玫瑰。他把玫瑰交由盛艺攥紧,又附在她的耳边交待了几句。

  “这些都是警方还没有掌握的线索,这样一来,你会为国家挽回巨额的经济损失,会被视为重大立功,你可能十五年……也可能十年就能出来了……”他轻轻抚摩她的脸庞,透过一双模糊的泪眼,留恋地描摹她美丽的轮廓,并开始想象他看不到了的她中年的模样。

  “我想,即使人过中年,你一定还是这么美,那些下至十八岁、上至八十岁的男人还是会为你倾心,为你疯狂……盛艺,你还有妈妈,还有弟弟,为他们活下去……不,这回记得自私一点,只为你自己活,好好地活……”他捧着她的脸,不断地亲吻她的额、她的鼻和她的嘴唇,像要把过去多年欠下的吻都偿还了似的,“我不后悔犯下这些重罪,也不后悔去承受本应承受的惩罚……我唯一后悔的是,我们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的时间……”

  向爱人诉说完最后一句爱意,沈司鸿突然面朝船外,高声喊道:“高队!蒋队!我把她托付给你们了!”然后他便挺身冲出船身掩体,拔枪朝距离最近的那名特警射击€€€€子弹当然被防爆盾牌挡开了,然而枪声一响,特警们再无任何心理负担,名正言顺地还击了。

  电光火石一刹那,无数发子弹壳落地即响,叮叮当,叮叮当。

  当这阵由弹壳奏响的欢快歌声消逝了约莫两分钟后,一名特警率先喊了起来:“确认其中一名嫌犯已中枪身亡!”

  可不确认了么,冲锋枪的弹夹都快打空了。

  随他话音落地,船头探出一张苍白的美丽的女性脸孔,紧接着,她整个人就这么曝露在€€州九月的太阳之下,曝露在一片黑洞洞的枪口之前。

  她血溅满身,艳烈异常。

  “持枪的嫌犯已被击毙,暴力威胁已经解除,谁再开枪,就是故意杀人!”蒋贺之冷眼怒对陈江。他担心还有人会趁乱灭口,他想,沈司鸿罪孽深重已无可挽回,至少要保住盛艺一条命。

  “放下枪!放下枪!”老高也难得硬气一回,冲上前,以自己高大的身躯挡在了几名持枪的特警身前。他扯开嗓门,一个个地质问,“你要杀人吗!你要杀人吗!”

  不知是被这样稀世的美貌激起了爱怜,还是被蒋贺之与高竹林的语言收束了歹意,特警们都放下了枪,屏息仰望着船上的女人,木雕泥塑一样。

  而盛艺只是这么怔怔站着,无颦也无笑,不卑也不亢,先是低头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沈司鸿,又拢拢神,抬眼四顾。

  她再次看见了,他用一辆崭新的座垫加宽的自行车载她穿过了1986年的€€州,街道热闹非凡,一边是一家挨一家的美食老字号,一边是礼拜堂的拱廊、彩窗和罗马石柱……他们摔倒,又起身,最后躲在筒子楼的阴影里头接了一个漫长的€€牙的吻。

  “姐姐……”只有蒋贺之没被这样的美貌震慑得失语,他试图阻止女人结束自己的生命,哀求般呼喊她的名字,“盛艺!”

  然而女人已经举起了爱人的枪,微笑着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一声。

  她十四岁那年的愿望终于伴随这声枪响实现了。

第98章 破镜(二)

  海警是被追逃路上的蒋贺之通知来的。他们在江埔码头附近的海域上发现并突袭了一搜可疑的货船,一举拿下了几名潜藏货船底部船舱的偷渡人员与伪装成船员的人蛇贩子。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人蛇贩子竟未负隅顽抗,任由海警们一拥而上,将他们悉数逮上了执法船。就连押送去市局的一路上,他们都腆着脸互相说笑,呵止也不听。

  “两位警察叔叔,我不是什么‘蛇王’,我是见义勇为的好市民,我跟我兄弟在那儿守着是准备帮你们一起抓捕逃犯的!”为首的蛇头叫佘磊,绰号“阿佘”,又被道上戏称为“蛇王”,在市局的黑社会追踪名单上一直挂着号。以前他也是胡石银的手下小弟,如今单没单飞不知道,但确实已把自己的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但凡想从€€州向境外偷渡,十之八九都得经由他的“门道”。

  令蒋贺之震惊的是,讯问室中的阿佘从头到尾没有叫嚣对抗审讯,只是拒不承认收了钱要帮沈司鸿偷渡去越南,而是说自己受了一位检察官的吩咐,准备配合公安在船上对沈、盛二人实施抓捕。

  “少胡说八道!”这话听来像天方夜谭,窦涛当然厉目斥他,“你当我们警方都是吃素的,别以为编造这种不过脑的谎话就能脱罪!”

  “我没胡说,那位检察官还是个处长呢……嘶,叫……叫什么来着?”阿佘翻了翻眼儿,恍然一拍手掌,“对了,叫什么‘天下太平’!你们大可以把那位‘太平处长’请来一起对峙嘛。”

  天下太平?蒋贺之的心重重沉了一下,是盛世安宁吧?!

  此前没听见一点检察院要插手的风声,窦涛又斥道:“你说有位检察官交待你们假借偷渡的名义抓逃犯?你们有这个本事么?”

  “怎么没有?茫茫大海,逃都没地儿逃去,我们瓮中捉鳖总比你们无的放矢强吧。”这条贼蛇没一点一般犯罪分子面对审讯时的戒心与紧张,相反漫不经心的小动作很多,一会儿揉鼻子,一会儿耸肩膀,他说,“我的货船上备着麻绳、电击枪还有麻醉剂,从这儿到胡志明港三天半的航程,这期间,就等那一男一女放松戒备的时候把舱房一锁,把吸入式麻醉剂透过通风口往里一灌€€€€你们去搜搜就一清二楚了。”

  抓捕蛇头的行动过于顺利,已令蒋贺之隐隐不安,这话一出更叫他如坐针毡,一时都不知该怎么问下去了。

  尽管其他队员来报,确实从货船上搜出了这些东西,但窦涛还是不信,继续审问道:“可追逃是我们公安的职责,检察院何必多此一举去找你们?”

  “这我哪儿知道啊,你们找那检察官问去啊!不过听四爷的意思,那位检察官要么是嫌你们警察内部‘鬼’太多,要么是嫌你们办事能力不行,没本事抓活口。”说着,阿佘相当无礼地摊了摊手,揶揄道,“看看,果然没抓到活口吧。唉,说是人民警察为人民,可这粤地的警察有多黑,咱们心里都有数。”

  “哪里黑了?谁跟你咱们?谁跟你有数?”话虽没错,但听着叫同为警察的窦涛很不舒服。

  “你说四爷,胡石银?”蒋贺之一直忐忑得默不作声,眉头也敛得紧,听见胡石银的名讳才追问道,“胡石银令你们协助捉拿两个犯罪嫌疑人,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要插手?”

  “这我哪儿知道啊,你们找四爷问去啊!”对于关键信息,这条贼蛇是一问三不知,只会用一句话搪塞。见两位刑警面色凝重,似信非信,他又摇头晃脑地说下去,“反正既是四爷来找我,我就顺水推舟帮他这个忙,拿着那对鸳鸯逃犯的照片交待手下注意,果然没两天那个男的就找上了门……警察叔叔,我可真是好公民呐,你们不给我送锦旗就算了,怎么还把我关起来了?”

  其他被抓的小弟也如是说。

  “听他胡说八道!”这通胡话,窦涛自然一点没信。走出讯问室,他转头望向蒋贺之,“贺之,现在有个棘手问题,现有的证据只能指控沈司鸿,不足以指控盛艺,省厅那边已经把嫌犯双双暴毙的情况归咎于我们擅自行动,如果盛家跑来追究,说逼死了他家女儿,多少会有点麻烦……”他的言外之意是,希望蒋队长能凭借与盛处长的那点“交情”,把事儿给平了。

  蒋贺之没有说话。

  “这种人蛇贩子最狡猾,为了脱罪什么谎话都说得出,”看出对方已张惶到面色骤白、呼吸骤止,窦涛便又试着安慰一句,“兴许早就口把口串好了供词,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很快就见了分晓。因为阿佘口中的那位“太平处长”本人来了。作为死者盛艺的近亲属,他是接到通知来市局法医尸检中心认领遗体的。

  盛宁有些憔悴。那日在姐姐的婚房里醒来后他就粒米未进,也再没合过眼睛。

  刑警牛小川将盛宁引进了法医解剖室,一边侧着头小心地观摩他的脸色,一边向他解释道,嫌犯沈某持枪械疯狂拒捕,与警方交火中致一名特警与一名刑警重伤,为避免其持续暴力拒捕威胁到无辜群众的生命安全,只得开枪将其击毙,整个过程符合执法程序,属正当行使职权。

  盛宁默不作声。走进茫茫一片白的解剖室,面对一张冷冰冰的停尸台,他曾在这里认领过战友项北,如今又来认领自己的姐姐。

  姐姐可真美啊。

  即使死亡已令她的皮肤褪成了一种惨烈的白,还微微透着霉旧的藓绿色,即使她的太阳穴处有个黑幽幽又血淋淋的洞口,但她的骨相依旧无懈,眉眼依旧无瑕,一旁的牛小川一会儿低头看看姐姐,一会儿抬眼瞥瞥弟弟,他不禁感慨,女娲也太偏心了,别人都是她随手甩下的泥点子,独独这么一张与众悬殊的脸,她还一捏捏了俩!

  盛艺的左手还紧紧攥着那朵早被鲜血染红了的纸玫瑰,五根葱白似的纤长手指,怎么也掰不开。法医解释说,这叫尸僵,过几天就能完全缓解。

  但盛宁知道不是。姐姐一生身不由己,为妈妈,为弟弟,还没为自己真正抓住过什么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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