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 谁来言说夜晚 第63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近代现代

  两位检察官说着话便拐入男厕,冷不防就跟当事人的一双冷冽眉眼对上了,差点没当场咬掉自己的舌头。

  “盛检……”他们异口同声,及时改口,“盛、盛局。”

  盛宁自两人身前走过,忽地脚步一滞。

  他细了细眼,上下打量起了其中一人,目光好像静静的,好像又带了点险狠,吓得对方呼吸骤停直往后仰,瞬间挤出了一副难看的双下巴。

  盛宁却没有计较的意思,与其擦身而过,淡淡留下一声:“检徽歪了,戴正。”

  新任职宪法宣誓仪式开始了。待慷慨激昂的国歌奏毕,便由新晋升的八名检察官集体向宪法宣誓。这回由杨书泽检察长亲自领誓: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官€€€€”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官€€€€”面向国旗,盛宁再次举起右拳,世间一切不和谐的杂音都随铮铮誓言渐渐消弭,他认真而庄重地跟诵,“我宣誓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

  为了播新闻,东亚台的谢导也再次来到了检察院。她跟苏茵已经处得很熟了,没少夸苏茵形象好,不如脱下这身检服,去东亚台上娱乐节目。而苏茵每次都这么回,“我不能离开检察院,我是子承父业,我家舅舅就是检察官呢。”

  但她跟盛宁一直处不熟。

  “我总觉得你们盛检……好像哪儿变了……”以她阅人之丰富、目光之敏锐,仍感盛宁的这股气场十分陌生,谢导摇了摇头,“说不上来……”

  都站在大会议室的最后方,苏茵循着谢导的目光向前望去,也觉出一丝异样来。她嘴里喃喃道,“好像笑容是一点没有了……”她把这种变化归结于感情受挫。虽然盛宁从未在人前提过自己的感情问题,但那位天天会上检察院报到的蒋队已经许久没露过面了。

  新任职宣誓之后,还有反贪局正副两位局长各自的一段任职发言,只见孙局长收起了发言稿,盛宁与其交接,一个走下了发言台,一个走上了发言台。比起孙局长“三个恪守”“五个坚持”的滔滔大论,他的发言很简短,因此脱稿就来。

  “感谢党组的栽培,感谢全院检察干警的信任与支持,我将立足全新岗位,”盛宁面无表情,以镇静的目光梭巡台下一张张或僵硬或怀疑的面孔,说,“与盘踞粤东的黑恶势力斗争到底,还€€州人民一个天日昭昭,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

  ①出自传播学名著《谣言:世界最古老的传媒》

第103章 中靶

  连月的雨终于停了。

  新任职检察官宣誓仪式后,为了提升检察干警的专业素能,检察院特意组织全体反贪、反渎干警接受为期两天的实弹射击技能培训。地点是€€州市公安干校警训馆,教官则由市局各刑侦大队队长担任。

  第一天是反贪局先接受培训,众干警按照四人或五人一组进行分组,每组分配一位教官。好巧不巧,盛宁、叶远、苏茵与另一名新来的侦查员黄哲明由二大队队长负责训练。

  封闭式靶场内,大门开启、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蒋贺之发怔,盛宁也发怔。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恣肆碰撞,充斥着不可明喻的隐语,血一样腥,蜜一样稠。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盛宁单方面地躲了他一阵子,蒋贺之也没有死缠烂打。

  “哎唷,熟人呐。”叶远当然认得一身警服的蒋队长,当即喜滋滋地开玩笑道,“蒋教官,今天的实弹射击成绩是不是要纪录的?你可千万手下留情,别把我们都挂了啊。”

  见组里还有一张四方脸、小眼睛的生面孔,蒋贺之总算把一直定在盛宁脸上的视线收了回来,有点勉强地勾了勾嘴角:“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蒋,来自€€州市局刑警支队二大队,你们不用叫我‘教官’,叫我‘蒋哥’或者‘贺之’都可以……”

  他说不下去了。重新将目光投向盛宁,心又作动。他以为他如今贵为副局长,是不会亲自带队参加这种训练的。

  然而盛宁没有一点表情。

  苏茵同样很久没见蒋贺之了。这一见面,便教她狠狠为他心疼起来。以前的蒋队长来一回便轰动一回,检察院里的老老小小,但凡雌性生物,谁没为这样一位英俊随和的天神动过心?然而现在的蒋贺之,蓄了点粗硬落拓的小胡茬,一张脸刚韧却憔瘦,眼里惯有的风流洒脱的笑意也是一点都没有了。

  十数步外,是窦涛与他的组员。显然窦队长更尽责,一登场就以洪亮嗓门高腔大调地讲:“虽说你们反贪局需要配枪行动的情况较少,但今天的培训还是得认真听讲,一旦用公务枪误伤了群众,那可不是写个检查就能完事儿的……”

  蒋贺之再次醒一醒神,举起一把枪柄刻有黑色五星的手枪,边向组员展示边说:“我们今天的实战枪支是54式手枪,我将对枪械结构原理、持枪姿势、射击要领等相关事项进行讲解和演示,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当场提出€€€€”

  那边的窦涛许是讲了一个关于“善良之枪”对比54式手枪的段子,瞬间引发了哄堂大笑。

  蒋贺之在笑声中又看了盛宁一眼,然而盛宁却背过了身,鼓了两下掌,命令三十多名反贪干警向自己围拢。

  “严肃点,实弹训练不是游戏。”一句话便令全场鸦雀,他说,“今天的训练和考核采用15米胸环靶射击模式,每人30发子弹,20发用于射击练习,10发用于成绩记录,所有参训干警必须严格听从教官指挥,谨遵靶场安全守则,确保本次实弹训练安全、有序进行。”

  盛宁说话的时候,蒋贺之一直望着他的侧脸,有些瘦了,皮肤白得透明,浅浅泛着皎皎的光,额、鼻、颌的弧度优美得异乎寻常。他不禁走神,感到全身血脉里流淌的都是酸汁,都是苦酒。

  “好了,都去吧。”直到众检察干警回到各自原先的位置,盛宁才再次转过脸来。

  他管他叫“蒋队”,挺客气地说,“请开始吧。”

  蒋贺之很难不为之恍惚,因为以前他们也在€€州的某家私人靶场进行过射击训练。盛宁在那里学习了韦弗式射击法,知道了射击四大安全守则,采用的就是15米胸环靶射击模式。

  “为什么是15米,我可以再远一些。”私下进行枪械训练还是第一次,但盛宁对这么近的射击距离不满意。

  “因为这样更贴近实战,现实生活中,手枪交战的有效命中距离一般就是15米。”蒋贺之依照次序,为盛宁演示起了如何拆解组装、如何装弹上膛、如何空仓挂机,“54式的设计特别简洁,面上就两个件儿,这是套筒组铁,这样扳一下,枪机就会停留在机匣的后方,便于射手发现弹药用完,很安全……”

  晶臣的两位少爷都是该场馆的贵客,且每回光临必然清场。空荡荡的靶场里就他们肩肘相挨,抵头相靠,一个讲解得仔细,一个听讲得认真。

  “54式手枪虽然精度出众,但枪身过重,后坐力也大,想要实现高精度射击,托枪更需稳定……”待完成最后一个上膛的步骤,蒋贺之迅速摆出一个警察常见的双手持枪标准射击姿势。定格数秒钟,又笑一笑,转头将手枪递给盛宁,鼓励地说,“你试试看。不过还要重申一遍,射击四大安全守则,其中最重要一条,就是认定所有的武器都已装有子弹并上了膛。”

  “挺简单的。”盛宁学着“老师”的样子从头试起,开始拆卸手枪又组装起来,他说,“可惜我身体不好,不然当个能配枪的刑警,应该也挺帅的……”

  顺利完成组装之后,接着便为弹夹装填子弹,蒋贺之看盛宁一直一毫不苟地垂着眼睛,那个专注又快乐的样儿跟小孩儿拼搭积木似的,忍不住就受了蛊,低头去吻他的唇€€€€

  “喂!”盛宁及时避开,恼怒道,“我差点就扣扳机了。”

  “保险还没开呢,”反正整个靶场就他俩,蒋贺之照常耍赖,“就亲一下。”

  “不行,这儿有监控。”盛宁仍不同意。他蒋三少可以无法无天,但身为检察官,公共场所还是得有检察官的范儿。

  蒋贺之从盛宁手中接过枪,扳下保险,抬手举枪,头也没回,只凭记忆扣动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墙上的监控器应声炸碎。

  “现在没有了。”蒋贺之搂上盛宁的细腰,低头贴上他冰凉的脸颊。

  “败家子。”盛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不知当气还是当笑,“三少爷,要赔的。”

  “嗯,我来想个不用赔钱的办法……”手臂肌肉轻微贲张,蒋贺之单手就将盛宁抱上了供人架设枪支的桌板,笑着与他耳语,“想到了,把这地方买下来就行了……”

  此刻,€€州市公安干校警训馆内,八位教官的射击教学都开始了€€€€

  “54式手枪虽然精度出众,但枪身过重,后坐力也大,想要实现高精度射击,托枪更需稳定。现在各国军警实战都常采用韦弗式射击法,像这样,双脚分开与肩同宽,上身放松自然前倾,右脚向后小退半步且膝盖微弯,注意不要抬高双肩,持枪的手臂关节微弯并紧握手枪……”适时一个停顿,蒋贺之问自己的四名组员,“有谁愿意过来为大家做一个示范吗?”

  “盛检,当然是你来了!”叶远理所当然地喊了起来,嘻嘻哈哈的,“你跟蒋队一起给我们做个示范,这叫夫夫同心,其利€€€€”

  苏茵白了白大眼睛,及时搡了他一把。

  “你搡我干嘛?”叶远神经大条,根本不知领导的感情生活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在那儿嚷呢,“我说错什么了?”

  盛宁倒不扭捏,在几双眼睛的殷殷注视下,主动来到蒋贺之的身前,与他一起走向封闭的靶道。叶远、苏茵等人则在他们身后等候观摩。

  到底是学过的,姿势很标准。然而肩伤反反复复,迄今还是一动即疼。抬高的肩膀只轻轻后拉一下,盛宁便皱了皱眉,一副摇摇欲倒的样子,一旁的蒋贺之也骤然紧张起来。

  “当心。”他自身后将盛宁小心环住,一手轻扶在他的腰侧,一手帮忙托了一把他持枪的右臂。

  “谢谢。”盛宁侧头看了对方一眼,在四目相接的瞬间又仓猝移开视线。

  然而两副久未靠近的躯体还是就这么靠近了,连着无数只有彼此的长夜里,那些拥抱、亲吻、性爱的记忆都跟着回溯了。此时,一阵空调的冷风袭过,他们都闻见了对方身上一股熟悉的好闻的味道。这两股气味彼此交融,入骨入髓,令人心痛如绞,也令人奇痒难熬。

  “目标为距离15米的胸环靶,”靶标就位,盛宁也已双手持枪站定,蒋贺之依然站在他的侧后方,伸出一手握上了盛宁准备扣动扳机的手。其实不用这样手把手地教学,但他实在捺不下一颗想要再次靠近他的心。掌心摩挲手背,手指缠结手指,蒋贺之轻发号令,“预备、瞄准、射击。”

  扳机扣动,子弹射出,瞬息间含着火药颗粒的气团一并喷出,盛宁受后坐力影响肩膀微微后退,几乎倚在蒋贺之的胸口。

  “10环,盛检,成绩很好!”头顶前方的显示屏上跳出了子弹打在靶纸上的弹着点,一位负责纪录成绩的工作人员冲盛宁竖了个大拇指。

  盛宁没有给蒋贺之再一次接近自己的机会,他连开数枪,把弹匣里的8颗子弹一股脑地全射了出去,然后毅然抽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室内靶场。

  蒋贺之也不假思索地掉头追了出去。

  一路追到警训馆的入门大厅处,盛宁才停了下来。他有点恼怒对方的公私不分,没有回头,只传来冷冷声音:“你是教官,应该留在你的学员身边。”

  “盛宁……”蒋贺之及时改口,“盛检,可以跟你谈谈吗?”

  盛宁转过身,定定望着他问:“公事还是私事?”

  “我听说了,恭喜升职。”想说的当然不是这类公事,蒋贺之抿一抿嘴唇,又支吾其词地问,“从现在开始,我是不是该叫你‘盛局’了?”

  “‘盛检’就行。”

  “我前几天路过你家,你邻居说你已经不住在那里了……你现在住在哪儿?”“路过”只是借口。有一阵子,他几乎夜夜守在他的楼下,不顾周遭一双双观瞻或品评的人眼,活受罪似的等待与亟盼。

  “跟你没有关系。”盛宁态度依旧冷淡,转身就走,“如果你只想说这些,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盛宁。”蒋贺之再次将人唤住,再忍不住地红了眼眶道,“在那种情况下,你知道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能放任嫌犯逃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犯错甚至寻死,这样的惩罚对我不公平……”

  这些话,在他们刚刚分手的时候他已经讲过无数遍,多一遍,也无法排解他早已过剩的痛苦。盛宁闭了闭眼,说,或许,你还不如袖手旁观。

  “又或许,”即使半年过去,他仍没原谅自己的无心之失,蒋贺之的声音哽了一下,“你刚才就该留一发子弹给我。”

  “嗨,蒋贺之!”

  一个女孩突然从大门外大喇喇地闯了进来,边欢蹦着走,边扭头打发追着她的干校保安:“我就说别拦我嘛,我真是二大队蒋队长的线人……”

  是燕子。她的头发已经留长了,扎了个俏皮可爱的双丸子头,上着亮黄色大T恤,下着白色牛仔短裤。她一进门,便如一阵清新爽利的风,吹进了两个男人不太合宜的悲戚气氛之中。

  “哎,蒋贺之,我听你们局里的人说你在这儿,你还真在这里!”转头看见盛宁,燕子更高兴了,喳喳地喊起来,“呀,盛检也在啊!”

  面对两个还算相熟的男人,女孩如燕子一般飞来又飞去,毫不见外地一手挽起一个。她说:“我现在改邪归正啦,不当小偷了。我家的农家乐这个周末开业,想请你们一起去捧捧场。”见蒋贺之一脸颓然地似要拒绝,赶紧又补一句,“不太远的,就在金乌山那边……”

  盛宁本来也想抽手拒绝,直到听见了“金乌山”这个地名,便点头答应下来。

第104章 春耕

  周末仍是好天。春雨洒了一宿,天蒙蒙亮时就自发停了。

  盛宁拒绝了蒋贺之开车送他的好意,自己坐车来到了金乌山的“燕子农庄”,没想到,盛星来也在这里。

  “哥。”大男孩依然这么称呼他,但低着头,往上斜瞟着看人,一脸的格涩与别扭。

  “这个时候,你不该在家里复习备考吗?”盛星来已经高三了,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挤那千军万马的独木桥。自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确实有阵子没留意这位邻居弟弟,盛宁试着关心一下对方,“我去长留街找过你好几次,可每次德叔都说你不在。”

  “未必高考才有出路吧。”盛星来翻翻眼儿,不悦地反驳,“再说我读不读书、备不备考,跟你有什么关系?”

  “喂,怎么说话呢?”燕子闻声从后厨房跑出来,劈头就训人,“人家盛检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怎么对客人这么没礼貌!”

  “盛检,又见面了。”蒋贺之到得更早,闲来便在后厨帮忙,此刻也随着燕子一起来到了农庄迎宾的大堂。

  “嗯,又见面了。”两个人一周之内两次谋面,互相点一点头、对视一眼,便算打了招呼。

  听燕子讲,盛星来已经辍学,如今吃住都在农庄里,工钱收得比谁都少,活儿却干得十分认真。盛宁倒也认同人生并非只有高考一条出路,盛星来本就不爱学习,兴许出来闯一闯,能另见一番天地。他鼓励地朝盛星来投去一眼,却见对方又冷淡地把头扭开了。他意识到,那个从小黏前贴后、一口一个“宁哥哥”的小男孩是真的长大了、变化了。

  “都吃过早餐了吗?”已经十点多钟,见蒋盛二人都点头,燕子便又闯进两个男人中间,一左一右地招呼道,“那我先带你们在农庄里转转吧。”

  燕子农庄是金乌山地区唯一的农家乐,依山傍水而建,农庄小院儿打造得整洁漂亮,院子里有竹林、有假山、有观景亭榭、有草坪木屋,虽朴素却清幽。

  “在燕子农庄,除了能品尝咱们自家种养的有机蔬菜与禽肉,游客们还能体验种植、养殖这类农耕活动,能亲手去鱼塘垂钓、去果园采摘,全方位感受新时代的农村生活。”这个农家乐是燕子自己一手操持起来的,所以给它取名为“燕子农庄”,燕子对此颇得意,说,“我爸妈都是半辈子只知道种地养家的老实人,一开始死活不同意我搞什么‘农家乐’,我说‘农家乐’这种旅游模式已经风靡全国啦,我们要做金乌山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真搞起来以后就再也不用下地干活,躺在家里数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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