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已焚 白昼已焚 第20章

作者:余三壶 标签: 近代现代

  那是我最天真无知、锋芒毕露的一段时光。

  也是我最初认识祁昼的时候。

  ……

  其实,严格来说,我高一17岁的时候就知道祁昼了。因为他是这个学校的大名人,甚至远胜于我这个高调的富二代。

  但祁昼的出名,可并不全是好的部分。

  我的高中是这个省会城市里升学率最高的重点名校。

  这里的学生分两种,大部分中考选拔出来的尖子生,小部分是靠爹妈“投资校园建设”进来的借读生关系户。

  我当然属于后者,而祁昼则与我恰恰相反,但他即便在学霸中也格外引入注目。

  我刚进学校时便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中考是市前三,这倒也没什么,学生们喜欢议论的是其中的反差€€€€他中考那天正好是他自己父亲的死期。

  他们在他背后大肆宣扬,嚼着舌根:“这个祁昼,你们不觉得他长得和咱们不太一样吗?那些女孩子光知道什么帅不帅的,其实啊……他妈是个洋妞,外国美人儿,早耐不住寂寞和人跑了,只留下他那穷爹做货车司机把他养大。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中考那天,他爹送完他,着急忙慌的,结果出了车祸,车毁人亡。”

  “什么?你们觉得可怜?那可太小看这祁大学霸了。出事的是中考第一天早上,这位学霸中午得到了消息,据说脸色都没变一下,也没掉一滴眼泪,也没嚷着要看父亲最后一面,转头就回考场了。晚上收拾了父亲的尸体,第二天继续考,就这样一点也没影响分数,进了咱们学校!”

  “你们说,他这心理素质,做个杀人犯都不在话下吧?你们看他每天那沉默寡言、高冷做作的样子,搞不好其实就是个反社会的变态疯子,那些傻女孩还都喜欢他那张脸,哪天被关起来囚禁强弄都没地儿哭,哈哈哈哈哈哈!”

  学生的恶意往往比成年人更不知遮掩,学校里的霸凌也通常比社会上更纯粹恶毒。

  其实十分显而易见,那些传播谣言的男生无非是嫉妒祁昼成绩好受异性欢迎,但嫉妒他的人不会讲道理,了解他的普通学生不敢为他说话,不认识他的人懒得探寻真相。

  校园里中伤人的流言,就是这么简单的传播逻辑。

  我当时属于第三类。

  我对传言自然也有耳闻,但当时忙着翘课打游戏抄作业糊弄老爹,八卦穿耳一笑而过,对校园暴力毫无概念€€€€毕竟我一身名牌,豪车接送,也没不长眼的要在我这儿没事找事。

  直到我在学校里遇到了祁昼几次。

  一般是在体育课上。因为我们不同班,祁昼在理科班,我在文科班;祁昼在优等生的班级,我在借读生吊车尾班,只有高一体育课时间相合。

  这是男生最喜欢的时间,通常会大吵大笑、拥在一起打球,或者关系好的几个追逐打闹。

  不过我那年夏天翻墙翘课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膝盖,又刚买了新游戏机,为了避免被老师发现,就会躲在树荫下的单杠边打游戏。

  也是这样,我才发现了祁昼总是一个人。

  他有时候会随便拿本书看,有时也不会,只是靠在学校围墙边看着天空或者边上的爬山虎,一边耳朵挂着MP3的耳机。

  一般来说,高中校园里不合群的男孩子通常是羸弱的、笨拙的、娘娘腔或者书呆子型的,再结合那些传闻,我以为他会再多几分阴郁。

  但其实祁昼个子非常高,皮肤很白,修长的手臂却不瘦弱,而是覆着一层漂亮的肌肉。他也不像大部分高中生一样带着厚厚的眼镜,而是有一双特别的眼睛。最初,我几乎以为他瞳孔中的蓝色是天空的倒影。

  他的瞳孔太漂亮了,于是我好奇地搭话,一只胳膊就揽住了祁昼的脖子,另一手就直接指着人家的眼珠子。

  “蓝眼睛啊,你还真是混血?”我笑嘻嘻地问他:“混得哪国啊?”

  刚开始,祁昼没理我,视线还集中在书页上,只是把我贴在他身上的手臂推下去了。

  我又问了两次,他依然不理不睬。我那时张扬霸道,从不知被人拒绝冷落是什么滋味,当下就觉得十分下不来台,冷哼了声:“问你妈哪里人呢?没听着人说话吗,真没教养。”

  我现在承认,其实没教养的是我。

  但我当时也万万想不到,我话音刚落,看似文静的祁昼竟然就霍然起身,一拳对着我鼻梁揍下去,然后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我直接鼻血横流,看到的同学哈哈大笑。我那时候中二得很,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出门前扣子旁的褶皱都要弄半天,现在丢了这么大脸,更是气的跳脚,觉得是奇耻大辱,发誓一定要找回场子来。

  这样幼稚的事,比同龄人成熟较真的赵知义一般是不掺合的,他让我直接告老师。但这对青春期的男生来说实在太没面子了。

  于是,小弟徐立发就建议我“报复祁昼让他狠狠出丑”。我深以为然,游戏也不打了,花了一晚上抓了几只蚱蜢,偷偷放进祁昼的文具盒想吓他一跳,又在他路过的地面上洒水扔香蕉皮,想看他出丑。

  说实话,我最恨的就是祁昼永远这副永远平静如水,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衬得我仿佛一个幼稚的小丑,我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碎他这张伪装的面皮,让他比我更丢人一百倍一千倍。

  但可能是校园霸凌业务不熟,我没有一次成功。

  更耻辱的是,祁昼似乎对我抓的蚱蜢还挺有兴趣,爱不释手,体育课上还在用竹条给它们编笼子。

  但我也有了新的发现:不止我一个人想要欺负祁昼。

  事实上,他的同学、舍友都在霸凌和孤立他。他们会在考试前偷走他的文具,嘲笑他朴素破旧的衣服。

  还有人开始传越来越夸张恶心的谣言,他们开始喜欢在背后编排祁昼那位漂亮的异国母亲。内容自相矛盾,有时候说她和人跑了,有时又说她生了精神上的病,出入医院频繁。

  这些学生很聪明,他们知道老师和学校还是会保护优等生,因此虽然排挤祁昼,却不留下伤痕之类的证据,虽然传播谣言,却只敢在人背后指指点点。

  和他们的方式相比,我实在太小儿科了。于是,我曾尝试过加入他们的队伍。

  有几次,我混在霸凌的人群中看着孤零零站在另一面的祁昼。

  他明明狼狈不堪,身上衣服和头发全湿着,还滴着水,眼神却平静如雪。明明我在占尽优势的一边,他只是弱势的猎物,但他的神情,却让我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无聊。

  渐渐的,我不知为何也失了报复他的兴趣。便不再折腾祁昼。少年人忘性大玩性高,又过了几个月打游戏翻墙的生活,我便将祁昼此人抛诸脑后了。

  只是偶尔体育课瞧见祁昼,他竟然在草地边上悠闲地喂那几只我用来恶作剧的蚱蜢,我感到十分无语。

  我们不同班,性格不同,家世和未来的道路也天差地别。原本,我们不该再有任何交集。但命运总爱反其道而行。

  那是一个夏日的深夜。

  我和往常一样在外头打游戏到半夜后翻墙回校,准备回宿舍睡觉。

  徐立发却短信通知我:今天寝室看门的大叔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直站在门口也不进去睡觉,让我再晚点回去。

  我当时困的厉害,也懒得折腾,便想着离天亮早自习也就两小时不到了,不如直接回教室趴桌子上睡了了事,还绝对不用担心迟到被骂。

  夜晚的教学楼黑洞洞的,和白天热闹喧嚣的仿佛两个世界,让人不由联想到许多校园怪谈。

  我打开手机手电,幽冷的光束照亮漆黑的楼梯,开始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空洞的回响着……但渐渐的,等上了二楼,我隐约听到了两个人声。

  少年人火力旺盛,好奇心重,于是我非但不怕,反而循声而去,发现声音正是从我隔壁教室传来的。

  而里面的人我竟也认识。一个是祁昼,一个是校花秦盈真,她人气向来很旺,漂亮、家世好、又是学霸。基本上大半个学校的男生都暗恋她。如果不是我实在沉迷游戏,估计也得给这姑娘递情书。

  €€€€这深更半夜的,他们孤男寡女在这里干嘛?

  我心头一动,心想,难不成祁昼和秦盈真在谈恋爱?如果这样,倒是能解释为什么祁昼班里的人都针对他了。

  我躲在教室门边上看八卦,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想法拍案叫绝,就听秦盈真开口道:“祁昼,你还是不答应我吗?”

  祁昼说:“我还是之前的回答。你回去吧,我还要看书。”

  这时,我才注意到秦盈真站在窗边,而祁昼则坐在他平时上课的座位上,握着钢笔,一副秉烛夜读的架势。

  我天天半夜不睡觉打游戏,人家天天半夜不睡觉在教室里学习?

  一时之间,对于学霸本能的震惊敬畏几乎盖过了我的八卦之心。还好等我定睛细看,发现祁昼的桌子上放的并不是练习册,而是本全英文的书,书倒扣着,看封面估计不是小说就是科普读物。可惜封面标题也是英语的,我看不懂具体是什么……

  “如果你是怕和我在一起之后会被其他人嫉妒?你大可放心,”秦盈真声音娇脆,语气透着几分倨傲:“我会处理好的。至少锁着寝室门不让你回去睡觉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的。”

  我这才知道祁昼不回宿舍是因为回不去,也渐渐意识到这两人的关系似乎并非我想的那样€€€€我开始不忿和嫉妒了,看这架势,祁昼竟然拒绝了连我都有些想追的校花。

  见祁昼不回答,秦盈真又问:“还是你有别的喜欢的人?”

  “没有,”祁昼说,“我不打算谈恋爱。我有很多事要做,要读书,要照顾家人,不要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秦盈真的脸慢慢涨红了。

  “照顾家人?”她尖利地问:“不会真和谣言里一样,你有个有病的妈妈吧?不是吧,你家境真像传说中那么差啊,太丢人了。”

  我看到祁昼皱紧了眉,握住书的指关节微微发白。

  “你那么瞪着我干嘛?”秦盈真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之后,面露怒色:“又不是我第一个说的。你这人果然又冷又怪,要不是你长得帅,我怎么会浪费时间和你说这么多。不谈就不谈,本来本小姐也是想玩玩,我不稀罕!喂,祁昼,我警告你,别那么看着我!你知道我妈妈是谁吗?就算是周灼那无法无天的富二代,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真是没想到吃瓜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并且在心中感叹,还好这姑娘不知道祁昼已经揍过我了。

  而同时,我对这女孩的那点外貌上的滤镜也全散了,开始有些意兴阑珊,提溜着手机准备回隔壁我自己教室继续打游戏了。

  我不觉得祁昼会打女生,因此,在我看来,这个八卦插曲应该基本结束了。

  祁昼的确没多说什么。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本应离开教室的秦盈真却忽然停下脚步,笑了。

  “这些天我在你身上也浪费了不少时间,所以,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补偿我,”秦盈真用着蛮不讲理的逻辑:“祁昼,我要你主动退出保送面试选拔。”

  别说祁昼了,那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高中作为省重点,每届可以推荐一名学生参加TOP2的保送面试。下周就会通过平时成绩和最终测试确定名额。

  祁昼常年第一,秦盈真则是第二。如果祁昼退出,的确名额就是她的了。

  虽然我也讨厌祁昼,但她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别说祁昼刚拒绝了她的表白,即便是答应了,她为什么会觉得祁昼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放弃自己的前程?这姑娘脑子有问题吧?

  祁昼的想法显然和我差不多,他甚至没再抬头,继续看书,权当秦盈真不存在。

  秦盈真站在那里一会儿,忽然短促地轻笑一声。

  然后,她低下头,带着笑开始解自己胸口的扣子。

  “我认真读了候选人要求,有一条是’品学兼优、遵守社会公德’。的确不太显眼,容易被忽视,但其实特别关键,”秦盈真笑着,露出雪白的锁骨,一步步走向祁昼,“这么深更半夜,你在这里强行侮辱女同学,可不算’遵守社会公德’啊,祁昼,你猜猜看,这样的丑闻一出,你还能有机会参赛和保送吗?我爸爸妈妈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哪怕班主任想保你,想要相信你都做不到吧?”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身体前倾,手撑在祁昼的书上,眼神锐利挑衅地逼视着祁昼:“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不过,这样似乎还不够,我得再加把火……”

  说罢,她竟然就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窗口奔去,一跃而下!

第29章 我应该帮他吗?

  我们的教室在二楼,一楼有外阳台。从这里坠楼再到一楼外阳台,不过最多两三米高度,一定不致命,最多骨折罢了,大概率只是皮肉伤。

  但给人带来的冲击却一点不会小。

  这时天已微亮,虽然大部分学生还未起床,但有些家住得远的老师已经到了,清洁工人也已经在楼下开始除草,秦盈真坠下时,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是刺耳的尖叫和哭吟。

  她仰面倒在那里,校服一直开到胸口,露出半截纯黑内衣,黑发披散,左脚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鲜血从短裙下面缓缓渗出。

  人群聚拢在楼下,秦盈真一直在大声地哭,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痛到后悔。

  我当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逃离了现场。

  明哲保身是父亲教给我的人生哲理。而我也已经想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

  秦盈真的确可怕€€€€恋爱表白对她来说或许并不重要,很可能从一开始,让祁昼退出,夺走保送面试名额才是她想要的。

  她其实给了祁昼三条路:

  一、和她谈恋爱,然后乖乖被她迷倒,自己把名额让给她。

  二、和她谈恋爱,然后她估计会引诱祁昼,再倒打一耙,诬陷祁昼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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